第 1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4-02-21 15:25      字数:4927
  第 1 章
  找人,从来都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而凭着一个五岁孩子的记忆找人,更是大海捞针。而且,跟糟糕的是,林熙连那个要找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有没有什么容貌特征?”在江湖上号称无所不能的“金牌郎君”遇到这样的客户,也只有忍耐、再忍耐。
  容貌特征?
  眼看着委托人又再次陷入了一片迷茫,金牌郎君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血管爆裂的声音。如果可以,他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可——没有人可以对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说“不”。
  “………………………………你还记得些什么?”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摘了枇杷给我吃,送我上了天山,埋了我娘。后来被品弦宫主人一掌打下了山。”林熙的回答得极为精炼,精炼到金牌郎君差点把本就不胜茂密的头顶给抓秃了。他们已经在这里讨论了整整三个时辰了,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区别仅限于,偶尔林熙把它们分开来说,偶尔,组合着说,偶尔偶尔,把他们统统一起说。
  人,不能太能干。
  “当时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林西再次露出金牌郎君已经万分熟悉的迷茫的表情,“黑色……或者白色?”
  …………
  “他用什么兵器?”
  “兵器?掌?还是用剑?不知道……”
  …………………………
  “他的脾气好吗?”
  “废话!”终于,林熙首次露出了肯定的表情,“我怎么知道!”
  当时他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且是超可爱型的!就算是夜叉阿修罗也不会忍心对着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娃娃凶!他要晓得才有鬼… …
  ………………………………………………
  无力的垂下了很久的脑袋,艰难的抬了起来,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拒绝接这个差事吗?”
  “不可以。”
  简单明了。
  从金牌郎君那里出来,林熙的表情有些郁闷。他又不是傻瓜,光看就知道那个江湖吹大牛的靠不住。什么江湖奇人,什么古今第一百晓生,统统都是狗屁!冷静的下了一个评语后,林熙从以前无数次被人追杀的经验中得知,不可以将自己的评语写在人家大门上,连围墙上也不行。即便那是千真万确的真话。
  其实真是很奇怪的事情,明明在被自己架住的时候都抖得像米糠似的,一旦看到大门上的这些评语,立马神勇的冲上来要死要活的,一幅比窦娥还怨、比孟姜还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难看到,让他连开打的兴趣都没有,直接跑掉了事。可是,一次也就算了,两次三次,他的那些所谓的“仇家”也不知道那里通了风声,居然互通了声气,虽然他到现在连只鸡都还没杀过,还是被江湖通缉了N遍,搞得他烦不甚烦,连顿安稳饭都难得。而更难得的,大江南北、黑白两道居然都同仇气恺,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阿。
  林熙有点郁闷的走进当地一间大酒楼,破罐子破摔,既然没有一顿饭吃得安稳,干脆让他们砸完东西多赔点钱。
  随便点了些东西,林熙的表现十足路人,没有特别的阔绰,也没有特别的节俭。听着隔壁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中气十足地说着“武林奇人”。林熙以一种几不可见的角度撇了撇嘴。什么武林奇人,他就是信了这些骗子的鬼话,才会弄到现在恩人没找到,仇人倒结了不少。只要那些武林奇人有他们口中的一半神奇,就是根针也能从大海里捞出来了,何况是个大活人?
  “话说那慕容世家屹立江湖百余年不倒,到了这一代愈发是声誉日隆……”
  说书先生的滔滔不绝直冲云霄,下山已半年有余的林熙只是充耳不闻。这里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江南小镇,酒肆客栈里多的也是本地口音,吴侬软语不绝于耳,迥异于边塞的北方豪爽。林熙为了找那个“金牌郎君”已经在附近徘徊了半月有余,那些个家长里短倒也听得懂几分。此刻细细听去,只听得邻座两人正在提及本村的私塾先生如何如何之类。都说南方人嘴碎,难得的到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一个人好。
  “这个吴先生真真是人好。前面老街上的李寡妇没钱供儿子上学,他不仅不要人家的书钱还倒贴了他们家不少米钱。李寡妇三十岁上头才得的儿子,如今都整个一黄脸婆,你说他能图个什么呀。真是让人家闲话都说不上一句啊。”
  “就是就是。吴先生本来收得就少,三无不时又发发善心什么,前两天还看见他在街上卖字画。真是清贫到此,也不忘先贤遗风啊。这才是真正的为人师表阿,哪比得那些说是当代大儒,其实骨子里还不知道怎么龌磋列。前两天我表弟上京运茶,那个什么京城第一大儒的黄时生,都快八十的人了,还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老婆。这不是作践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吗?”
  “可不就是。我跟你说…………”
  好人?谁晓得?他这一路上见过多少名门大侠,说是侠义心肠,提携后辈。一个个不是忘恩负义就是色中恶鬼。不过人前装人样,还真就成了大侠了?笑话。村野农夫,最是好唬弄不过的。林熙心下冷笑两声,只把这个当笑话听罢了。
  等点的三两样小菜都上全了,周围既没有出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也没有什么意外状况,一切平静得让林熙觉得自己简直走了狗屎运。难得平静让他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有心有相的开始细嚼慢咽。
  说实在的,林熙的家教非常好,比那些寻常的江湖公子要好上许多,如果有人能平心静气地说句公道话,林熙其实很当得起“公子”这两个字。如果说林熙的相貌尚且不能称为甲等,其风度、神情却是在甲等以上的,非世家子弟不能比肩。品弦宫本来就是品弦老人养老的地方,收几个徒弟不过是为了排遣些寂寞,是以,宫中的一切用度都是普通人家所不能比拟的,至于那些棋琴诗画,虽然不是必修,但是山中岁月寂寞,个人也都按自己的喜好多有涉猎。林熙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坐在一边,点的东西也并不怎么出奇,整个客栈中却至少有一半人都在三五不时地扭偷偷看他。
  江南的糖醋藕片,鲜嫩爽脆,非北地所能比拟。林熙满足的多挟了一筷子,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虽然是浓油赤酱的烧法,却把握着火候保留了新鲜藕片的生香。简单的菜色,刀工也只是一般,但是对于火候的掌握却妙到了极至。这家酒楼果然还是有本钱开到全镇第一。就在林熙一心沉醉在他的藕片中的时候,金牌郎君家的侧门不为人注意的打开了。
  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仆人,颤悠悠的走出来仔仔细细地把自家的围墙检查了好几遍,在一无所获后,又不死心的在大门上找了好几遍。
  边找还边不忘嘴里念叨:“奇怪……真奇怪…………明明说喜欢在墙上骂人……难道现在连通缉令都乱写?”
  翻个白眼,林熙再次将注意力移回了眼前的小菜上。实在没有那个清福,不然现在应该再来一盏小酒,那就更完美了。
  可惜了。林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可惜了金牌郎君的一世英明。被人在围墙上大骂一通,这种事情没有人想引人注目。派一个六十岁的老仆人,本身就够引人注目了,这个老仆人的念叨的声音却未免大了点,大的好像是有人故意吩咐的。
  麻烦之所以是麻烦,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会自动找上身。
  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他的确很喜欢那道糖醋藕片,但是无论多喜欢,一顿饭只有一道菜实在是太寒酸了点。林西不是富家公子,但是也绝对不会在几道菜上虐待自己的那种人。事实上,他一共点了三道菜一个汤,可是除了那个他最后临时追加的那个糖醋藕片统统都被人动了手脚。翡翠芙蓉汤里有软筋散,炒青菜里面是迷魂散,另外一盘糖醋排骨里是七步倒。更要命的是这几种小毒加在一起就是“鬼谷门生”最得意的“温香软语”,中者武功全废,六脉俱损。
  的确把几个江湖大佬得罪得很彻底,连这种那些名门正派最是不屑的下九流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客官,您这边请。”楼下店小二一声平常不过的招呼声,突然间成了触发的机关。安静的雅座一下子刀光剑影杀气腾腾。五路一十二个人,从四面八方同时杀到,饶是林熙习以为常,楼上的那些普通客人却哭爹喊娘的吵得人心烦。空手接了第一波攻击,虽然无大漾,身上却也不免添了几处小伤。林熙不敢拖大,一记扫堂腿暂时逼退众人后,一把拽过背上一直不曾离身的黑色包袱。
  众人眼见林熙要亮兵器,都是情急,硬是一阵猛攻,逼的林熙一路长退,干脆纵身一跃想朝镇外无人处跑去。谁只脚还未落地,底下竟然险险的冲出一个孩子来,显然是方才在楼上受了惊吓,此刻惊慌失措。半空中无处借力,眼看着就要撞上这个稚儿,试问一个成年男子的用力一跃一个稚儿又如何受得起?这一下,就是不死也得重伤。眼看着一出惨剧即将上演,路边的行人心软的已经把眼都遮上。
  几乎是本能的,林熙将手上珍逾生命的大包袱抛了出去,足尖借力一点,一个人半空中斜斜的摔了出去。没等他捡起那个包袱,一干人众已经挥剑杀到。林熙失了兵器,心下又气又急,几番想突围却百般受制。一时间左拙右支,破绽百出,几次险象环生。
  眼见林熙就要再度受创,一个书生却仿佛被这刀光剑影吓得得了失心疯。一边磕磕绊绊的逃跑,一边高叫着:“杀人啦~~~杀人了呀~~~救命啊!!”也不知是吓昏了头还是实在运道太差,无论哪个倒霉的书生跑到哪里总是被那些个刀光剑影罩住。光天化日之下,那些追杀者也颇有些顾及,不敢乱伤及路人,几番牵制,竟让林熙逃过几次死劫。那个书生几番逃跑不成,竟然大叫一声干脆就地抱头蹲下在墙角瑟瑟发抖,一边嘴里胡说些什么:“大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救命啊~~我什么都给你们,什么都给你们!!”一边说这还竟然真地把怀里的东西往外掏,什么折扇、扇套、香囊、到最后竟然连银子都丢了出来。场面着实混乱了起来。临到末了,是在掏不出什么东西了,那个胆小鬼恍然大悟一般的把腰上装饰用的玉佩和配剑也胡乱的丢了出来。
  奇的也是,巧的也是,那把佩剑居然正正好好的落在林熙脚下。
  仿佛溺水的人见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林熙拼着生受一掌捡了那把佩剑,场面上的情景才算有所缓和。
  一行人且战且走,很快从镇中央打到了镇外,被堵在边上惊慌失措的众人,这才渐渐的散了。而那个书生,也终于有胆量抹一抹干嚎出来的眼泪,不引人注意的捡起那个黑色的包袱,悄悄的离去。
  第 2 章
  夏夜的月色总是如此美丽,朦胧的光芒温柔而妩媚,倾泻了一室,称着外面的唧唧虫鸣,更显得甜美而静谧。透过红色的窗棂,映出了书桌上一字排开的湖州笔。虽然质地不错,也看得出主人的用心保养,却难免用得有些旧了。床上的黑黑的隆起一个大包,半夜三更,屋主好梦正酣。只可惜,不速之客多半也很喜欢这个时段,譬如林熙。
  吴惘生一向好眠,这夜却不得安生。原因无他,因为他床前站了一个人,一个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近半个时辰的怪人。会在半夜三更出现在别人卧房中的人,非奸即盗。然而,除了采花贼以外,惘生实在想不通还有哪一种盗贼需要跑到人家床前发呆的。这样大胆的毛贼虽然不多,他却偏偏碰上了一个。既然睡不下去,也装不下去,惘生只好认命睁开眼睛。
  但是然后呢?
  惘生望着那个白天被人围攻的青衣男子,实在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半夜三更躺在床上只穿着中衣对别人说:“有客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叫救命?或者说:“兄台贵姓?”
  在惘生近二十八年的诗书生涯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人和一本书提及应该如何应对现下这样的场景。所以,他只能望着床前的那个人,发呆。正如林熙现在做的事情。
  在满室的月色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后,最后居然还是林熙先开口。
  “你真的不会武?”
  “什么?”丝毫没有做对话准备的惘生一时没听明白。
  “你不会武?武功·”林熙以难得的耐性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武功?吴惘生哑然失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会功夫?”
  像,又不像。听他的呼吸脚步声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