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2 节
作者:
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7 21:51 字数:4989
“这倒也是,我哪里敢叫皇后他们久等了……”
熹妃打趣一句,便别过顾怀袖走了。
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能坐上来,也总归是有本事。
顾怀袖回头看了熹妃一眼,见她款步进了水榭,这才皱着眉,朝着圆明园更西侧一处别院之中走去。
胤禛在圆明园处理政务,官员们自然也要跟着来,碰着忙的时候根本不好回去,所以若长期住着,也允了官员们带亲眷进来。
摸着自己略有些僵硬的脖子,顾怀袖让青黛给自己捏了捏,才享受地半眯着眼,眼缝里映着窗外天光,懒洋洋地。
她这里,无限宁静,张廷玉处却是暗藏着惊涛骇浪。
年羹尧死后七日,便有年羹尧死后七天,曾与年羹尧有过往来的汪景祺便被斩首示众。
此人在年羹尧权倾朝野之时巴结年羹尧,曾写了一本《读书堂西政随笔》献给年羹尧。后来年羹尧被抄家,这本书被自然被人查抄上来。
原本只是一本寻常的书,甚至里面还有劝诫年羹尧约束自己的话,可坏就坏在,这姓汪的竟然在书里提及”狡兔死,走狗烹“,意思是皇帝很快就要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以为能警示年羹尧。
谁料想,这一本书没能警醒年羹尧,反倒是被雍正拿在手里,直批一句:“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
不数日,汪景祺便被胤禛以“作诗讥讪圣祖仁皇帝”为由治了罪,甚至枭首示众,一家老小尽皆遭难。
汪景祺的首级才挂到北京城门菜市口上不久,又一桩祸事便到了。
早年张廷玉那邻居钱名世,因与年羹尧同字亮工,分别为康熙三十九年和四十二年的进士,有过一段往来。
后来年羹尧飞黄腾达,迅速有了高官厚禄,钱名世自然跟年羹尧牵连起来,雍正二年时候还对年羹尧作诗阿谀,现在年羹尧一倒,又有人参劾钱名世,并附了这些诗文。
今天,胤禛就在看这折子。
冷笑一声,胤禛把折子放下:“朕倒不知,什么时候他年羹尧担得起这样的称赞了……还就是朕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真真不知道年党势力已如此猖獗!”
众臣默不作声,俯首低耳,听着胤禛教训。
“钱名世枉自出身翰林,平白堕了翰林出清流的声明,曲尽谄媚,颂扬奸恶……”
张廷玉这时候忽然想起霭哥儿的亲事来,心道果真是要棘手了。
钱名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今日怕是再没有好下场了。
文字罪人之事,屡屡让张廷玉想起昔年戴名世,他出言道:“万岁爷,钱名世此人在国使馆也算卓有贡献,且昔年为圣祖钦点的殿试探花,又点过翰林,文才自一流。此人有罪,当罚,想来却不至死。年羹尧一案方过,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张廷玉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应声,可心里都吓得厉害。
胤禛处理年羹尧一案,堪称是心狠手辣,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自己的意见,不是跟皇帝对着干吗?
众人这时候都想着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哪里敢附和张廷玉?
胤禛转眼过来看张廷玉,忽道:“张大大学士所言有道理,可朕何时说过要处以此人极刑?莫不是你张廷玉,以为朕乃是滥杀之人?”
这无异于质问了。
所有人顿时吓得跪下来,张廷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有没有动杀心,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可话还是要往好听了说,他淡声道:“臣逾矩有罪。”
“看在先皇惜他才的面儿上,饶他不死,可此人着实不能轻恕!”
胤禛只把折子摔到地上,令人立刻往钱名世家中去。
他亲书“名教罪人”之字,将钱名世革出翰林院,解职出京回祖籍,并要把这“名教罪人”四字制成匾额,让当地官员定时去看,若钱名世敢将匾额拿下,便治其一家死罪!
身为当年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如今却要顶着这样的“名教罪人”的名头,如何能再做人?
连着钱家满门,都成了罪人,颜面扫地。
这还不如死了呢!
雍正用心之歹,何异于杀人?
张廷玉心里正堵着发泄不出来的时候,雍正竟然犹嫌不足,在将汪景祺的头颅挂在菜市口上之后,竟然着令满朝文臣在逐钱名世出京那一日,在城门口写诗讽诗相送,张廷玉自然也在诸人之列。
满朝三百多文臣,一个个写好了诗,便呈给人大声念出来。
这消息是早就透出来的,所以早已经有人精心准备好了成稿,期许今日写好了这讽诗,能得雍正爷另眼相看。
只有张廷玉,端着那一管湖笔,怎么也动不了手。
萧永藻就站在张廷玉身边,苦思冥想之后已然下笔,回头来看张廷玉,倒是觉得奇怪:“张大人不是一向才思敏捷吗?”
张廷玉抖了抖手中湖笔,重新蘸墨,还是不落笔,只道:“人越老,脑子越不中用了……”
曾经冤杀过戴名世的人,如今写不下一首讽诗?
萧永藻与嵩祝俱为大学士,并且位置自然都比张廷玉高,对前朝南山集案还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萧永藻笑问一句,嵩祝也听见,只捻须一笑:“萧大人您知道什么呀?早年张大人曾亲自斩过自己学生呢,如今一首讽诗,哪里难得倒他?终归还是咱们需要担心担心自个儿了,万别被张大人的讽诗给比下去。“
手中湖笔握紧,张廷玉手指甲都要掐断,他提笔良久,待要落笔时,又觉那墨迹瞬间化作血迹。
“啪。”
张廷玉抬手将那湖笔扔在桌案上,甚至撞倒了前面的很小的砚滴,墨迹洒落,污了一纸。
萧永藻嵩祝连着前面大学士马齐等人,全都回头看向了张廷玉。
张廷玉淡淡一笑道:“萧大人、嵩大人资历甚厚,又是朝中泰山北斗,人间重晚晴,张某不敢擅自作诗。想来文人下笔,该对得起自个儿,张某若是落笔,只怕二位定然落败,为着不见弃于诸位,张某还是不写为好了。”
萧永藻、嵩祝两个气得一张老脸全红了,张廷玉如今虽也是个年纪不小的人了,可跟他们比起来,真只能算是后辈。
他们可是当初跟张英共事的人!
“你,你!”
“我?”
张廷玉冷笑一声,“二位老先生若有那时间与张某多言,不若多斟酌斟酌自个儿的讽诗,免得写错一个字……那时候啊……”
声音忽然转低,张廷玉轻悄悄道:“张某能冤杀自己的门生,您二位又算得了什么?年羹尧是我同科,戴名世是我门生,钱名世也与我有故……萧大人,嵩大人,大厦倾颓,不过一时而已……”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如今因言获罪之事越来越多,谁能保证自己所有文章之中没有半点差错?
看张廷玉那悠然自得转身就走的模样,饶是萧永藻与嵩祝乃是朝中重臣,现在也是吓出一声冷汗。
戴名世一案牵连三百余人,若非康熙爷悬崖勒马,便是要死数百……
从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张廷玉才走出去三步,便忽然听见后面一声大笑:“好诗,陈大人好诗啊!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如此奇巧刁钻之句,也唯有陈兄可作了!”
“哈哈哈好句好句!”
“……正是好句啊……”
有人毫无知觉,连忙大笑着称赞。
然而有人悄悄转眼一瞧这边张廷玉,果然见到张廷玉停下脚步过来一望那边的“陈大人”。
詹事府的正詹事陈万策……
这人,还是他举荐上去的吧?
钱名世,表字为亮工。
名同戴名世,字同年羹尧。
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
果然好诗……
☆、第二五三章 终难逃
三百多文臣之中,唯有一个张廷玉因为与萧永藻等人闹翻,没有写诗便直接找了个借口退走,众人都以为雍正会惩治他。
没料想,雍正的确如他之前所言,赏赐了讽诗极佳的那些人,更发落了文义不通的那些,倒霉一点的直接被革出了翰林院,从此以后再无踏入仕途的可能,岂非呜呼哀哉?可偏偏,所有该倒霉的人都倒霉了,就张廷玉一个还好端端的。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胤禛不仅没发落他,反而给了他更大的赏赐,莫名其妙地夸赞了一番,甚至在回了圆明园之后便赐了他一座圆明园之中的宅邸。
圆明园乃是皇家园林,岂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入的?
张廷玉这是因为不写讽诗,反而得到了皇帝的青眼?
反正,诸位大臣们是真的闹不明白了。
雍正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呀?
合着咱们好好写讽诗的,您不赏赐,还说过不好好写的你要降罪,可张廷玉就没写,怎么偏偏张廷玉没降罪?
君心难测,从来如此罢了。
别说是这些大臣们,就是张廷玉本人也颇为讶异。
他早做好了给雍正上折子的事情,哪里想到来的圣旨居然是赏赐。
没得说,顾怀袖知道这事儿之后只有抽搐的份儿了。
其实想想,胤禛真真儿无聊的一个人,下面人怎么想他,他偏偏不让这些人如意,皇帝的心思岂是他们能随意猜测的?由此一来,就出了种种有意思的事情。
次日张廷玉自然要去朝上谢恩,却不曾想又是一件差事扔了下来。
年初时候直隶总督李维均曾向胤禛提出过“摊丁入亩”的想法,“丁”便是原来的“丁银”,每个人都必须缴纳的赋税,可是穷人没钱交丁银,而有权有势的富人则有各种逃避丁银的法子,由是一来,到康熙朝的时候丁银已经难以收缴齐全。那个时候康熙便想过要摊丁入亩,也就是有田地的人才交丁银,没田地的人不交。
然而这样一来,有地的人便齐齐起来反对,康熙受到的阻力颇大,所以该制度便不曾推行。
可是国库亏空,总不能没收入,康熙心慈手软,如今的雍正却不是什么善茬,在看了李维均的奏折之后,便与张挺与拟定过摊丁入亩的细则。
这一回,细则颁发下去,自然还是有人反对,可毕竟不敢怎么闹腾。
年羹尧才死,谁敢闹?
所以完全不像是前朝那样艰难,在雍正朝这里,虽然摊丁入亩施行依旧有重重的阻力,可在胤禛铁腕之下,无人有不从之心。
可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先政治完了“农”,雍正又把主意打到了“儒”和“官”的身上。
读书人跟当官儿的拥有的田产是不必上税的,可偏偏这两种人的田产又在整个大清占有很大一部分比例,整日里都在想怎么充盈国库的胤禛,想到这两种人的身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儒”和“官”却不是之前的摊丁入亩改收丁银那样简单,遇到的阻力出奇大。
天下读书人为什么想读书?还不是想做官。
当官的已经是官了。
这两种人,不是在当官的路上,便已经是个官,所以雍正这边刚刚说要取消“官户”和“儒户”,士民一体当差,下面立刻炸开了锅。
最先出事的就是河南邱县,雍正四年,县试考生罢考。
彼时,他三弟张廷璐已经外放出去当了学政,恰好遇见此事,修书回来告知了张廷玉,同时也有折子到了康熙面前请罪,不消说,当日张廷璐便暂时革职。
而事情,似乎远远不止这样简单。
邱县不过只是河南的一个地方罢了,真正出事的地方还有不少。
因着这件事的条款还是张廷玉等人与皇帝一起拟定的,所以出事之后,雍正冷着一张脸,直接扔给张廷玉一把尚方宝剑:“张大学士还没亲手杀过人吧?剑,拿好,如朕亲临。若有阻挠者,大学士可先斩后奏。”
就这样,张廷玉领了忽然之间来的一桩差事,捧着尚方宝剑回了府。
顾怀袖知道,以前张廷玉也有代康熙处理事情的时候,他乃是康熙的心腹近臣,在康熙往热河行宫去的时候。他有时候还要留在宫中处理事情,康熙便曾这样说过。可雍正嘛……
顾怀袖看他脸色不大对,只道:“我只记得,河南乃是田文镜的地盘,这地方有些错综复杂……”
“田文镜乃是皇上心腹吧?这一次,明着是叫我去查案,可在皇上心腹的地方查皇上心腹下面下属的事情,没查出事情来,是我无能,查出个什么来……这就算是跟田文镜结仇了。毕竟,若真出了事,牵连少不了。”
他们早年还认识一位绍兴师爷,叫邬思道,乃是下江南的半路上碰见的,那个时候张廷玉还功未成、名未就,邬思道也不过只是落魄的文士。可现在,邬思道乃是田文镜手底下第一谋士,连雍正都偶尔在批折子的时候特写一句,问邬先生身体可好,可知此人智计乃是一流。
却不知,等到张廷玉去会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