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9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51      字数:5127
  她这一回是犯了胤禛的忌讳,又被诈了一回话,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索性真的就这样跪着了。
  胤禛手里那一盏茶慢慢赫地喝了有一半了,听着外面雪声密了起来,又看一眼炉子里烧得还算旺的炭,才回头看顾怀袖:“你当奴才就要有当奴才的样子,你个刁奴还想骑到主子爷的身上来不成?”
  话说完,胤禛不知怎的顿了一下,哂笑一声。
  “不过,会咬人的狗不叫,也不枉朕白养了你。”
  顾怀袖只生硬道:“谢主子爷抬举。”
  “你也只会谢抬举,这辈子都是个不识抬举的。”
  胤禛复又冷笑,末了把茶盏朝着桌上一放,动作还是一丝不苟。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这回,也让你家张二识识抬举!”
  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这一句……
  顾怀袖心里跳了一下,又听胤禛道:“军机处之事他功劳甚大,教导皇子们有方,等朕这皇帝大行之后,留他当辅政大臣、配享太庙,受万世香火,算是朕给他这能臣干吏的恩宠,免得回头又有人说朕是个薄情寡义性子……”
  说着说着就说了这么多,顾三这刁民还没叫呢,他上赶着作甚?
  想着,胤禛便已经起身,袖子一摆道:“起来吧。”
  “谢万岁爷恩典。”
  顾怀袖想要起身,却发现腿麻了,跪在地上起不来。
  走出去三步,眼看着要出亭,外头雪大,胤禛没见她起来,回头一看便是讥讽:“苏培盛,扶她出来,没用的东西!”
  苏培盛听见吩咐一个激灵,连忙进来了,把顾怀袖给扶起来,心里还没琢磨出这“没用的东西”到底骂的是谁,便看顾怀袖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似乎是腿疼。再一回看,胤禛已经出去了,之前胤禛的吩咐是把人给扶出去,上下天光还有宴会,不能待在这儿啊。
  这一时之间,苏培盛也不敢说话,扶了顾怀袖便跟出去,结果胤禛已经走出去一大截了。
  顾怀袖心里咒他迟早走得快,走得快!
  不过脚面上,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跟过去。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高无庸给胤禛撑了一把伞,苏培盛也想给顾怀袖撑,哪儿料胤禛一回头道:“让她冷着。”
  苏培盛便不敢再动,只能扶着人走,不给打伞,头发上身上都是雪,顾怀袖还算穿得多,一时半会儿也不冷。
  她就跟着皇帝这边一拨人,往上下天光走。
  没想到到了上下天光前面湖前面不远处的时候,也不知是哪里的太监喊了一声“四爷”,胤禛一下站住脚步,回头朝着湖边看了一眼。
  一个小太监没看见这边有人,带了把伞过去,边上有一条船,似乎正要往湖心亭去。
  那小太监冷得不行,瑟瑟发抖,把伞恭恭敬敬朝前面一递:“您过去还是带把伞吧,这上头没伞。”
  接着是弘历的声音:“倒是个有心的,回头来爷这里领赏。”
  “奴才叩谢四阿哥赏赐。”
  冰冷的地上,小太监一下跪了下去。
  接着就听见潺潺的水声,是有人划了船,往湖心亭去。
  顾怀袖眼底一时有些复杂,更看见了胤禛那变幻莫测的表情。
  此四爷,彼四爷。
  昔年胤禛也是四皇子,他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的“四爷”,如今一听见还以为是恍然梦回,只远远朝着湖心一道波纹看去,胤禛站了许久,这才背转身,朝着正大光明殿去了。
  顾怀袖自然不敢再跟,便站住了,苏培盛小跑上去又跟上。
  只听见雪夜里,胤禛沉沉的声音:“四皇子弘历品行端庄,深得朕心,即日封为宝亲王,赐居……罢了,雍和宫拨给他住。”
  宝亲王?
  以后就没人会叫弘历“四爷”“四阿哥”了吧?
  也是个有怪癖的。
  顾怀袖弯身揉了揉自己膝盖,青黛这会儿才敢上来扶她,却听顾怀袖呢喃了一句:“未道此流年,暗中偷换……”
  ☆、第258章 大结局(中)九五非至尊
  夜里夫妻两个回去的时间都不早,顾怀袖才坐下没一会儿,张廷玉也回来了。
  瞧见顾怀袖也是一副才回来的样子,张廷玉脸色不大好,他耳目灵通,只将衣裳上的雪给拂了,便走过来,吩咐道:“去打热水,拿药膏来。”
  心知他什么都清楚了,顾怀袖坐在炕沿上,一手搭着炕桌边缘,手边还有个绣着福字的袋子,里头装着此前胤禛赏下来的东西。
  眼见着顾怀袖想说话,张廷玉眉头一拧,只道:“闭嘴。”
  接着,他又见到了旁边那福字丝袋,抬手捡了便扔下去,金珠子玉珠子掉了一地。
  顾怀袖笑得有些无奈:“都是些死物,没的倒跟它们置气起来。”
  张廷玉外头大氅已经被青黛拿去挂好,回头来立刻吩咐人打水去了。
  这么晚了,又是在圆明园,不是自己府里,张廷玉不好发火,一张脸沉得厉害。
  待端来了水,他遣了丫鬟们出去,她便脱了鞋袜,将外面袍服解下,张廷玉于是弯身在她榻前,把她宽松的裤脚撩了起来,卷到膝盖上,便瞧见一大团的乌青。
  “也是你自己活该,最近皇上喜怒不定,偏生被你给撞上。”
  “撞撞他也不是没好处的。”顾怀袖看他给自己拿热水擦着,疼得她皱了皱眉,略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新加进去的那一道诏书是什么了……”
  手上动作一顿,张廷玉眯眼看她,看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也不知怎的有些生气。
  她膝盖上全是伤,他用热毛巾给盖了一会儿,擦完了又用药膏来抹,却没问她诏书的事。
  顾怀袖看他沉默给自己看伤,眼底也渐渐柔和起来,只轻声道:“应该是拟定人当辅政大臣,我只知这里头有你,还有……太庙……”
  太庙?
  太庙之中一向只有满人,从没有过汉臣进去的先例。
  张廷玉原本是不信的,可现在顾怀袖说了,由不得他不信。
  上了药,张廷玉便拿了一床锦被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扔进床里面去,又唤来了丫鬟收拾铜盆帕子,随口吩咐白露道:“明儿去太医院那边请个太医来,就说是夫人病了,明儿不管夫人去哪儿,都不许放她出去,等伤好了再说。”
  “……是。”
  白露在帘子外头,有些诧异,青黛也不敢吭声。
  顾怀袖只道:“当心吓着人。”
  “我脸上又没画什么吓人的东西,怎会吓着人?”张廷玉落了外袍,也累得厉害,很快也侧身躺上来。
  两个人偎着一床锦被,暖和得很。
  顾怀袖道:“你听见这第二道诏书,便没什么感觉吗?”
  “有的……”
  大了去了。
  张廷玉的事情,顾怀袖又不是不知道。
  他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但凡是人,都逃不过。”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张廷玉说的这话,很奇怪。
  他并没有多解释,只是摸了摸她头发,道:“你别想太多,有我。”
  现在她哪里还能想太多?毕竟这许多年都养懒了,张廷玉手里握着的东西比她所知道的还要多。
  于是就这样一闭眼,她安安稳稳地睡着。
  张廷玉唇边牵出一抹笑,轻轻过去吻她唇角,也不敢惊醒了她。
  后面的几天,顾怀袖当真没出去过,只在屋里看雪。
  倒是有人听说张大学士夫人年夜里受了风寒,在屋里病了,连人都不见,都有些担心,除了遣人来问候之外,还带了各种礼物,于是礼单上又记下了长长的一串。
  今日见着伤好,顾怀袖算了算时间,也该离开园子了。
  “可知道二爷现在何处?”
  听见她问,白露道:“方才阿德那边遣人来回过一声,说是刚往陪着皇上往静香书馆去了。”
  静香书馆,在澡身浴德大殿附近,也是个好去处。
  顾怀袖想着,这道:“我出去逛逛,也不走远,若有什么消息,时刻叫人来回我便是。”
  “奴婢明白。”
  白露应了一声,便没跟着出去,只在别院里等着。
  这时候正是下午,阳光并不很烈,前一阵才下过大雪,日光照在雪上,恍惚在发亮。
  而静香书馆还在福海边上,要走很远的一段路。
  张廷玉伴着胤禛从勤政殿出来,便进了静香书馆,前面北渡河是望瀛洲、溪风松月和深柳读书堂,名字是一个赛一个的风雅。
  胤禛咳嗽了一声,似乎也是染了小恙。
  不够他走了两步,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随口便问张廷玉:“闻说你夫人病了?”
  张廷玉淡淡道:“是病了,不过是小病。”
  前几日张廷玉请太医去的时候,胤禛就知道了,不过也懒得管,他只道:“如今军机处已然定下来,眼看着西北战事将平,就在这一两日,朝中大臣们反而反对起来……朕看这些人也是活腻了。”
  “军机处事关重大,他们当然要拦皇上。这些人的担心,皇上心里有数,臣不敢多言。”
  张廷玉乃是军机处的策划者。
  前面有奏折制度,后面有军机处,他这头脑不一般。
  胤禛进了书馆,便朝着里面走去,书馆里面藏书无数,进去便闻见浓厚的墨香。
  不管外头的大臣们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军机处如今已经有三个大学士,更有皇帝其余的心腹重臣。
  军机处设了一个领班大臣,作为一手策划之人,张廷玉自然最熟悉军机处的运作,顺理成章地成了军机处领班大臣。
  从此以后,六部、内阁之外,又多出一个军机处,值班房就设在正大光明殿后面不远处,以备随时处理事情。
  胤禛对军机处很满意,权柄操于上,他说一不二,大臣们尽皆听令于他,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屋内摆着棋盘,胤禛见了,左右今日政务不忙,也起了兴,“张大人来与朕手谈一局吧。”
  张廷玉看那棋盘一眼,看胤禛已然坐下,只一拉唇角,含笑道:“那还望万岁爷手下留情了。”
  胤禛棋力也是绝佳,一个能忍的人,心机很重的人,下围棋必定也不差。
  以棋观人,也很准。
  有人喜欢凭借着缜密的思维下快棋,有人深思熟虑,每一步棋都要想上小半个时辰,胤禛应该兼具这二者,下棋的手法很是毒辣。
  张廷玉一子一子地落下,胤禛也不说话,前面看着他完全是败势,棋子散乱得不得了,可下着下着,就发现了端倪。
  胤禛闲庭信步一样,落下一子又一子,似乎根本不用经过思虑,越到后面,就越是顺畅。
  “……皇上的棋路……”
  张廷玉渐渐拧了眉。
  胤禛知道张廷玉的棋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点上,眼看着白子在天元附近纠结成一股,而黑子却在四个星上呈合围之势,下棋到这里,已然有些凶险了。
  可是让张廷踌躇的,似乎并非这棋局,而是胤禛所用的手法。
  胤禛很少跟人下棋,因为下棋是一件很暴露本性的事情。
  一步步的机心成算,都在棋局之中体现出来。
  以棋观人,并非空话。
  他看张廷玉似乎有几分举棋不定,便无声端了茶起来,还是那正襟危坐的模样,略饮了一口茶,才道:“说起来,朕倒是想起来,当年你兴许与你大哥对弈过,现在才这样举棋不定。”
  此言非虚。
  因为,胤禛用的竟然也是张廷瓒曾经用过很多次的“围杀”棋路。
  所谓的“围杀”,变化多端,乃是一种行棋风格,围棋围棋,要紧便是在一个“围”字上,可“围”的方法有很多,而“围杀围杀”,要紧却在一个“杀”字上。
  张廷玉与张廷瓒对弈过无数次,他曾经对顾怀袖说,他从来不曾赢过张廷瓒。
  若胤禛用的乃是张廷瓒这棋路,那么现在的张廷玉似乎必输无疑。
  而在这样的围杀之中,张廷玉的棋子就像是一群败军,不敢言勇。
  越下,这一盘棋,越是要到死局。
  垂下眼,张廷玉眼底的戾气,终于缓缓地浮了上来。
  他手指上,有一颗白子,玉质极佳,触手温凉,在冬日里竟然也不冰冷。
  过了有一会儿,张廷玉才状似无意地落下一子。
  他同时道:“家兄的棋乃是一绝,不曾想皇上竟然也是同样的棋路,倒是一下让微臣想起了当年……”
  放下茶盏,胤禛也想起了张廷瓒,不过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的慨叹,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棋盘上,如今已经厮杀到了中盘,这个时候他胤禛才渐渐皱了眉。
  张廷玉此人,看着是个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可行棋之险,简直出乎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