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做男人挺好的      更新:2024-01-06 10:41      字数:4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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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没有五步蛇延,现成的五步蛇可有几十条!」一道枭鹰似的笑声从人群中传来。说话的男子足有八尺,比旁人高出一个头,相貌堂堂,不知怎地,声音和外表如此不相配。
  天极欣然道:「天毒掌门愿意帮这个忙,贫道替师弟先行谢过。」
  几乎每个人都有熟人中毒,自然个个热心。寺中僧侣在飞本而去,收集寺中剩下的药材;另有雷洲妙手斋的斋主,亲自领着几个没有被毒倒的弟子开炉掌火。天毒将背上形影不离的一个大麻袋解开,里面蠕动着发出腥味的尽是毒蛇毒虫,人人掩鼻。
  天毒一把拽出几条肥大的五步蛇来。他一生弄毒,取蛇毒是家常便饭,不一会便将袋中的五部蛇一一取出,对睿智道:「早知道就多带点五部蛇来了。今天已经取完,分量不够的话,需明日再取。」
  小莫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诧道:「不是要过好些天,才可以再取蛇毒的吗?」
  天毒嘿嘿笑道:「你拜入我门下,我便教你隔日取毒的窍门。」
  晓杰暗中猛扯小莫衣袖,威胁道:「你要学了那些恶心的东西,我就再也不理你。」
  小莫当然想也不想就拒绝。
  热火朝天之际,总有悠然自在的人。
  白少情写好解药配方让众人忙和,自己悄悄踱到殿外。
  日西斜,景色正好。
  山下,垂柳绿否?
  他缓缓沿着后面的小林走着,虽看似悠闲,却绝不自在。
  他的心很乱,比任何时候都乱。
  「你来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山风轻掠,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白少情停下脚步。
  「让他们知道你在山上,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他冷哼。
  横天逆日已练了有些火候,他相信江湖上没人能无声无响地待在他附近。司马繁不行,封龙?恐怕也没这个本事,他毕竟受了伤。
  白少情集中耳力,所有动静变得清晰,风在树梢间掠过,蚂蚁在地上忙碌。
  刚刚察觉到的呼吸声,却再找不到痕迹。
  「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动手。」他的声音更冷,脸色更沉。话音刚落,人已像一支箭一样掠了出去,一掌击在对面的树干上——唯一足以藏人的地方。
  树干轰然震动,散下无数绿叶。
  树后空无一人。
  白少情挺直的身躯,忽然颤溧起来,抖得如刚才被他击中的树干。他的膝盖发软,他的头皮发麻,他的眼帘似乎骤然不肯再听他的使唤。
  一股寒流包围了他,从头到脚,一丝头发也没有放过。仿佛遭遇了极可怕的的事,俊美的脸完全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倒地前,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封龙,别对我用淋漓…」未说完,眼前黑影忽现,他已经栽进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的动作很快,他接住白少情,掏药丸,捏开白少情的嘴,扔进药丸,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同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白少情的膝盖不再软了,头皮不再发麻了,他的眼帘重新听从大脑的指挥。而在他睁开眼帘的同时,他的手掌已经狠狠按住在拥抱着他的人胸膛上。
  封龙毫无防备地受了当胸一击,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抬眼时,白少情已站了起来。
  白衣飘飘,如云中神仙。明昧皓齿,睛若点漆。
  封龙靠在树干上,又咳出一口血。
  白少情偷袭成功,却神色落寂,「这一掌我用了五成的功力。」
  封龙微笑道:「你的功夫大有进步了。」
  「你要不是受了伤,绝不会避不过这一掌。」
  封龙点头道:「不错,我不是不想避,而是实在避不过。」他又开始笑,「挨了这么一掌,可不是好玩的。」唇边的鲜血滴淌了下来。
  白少情叹气,「稍微有点江湖道义的人,都不会下手杀一个被偷袭重伤的人。」
  「可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封龙。而你…」封龙道:「你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你是横天逆日的传人,是我的小蝙蝠儿。」
  这「小蝙蝠儿」四字,听在白少情耳中,异常戳心,像四根可恶的刺。
  「我、要、杀、你。」白少情一字一顿道:「从拜师那天起,我就告诉过你,我要杀你。不过…」
  封龙截道:「不过我们毕竟师徒一场,你怎么也该给我一个临终前的愿望才对。」
  白少情璨若星辰的眼睛盯了封龙许久,吐出两个字:「你说。」
  他已运起真气。
  他垂下眼角,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掌。
  只要封龙说出任何花言巧语,只要他说出任何可恨的话,他就要用一掌结束封龙的生命。其实,不管封龙说什么,都会是让人觉得可恨的话。白少情不得不一掌了结了他,就像他从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一样。
  机会难得,他要杀了封龙,痛痛快快的。
  受够了被人玩弄于股掌,受够了回忆和思念,受够了丝丝入心入肺的不安和憧憬,受够了梦中的瀑声蝶影。
  不管封龙说什么,白少情的掌都会拍下去,像拍那方才的树干。
  「有话快说。」他的掌已经微微提起,甚至他的脸,也因为血气上冲而微微红润。
  封龙的语调很平静,还是那般沉稳,暖暖的,似乎能潜入人的心窝,然后从心窝深处传来回响。他看着白少情,柔声问:「是白少礼?还是白少信?」
  白少情发拳虽然紧紧握着,身躯却开始颤抖,抖得比刚才中毒时更厉害,几乎站不住,要靠一靠身边的树干才能站稳,咬着下唇颤道:「不管是谁,他们都和你一样没有得逞。」
  封龙叹气,「我明白了。」他垂下眼角,沉声道:「你动手吧!我该对你用这种毒,咎由自取,你也不用留情。」
  白少情一寸寸提起掌,轻轻地按在封龙的头顶上。
  只要劲力轻轻一吐,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会一命呜呼,这恶魔也不例外。
  白少情突然想起惊天动地丸,想起花容月貌露。当日浑身冷汗在床上辗转时,从不曾看床单的花纹,只记得那是上好的苏杭锦,就像他从不曾好好抚摩过封龙的发。
  封龙很爱抚他的发,戏谐着轻轻地抚弄,犹如挑衅圈养的猫儿。不但如此,还常常一边抚一边取笑,「发色纯很,轻柔如云,天下只有我的小蝙蝠儿有这样好的头发。」
  今天才发现,封龙的发色也是纯黑的。刚毅英俊的脸,却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封龙在他掌下轻轻闭着眼睛,又何尝不像一只睡着的猫儿?
  只是封龙并没有睡着,偶尔轻轻咳着,刺眼的红色染了一地的青草,一缕血丝勾在唇角,可唇角却逸着若有若无的笑。
  白少情恨道:「你料想我不会杀你?」
  封龙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我料想什么,你又何必管?」他咳着,偏又轻轻唱起曲儿来。
  「你着薄衬香锦,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今日洒炉边,扩展等闲…你看锁翠勾红,花叶独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
  玉指峰上,曾歌声荡漾,唱的凄美。
  「空流落,恨何穷,倾国倾成,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风…」
  少林寺中,他竟不怕引来仇家。
  封龙停了唱,轻问:「你会吗?」
  「不会。」两字掷地有声。
  他一边狠狠地咬牙答道,一边弯腰抱起封龙,右手在封龙胸前穴到疾风般连点六下,发足向山下跑去。
  他知道白少情正恨意滔天。
  他知道白少情随时可以在他脑门上来上轻轻一掌。
  他知道只要开口,便能将白少情狠狠刺激一下。
  可他竟还敢开口,而且说得大大方方。「西北方,初十。」
  他一开口,白少情虽还在飞本,却还是低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西北方,初十。
  初十,正是那银河飞瀑的日子。
  现在赶去,来得及?
  横天逆日功被称为天下第一奇功,是很有根据的。
  在练横天逆日功之前,白少情从没想过自己在短短两年后,能拥有这般高强的武功。虽比不过封龙,但武林中已鲜有对手。
  就像下山时碰到巡山的僧侣,他随意一指去,对方还未看清楚他的脸,已应风而倒。
  春阳派弟子在大路上策马奔驰,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只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几块石子,那几名据说是春阳掌门得意门生的春阳派弟子就一起「哎呀」一声,被封住了穴道,从马上掉了下来。
  白少情当然不会为了炫耀武功而去对付春阳派弟子,他只是为了他们骑的马。白少情喜欢全黑的马,偏偏他们骑的马中,有一匹神骏的马匹,正是全身黑亮得讨人喜欢。
  封龙的身子很沉,白少情从没想过封龙会这么沉。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抱着一个男人拼命奔跑的经验。只是他必须拼命跑,因为谁也不想抱着一个武林中最该死是人到处招摇。即使封龙现在脸上已经被他套了一个人皮面具,但只要盯着他的脸看久一点,熟悉封龙的人还是会认出他是封龙。
  白少情就这样拼命赶路。
  抢来的马很快便受不了这样的摧残而跑不动,他只好下马,继续赶路。
  赶路时,他偶尔会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封龙,仿佛到了目的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开膛剖腹。
  整整两天,他连一滴水也没有给身受重伤的封龙喝;可封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起码他一直闭着嘴,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白少情并没有找到原因,接受自己为什么要发疯似的带着封龙赶路——他根本腾不出一点想这个问题的时间。他只是发疯似的运着真气,让两旁的景物飞快从耳旁掠过。
  他知道,每当和封龙在一起时,只有不断发疯似的做某件事情,才能痛快一点。
  若停下来想,哪怕只是想一点点,都会使人痛苦无比。
  幸好,封龙一直很识相地闭着嘴。
  但在初九的晚上,离初十只有一天的晚上,封龙终于不识相了。
  他的嘴唇已经因为干渴,裂开几道绽出血丝的口子。他的声音沙哑,所以,他说得很缓慢,「我一生自负,从不求人。」封龙躺在白少情怀中,低声道:「今天,我求你一件事。」
  白少情还在急奔,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倦,他的真气好几次运转不上来,让他几乎摔倒。他的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可他还在急奔。仿佛除了急奔外,再找不到别的事做。
  风声呼呼往往耳朵窜,这时候,他听到风龙低沉的声音。
  「少情,停下来。」
  白少情仍在运功疾驰。
  「少情,今天已经初九,你赶不及了。」
  白少情头也低,伸指一点,封龙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声呼啸依旧,脚步未停。
  封龙比夜色还浓的沉沉凝视,停在白少情脸上。
  他从不知道,在月光下,他飞翔的小蝙蝠儿竟这般美。
  白少情到达玉指峰时,天色已经微灰。
  浓浓的雾笼罩着山崖尽头,晨曦未现。
  瀑声轰隆。
  他踏上峰顶,轻轻看一眼天色,带着满脸的失望,颓然倒下。
  三天三夜的疾奔,真气已经耗尽。
  封龙随着他一起倒下,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白少情头侧。
  初十已过,银河飞瀑已逝。
  过了这么多个时辰,封龙的哑穴已经自动解开。他躺在地上,轻声道:「下月也可以再看。」
  白少情没有回应。
  他听不到,他已经累晕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人生难免作梦。
  梦有两种,梦美,噩梦。
  噩梦人人讨厌,却也不是谁都喜欢美猛,至少白少情不喜欢。
  不管在多美的梦中,他都会很清醒地明白,这不过是梦。
  黄花飞叶,高崖绝壁,孤岛掠过蓝得发白的天空,哗哗水声衬在他的梦中。
  水声外,还有歌声,悠扬抚远。
  「绝代风流已尽,薄命不须重恨。」
  有人抱膝而坐,似在眼前,实在天涯。
  她唱:「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
  青丝如瀑,光亮绚锦。
  她还在唱:「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灵动美昧,轻转起涟漪。
  「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
  「娘,娘!」他泪流满面,痛道:「我已罪孽深重,万劫不复。」
  九里香,九里香开了。
  开在梦中。
  情为何物。
  「情是无可奈何。」娘答。
  「美景良辰夜,无可奈何天。」
  「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方为无可…奈何。」
  九里香迎风摆动,香气迫入梦来。
  白少情霍然睁开眼,繁身坐起。
  他睡了不止一天。
  瀑声入耳。艳阳下,波光粼粼的潭面跳进眼帘。
  瀑边有古树,树筋横垂,枝叶茂盛,新芽在枝头蜷卷着冒出新绿。
  树下摆着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艳阳、飞瀑、古树、美酒,江湖中这般会享受的人,屈指可数。
  白少情站起来。
  一直悠闲地坐在桌旁的背影微动,封龙转过头。
  「你醒了?」
  白少情不语。
  「来,坐下。」封龙说:「我备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