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指点迷津 更新:2024-02-08 11:47 字数:4821
兴奋。
张准时在大厦楼下等我,我下车便向他笑。
他说:“你看上去容光焕发呢。”
“怎么,你失望了?”我笑,“凭什么我要永远像一具僵尸?”
“嗯!我可没那么说过。”
他把手放在口袋中。
如果我只有十七八岁,如果我的要求跟现在不一样,我们在一起,可以很快乐,真的,张给我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我喜欢他。
但是过去我的时间太少,现在时间多了,他又要走,即使他不走,恐怕我也不能见他。现在供给我生活的人非常妒忌,非常疑心,非常没有安全感,他不可能准许我见别的男人。
“我住在十二楼。”我说,“你会喜欢这地方,我花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马不停蹄地装修,逼死很多装修店。”
张取笑我,“是不是搭一个架子,最高一格放扩音器,最低的地方放读者文摘,不高不低的地方放电机机?”
“去死吧。”我笑说。
我用锁匙开门,让他先进去,我跟着他,关上门。
他只看一眼,转过头来,充满惊异,他再转头。
“你把墙壁都打掉了?”他问。
“并不见得,”我说,“厕所保持原来的样子。”
佣人出来泡了杯好茶。
“在我的家中,有生一日,所有上门的人,只要愿意喝茶,就可以喝到最好的茶!”我说,“我恨这种分等级吃茶的人!”
“你恨得太多,是不是?”他笑我,说,“所以你花这么多钱来淹没你的恨意。”
我笑,“你要吃什么菜?”
“随便什么。”他摇头,“我的天,这地方真是舒服。”
“你真的认为是?”我十分得意。
“告诉我,这个瘟生是谁?”
“一个男人。”
“我并没有以为他会是一个女人。”
“一个相当富有的男人。”
“他在哪里?”
“他并不是时常来的,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张看着我,神情非常惋惜,“你是指——?”
“是的,”我说,“你觉得滑稽?”
“并没有。”他摇摇头,“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如果你要那样而得到了那样,你就是幸福的。”
“其实我希望能与他结婚。”
“你不能够什么都有。”张说。
“那是很对的。”我点点头。
“所以你不再工作了。”他问,“在家里享福?”
“是的,终于我可以做我所要做的事,无聊的,但是有意义的事,终于我可以叫所有的人滚到地狱去,他们都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现,而我,我的目的在放弃工作。”我说。
“因此你们目觉高人一等?”张问。
“闭上嘴!”我笑着推他一把。
“你会快乐多久?”他问我。
“谁告诉你我很快乐?”我诧异地问,“我只告诉你,我有钱了,我可没说我快乐呵。”
张摇摇头,“我不懂得女人,真的不懂。”
我叹口气,“你不必懂得,你只要养得起她们就是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金钱挂帅的女人,你会后悔的。”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笑着与他吵嘴。
“你会寂寞的。”他看看四周。
“胡说!”我笑,“你看流行小说看得大多了,有钱女人才不会寂寞,我可以去芬兰浴,做按摩,逛公司,喝下午茶,看画展,吃最好的晚餐,参观时装表演,到非洲去旅行,学四国语言,甚至到瑞士去上半年课,寂寞?你在说笑话!如果你以为一家八口一张床就否定了寂寞,你错了。”
张不服气,“也有富家太太自杀的。”
“她不懂得生活。”
“海明威也是自杀的,”
“还有许多困苦的人。”
“金钱的奴隶!”他诅咒我。
我笑了。笑到后来有点心虚。
我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这样的选择是有道理的,而其实没有,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靠。
佣人把饭菜放好,我与张对吃。
“你回老家后打算于什么?”我问。
“找工作做,娶老婆,组织小家庭,生一些儿女,过正常的生活。”
他把“正常”两个字说得非常响亮。
八
我微笑,我并不打算与他争辩。张说:“你也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喜欢你的男人并不是没有的,你也可以结婚,生子。”
“你觉得我可以?”我问道。
“当然可以。”
“你真的认为一个女人在外面工作八小时,回来再做家务,腾空生孩子,同时把薪水拿回来贴补家用,把丈夫孩子服侍得舒舒服服,这是正常的?你真的认为如此?”
他不出声了。
“张汉彪,让我们说些别的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女人是男人眼中的瘟生,”他笑,“通常有知识的女人都是瘟生,如果你们门槛也精了,哪里还有肯上当肯吃苦的女人?”
“或者有的,在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堆中挑吧,你会找到的,我不骗你。”我说,“骗少女是最方便的。”
“这年头读小工子的人都不天真了。”他耸耸肩。
我笑,“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女人,但是她一开口,与小王子中说的成年人一般:口口声声‘多少钱?’有人找到职业,她问:多少钱?有人出现在电视上,她问:多少钱?有人买只戒指,她问,多少钱?她一直不知道,问钱是很不礼貌的事,真的使她原形毕露。”
“这不过是说,你比她虚伪。”张说,“这汤真是一流。”
“是的,这女佣煮菜是一流的,我将来会很胖的。”我伸伸懒腰。
“我该走了,”张笑,“你的暴发气味使我室息,真的。”
“对不起。”
“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你,直到今天。”张摇摇头。
“因为你妒忌了。”我笑。
“并不是。你现在完全失去了你自己,你失去了以前那独立。超然的气质,却还没有习惯金钱的压迫力,现在,现在你比一个脱衣赚钱的女人还要俗!”
“我不在乎。”
“你在乎得很呢!”张摇头,“你其实什么都有了,那层小房子是可爱的。干净。温暖,虽然厕所的门对牢客厅,它还是可爱的。你每天去工作,一星期六天,你是个有用的人,是社会的一分子,你现在是什么?”
“张汉彪,你在于吗?在讲道?现在不流行这一套了!”我对他装了一个“滚你妈的蛋”的手势。
“对你是的,你永远不会满足,你是个悲剧。”他说下去,“对你我愿意讲道,因为你听得懂。回去吧,你还来得及,不要把你自己卖给他。他一旦知道你也有个价钱,他便会把你当一切女人一样。你为什么不约会他?不利用他来喝酒解闷你有你的工作,你有同事。有人尊重你,你有知识,你可以活得很好,活得令人佩服,但是你看你现在这个四不像的样子!姨太太不像,情妇不像,捞女也不像,职业妇女?你已经没有工作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
“职业妇女往往有一种美态。是工作给她们的,你也有,丹薇,只是你不自觉,现在你放弃了多年来的工作美而去追求学习去做一只宠物,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宠物,你不要侮辱我!”
“我没有!是你乐意那样做的,看,看!”他夸张的说道:“看这个地方!这不是一只笼子吗?”
“你快点走,好吗?”
“丹薇,你听我说,你现在跟天下所有的情妇没有分别,他把你买下来是为了虚荣感,他爱的还是他自己,情妇与大衣一样,是逐渐升级的,他要淡淡的告诉别人,即使是受过教育的女人,也同样乐意被他收买!”
“快点走吧!”我说,“我不想知道真相!”我疲倦的坐下来。
“醒一醒,丹薇,回到你那层小房子去,另外再找一份工作,快一点,还来得及。”
“我已经辞职了。”
“另外找一份工作。”张汉彪说,“他们需要你这种人。”
“你要做什么?做救世主吗?”我说,“圣诞已经过了。”
“你没有希望了,丹薇,你乐意被收买,你懒惰!你贪图金钱!”张汉彪说。
“我不是!”我大声叫,“我不是!我曾经辛苦地工作!我只是厌倦了!”
“当然你懒惰,你逃避责任!”他鄙夷的说,“你觉得你应该超人一等,对你来说,挤公路车是受罪,你要坐在劳斯莱斯中看人家挤公路车,你这个变态的人!因为你命中没有一个有钱的父亲,所以你千方百计的……”
“闭嘴!”我狂叫。
所有的眼泪都涌上来。
“OK。”张住口,叹口气,“我走了。”
我转过头来。
“记住,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他摇摇头,“有人生下来有银匙,有人要苦干一辈子。”
他自己开大门,走了。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坐了很久,到浴室去洗一把脸。有什么分别呢?用七角钱一块的肥皂与四十二块钱一块的肥皂,这张脸还是这张脸。
我用手捧着头想很久,天黑了,今天是我新居入伙的日子,他在哪里?
我打电话给百灵,张汉彪很对,她并不在家。她告诉我她在家,但是她并不在家。
我下楼,叫一部街车到旧居,我看到他那部黑色的宾利停在楼下,已经被抄了牌。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在那里。
他趁我不在,赶来找百灵。
百灵从来不曾约会过张汉彪,她在约会我的情人。
我有一丝愤怒。他们使我觉得做了傻瓜。我还买了戒指送给她,我还同情她从此会一个人住在这层小屋子里。
我的天。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是男盗女娼的能手。只要有机会。
百灵,我还把她当朋友呢。
我深深的为我们悲哀着,我在骂百灵,人家的原配妻子何尝不是在骂我,将来百灵一定会去骂另外一个女人。
我站在楼下好一会儿。
他的宾利抹得雪亮,我还以为这是我的运气,我的汽车。
我打电话到青年会去订一个房间,然后到一间小咖啡店去喝一杯咖啡。
我喝了很久,一小时有多。
我永远不会做一个好的情妇,我没有受过这种训练,你别说,每一个行业都得受训,我看不开,我会生气,我会悲哀,我尚有自尊,最坏的是,我即使不做一只宠物,我也不至于饿死。
我做一只野生动物太久了,猎食的时候无异是辛苦的,但是却不必听人吆喝使唤,我为什么要忍受一个这样的男人?当然他不爱我,他不过是要证明他终于说服了我:女人都是一样的。
有一段时间我愿意做他的家畜,因为我懒,张汉彪说得对。
张汉彪!
我打电话结他。
“你在什么地方?”他兴奋的问。
“咖啡店。”我说。
“我来接你。”
“不用,我早习惯了,”我说,“我什么都搬得动。”
“可是你的东西很多。”
“不多,新屋子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我的。”我说,“一件也不想动,旧居也有限。”
“你这样子的决定,是不是——因为我的说话?”
“不是,”我很坦白,“你的话使我痛苦,但是另外还有些事发生了。”我说,“于是我决定做回原来的我。”
“什么事?”他问,“告诉我行吗?”
“我迟些告诉你,等我找到房子和职业之后才对你说。”
“我的天!”
“不会太难的,我以前做过,我们开头的时候都是没有地方住与没有工作做的,我可以从头开始,我是一个强壮的女人,男人恨我是因为我太壮,我才不要他们的帮助!”我说。
“说得好!”他在那边鼓掌,“请打电话给我,我会到青年会来找你。”
“好的,再见。”我说,“别退缩。”
我付了帐,踱步到旧居去。
他的宾利不在了。
我打电话上去,没人接听,隔了很久,百灵拿话筒。
“我现在要上来拿一点东西,请替我开门。”我说,“谢谢你。”我的声音很平静。
百灵不是应被责怪的人,只有我自己才是可恨的。
我按铃,百灵来开门。
她穿一件晨褛,缀满了花边,这种晨褛是很贵的,一定是件礼物。
我微笑。
她说:“……这么晚。”
“是的。”我说。
我取出旧的行李袋,把我的衣物塞进去,我整理得很仔细,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要。
百灵的神色阴晴不定,她笑问:“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些都带走?”
“是的,有纪念价值的,像这件大衣,是我念书的第二年买的,走了十家店才找到这件好货。”
我想问她:喂,你是几时勾搭上他的?是那次在电梯门口吗?
是他先约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