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
忙 更新:2024-02-15 11:16 字数:4985
周释怀问,好一点没?
墨瞳觉得万分的羞涩,但是,周释怀却似完全不在意,他坐起来,换上干净的衬衣与长裤,背对着他,说:
“墨瞳,今天,我和你一起去看你父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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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释怀的车开得很稳。
但很慢。
墨瞳坐在副驾的位子上,一颗心别别地跳。一会儿微笑,一会儿脸红,总是清清淡淡的面容上,难得如此丰富的表情。
周释怀竭力稳住自己,不去看身边的男孩子。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如何能退?
在车箱小小的空间里,两人寸许距离,却,渐行渐远。
只是,墨瞳不知道。
终于,车子开到了疗养院门口。
周释怀并没有马上下车,却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起来。
烟雾中,男孩子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有点诧异地看过来。
半晌,周释怀将烟熄灭,喊:
“墨瞳?”
“嗯?”
“我们,上去吧。”
306门前,墨瞳敲响了门,然后,推门进去。
周释怀一同走了进去。
屋里的男人含笑望过来。
周释怀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男人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地隐去,惊异与许多许多无可言喻的情绪一分一分浮上来。
隔了漫长的十六年,周释怀这是第一次见到他。
自找回他后,他一直不曾来见他。
人说近情情怯,但当我们重新走近过往的痛与恨,在内心深处,是否更加怯懦?
走得更近一些,周释怀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他年少时深爱过的人,看见他脸上再也抹不去的岁月的痕迹,看见他那一双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周释怀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安老师,久违了。”
他慢慢地在大大的,有着高高靠背的藤椅上坐下来。
“我,找你很久很久了。安老师是否还记得我。还是说,”他双手合拢来,手指在上唇轻抚,“安老师这些年太过逍遥,很多事情,都淡忘了?”
父亲脸色亦发苍白,却从最初的惊异中平静下来,也慢慢地在周释怀的对面坐下来。
“释怀,是你。”
“是我。难得好天,来找老师叙叙旧,顺便,”他拉过墨瞳的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指与他的相扣,“给这个孩子讲一个好故事。”他笑,“安老师是很有文彩的语文老师,理应由您来描述,怕是要生动得多。可是,老师记性恐怕不太好,所以就由学生代劳好吗?希望,我没有有负您的教导才好。”
父亲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他的眼光落在那扣在一起的两只手上,仿佛意识到了点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周释怀,眼睛的惊骇与祈求越聚越多,他艰难地说,“释怀,老师,已经老了。墨瞳,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周释怀的声音里满是苍桑与凄苦,“那时的我,何尝不只是一个孩子?”
墨瞳的目光在父亲与周释怀之间来去徘徊。
有什么东西似要破土而出。
可怕的,阴暗的,沉重的,自己不能负载的。
那是什么?
墨瞳哀哀地望向周释怀,可是却无法对上他的目光。
“墨瞳,”周释怀面无表情,眼里一片乌凛的光,深浓得仿佛可以淹死人。“容我重新表明一下身份,十六年前,我曾是安然老师,你的父亲的学生和——情人。”
少年时的周释怀,曾如夏日阳光般灼亮灿烂,蓬勃的生命力,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透射出来。
短而硬的头发,黑的象乌鸦的翅膀。麦色的肌肤,挺拔结实的腰身,俊朗的眉目,丰富多变的表情,象一只年青的小豹子,充满无穷的力量,仿佛什么也不会阴暗他的那片天空,即便是高一时发现自己的性向,也未能让他失去半分的骄傲与自信。
在那一个彻底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的夜晚,在那个一场有关男人的春梦中梦遗的夜晚,他跑上自家的天台,对着漆黑的天空说,我是喜欢男人怎么样?我就是要找到我爱的人!我就是要找到属于我的幸福,我就是要去好好地爱一个人。
很快地,他有了第一个情人。
那个男孩子是艺术学院油画系二年级的学生,面色苍白,五官精致却甚少表情。柔软飘逸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
他们是在公园的角落里认识的。周释怀把醉醺醺他从三个混混手里解救出来,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却把他从此变成了自己的情人。
那个男孩,把周释怀引领进男男之间的情爱之门,带给他震憾般的快感。
他在周释怀身下妖娆地呻吟扭动,目色迷离动人,修长的手指,蛇般缠绕在周释怀的肩背上,在那种时刻,周释怀觉得,自己好象爱上了他。
他对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要永远地爱你!我们长长久久在一起不要分开好吗?
那个男孩子清丽的面容上有微微扭曲的笑,他说,你真是小孩子,你真傻,象我们这样的人,哪里会有长长久久,哪里会有永远?不过是,在身体缠绕的时候相爱,在身体分离的时候,让灵魂也各自走开。
那是周释怀生命里第一次的失恋,其实并不深刻凄绝,却足够黯淡一颗年少的心。
那一天,周释怀逃了课。
他躺在校园一角的草地上,用胳膊挡在眼睛上,遮住四月明媚的阳光。
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同学,你为什么不上课?
周释怀睁开眼看去。
朦胧中,有一道修长的身影,白衣黑裤。
周释怀用力眨眨眼,把来人看清楚。
清润的面容上一个淡若微风的笑容。
那不过是,阳光下,一个莫名的笑。
但是那一瞬间,少年周释怀的心就此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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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三样东西不招自来,嫉妒,恐惧,和爱情。
在那一个四月天的阳光里,周释怀年青的心突然地浸润在爱情里。
突然降临的快乐与希望,象树上掉落的苹果,砰地砸中周释怀的头。
他晕晕忽忽地起身。
那个年青的男老师走在前面,周释怀看着他挺直的,穿着白衣的背影。
老师回过头来,看见呆呆站在原地不动的男孩子,又笑起来。
“还不走?小心罚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脸红了,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走回教学楼。心底里是小小的雀跃。
更让他兴奋的是,这个老师居然代替了原先那个成天苦巴着脸的中年女教师,那个女老师得了肺气肿,回家休养了。
年青的老师安然,从此走进了周释怀的生命。
周释怀爱看他清秀文雅的样子,爱看他站在台上,用清朗的声音,不急不徐地讲解着课文,然后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行如他人一般隽秀的字。
周释怀变得特别地勤劳,每天抢着擦做值日,却常常站在黑板前发愣,目光依依地那一行行的粉笔字上寸寸抚摸过去,再万般不舍地擦掉。
他变得用功起来,特别是语文,神速地进步着,为了得安老师一句话的称赞,他可以没日没夜地学习。那一次他考了班上第一名,安老师用手揉了揉他头,他的眼里突然涌上了热热的泪,他睁大眼,不让那泪水流出眼眶,背过身去呼朋唤友。再回过身时,又是一个阳光少年生气勃勃的模样。
他参加了安老师组织的名著读书会。放学后留下来,与其他的同学们一起围在他身边读书,一篇一篇地写读书笔记。
在那一行行深深浅浅的蓝色字迹间,是少年无限的依恋与爱。
他拿着篮球,在他身边跳来跳去,喊着,老师老师,打球去啊!
他看着他换上雪白的胳膊上有红色条纹的运动服,与自己一起在场内奔跑,修长的身体弹起投篮,他只顾看着老师,忘记了比赛,忘记了所有。最后惨败下来。安老师冲着他放声大笑起来。
他看着安老师额上满满的汗,看着他脸上少见的烂漫的笑容,突然觉得很心酸,他听见自己在内心深处小小声地说着,我真爱他,我真的真的真的爱上了他。
少年的心事,安然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也曾是这样一路走过来。
只是他没有这个孩子的坚韧与勇敢。
他为自己的性向深深地忧郁过,为自己的与众不同,为自己的无法纠正绝望过,最后他选择了婚姻选择了把自己的真性情深深地埋葬。
但是这个孩子,却如同细却急的雨,不断地轻敲着他的心。
他怎么能不挣扎犹豫?他有家,有了孩子,他那么爱他的儿子,他对妻子也有必须的责任。他迫自己,忽视这个孩子深情的眼神,在他老师老师老师叫着的时候不去看他满是期待的脸。他看见他的眼泪,就象重见自己渡过的那一个又一个黯然神伤的夜晚,他很想抱住他,吻一吻他乌黑浓密发,告诉他,不必难过,终有一天,你会有你的幸福。
而这幸福,不是我能够给予的。
直到有一次,安然带学生们去牛首山玩。
等到集合快要返回的时候,才发现,周释怀不见了。
安然叫同去的老师带学生们先返回,自己返身回了山里去找他。
牛首山的黄昏,暮色苍茫,云蒸霞蔚,美得象桃园仙境。
安然只觉得自己是仙境里慌张迷失的幽灵。
山不高,植被却相当的浓密,如果天晚了还找不到那个孩子,安然不敢想象后果。
他无法对孩子的家长交待,无法对学校交待,他也,无法对自己交待。
直到在半山腰的一片树丛中找到周释怀时,安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汗得精湿,粘粘地贴在背上,山风吹来,牙关不住地打着颤。
他对那个孩子说,还好找到你了,还好找到你了。
周释怀因想找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路,误入林子深处,又扭伤了左脚,安然见状,把他背在肩上。
少年用力的挣动,被安安紧紧锁在怀里,“你是不是想今晚我们在山里过夜?”他说,轻轻笑了一下,“听说有狼呢。”
少年俯在那精瘦单薄的背上,他想说,在山里过一夜,有什么可怕?只要与你在一起。
他紧紧地攀着老师的脖子,第一次,他与他靠得这么近,近得他可以把头贴在他有着柔软细发的后颈,吸取他身上令他迷醉的味道。
走到山下时,安然精疲力竭。
他把周释怀放下来,坐在一棵大树下,说,咱们歇一下再去打车。老师真是没用是不是?
少年深深地看着他,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腰身,呜咽着,断续地,切切地说,老师,我喜欢你!老师,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怀里的男孩子不停地颤抖着,安然回手轻轻地拥住他,拍着他的后背。
“傻孩子。。。”
男孩子抬起泪渍渍的脸,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老师,我知道我是同性恋,但是我不怕,我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爱,我不求你有同等的回复,但是,请让我爱你,老师,让我好好地爱你!”
安然的心里无比震憾,他慢慢地收紧手臂,与怀里的孩子紧紧相拥。
周释怀停下诉说,更用力地捏着墨瞳的手指。
“你看,我曾象一个盲目痴心的飞蛾,义无返顾地朝他扑过去。我以为他是我的火焰,我温暖的来缘,却忘了,他同时也可以把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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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以后,安然与周释怀相爱了。
“那是一段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日子。”周释怀微闭上眼说。
他关心他的学习,鼓励他拿下全年级第一,他关心他的身体,有一个阶段,男孩的身体长得特别快,常常会觉得腿痛,他每天放学后会带他在离学校三条街的一家小店里喝一碗招牌骨头汤。周释怀觉得,那比他在任何一家高级饭店喝过的汤都好。
年青的男孩常常热情地抱住安然的腰,热切地说,老师,不管有多难,我们不要分开好吗?总会有办法的,我们会在一起的对不对?
日子是那么地美好,只除了安然眉间时时染上的点点愁意。
他的心里是有愧的,这愧意夹杂在爱的愉悦里,象天空中不时飘过来的乌云。
周释怀把视线落到墨瞳的脸上,那上面已经退尽了颜色,“安老师那时候常常提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