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开盖有奖      更新:2023-12-25 13:55      字数:4792
  右手落在章远宽大的掌中,他修长有力的指头滑过她的掌心。“你们看,这里最脏,说明她完全是用手心控球。正确的方法应该是五指持球,要有弹性,切合球面的弧度。”他调整着何洛的手指,“不要这么僵硬,现在不是练习九阴白骨爪。”
  怎么可能不僵硬,就连后颈上的皮肤都被抻紧,转头也变成难度系数4。0的高危动作。何洛机械地点头,装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
  章远已经松开手,边示范边讲解:“喏,运球时膝关节微屈,重心压低,刚才何洛已经注意到了;还有,目视前方,不要只看球……”
  他还说了什么?何洛记住不多。只记得章远的手大大的,暖暖的,虽瘦,却很有力量。她攥紧右手,掌心潮湿。
  “看女篮比赛是一种娱乐!”比赛当天,章远乐呵呵地说,“球一直在地上滚,像不像捉鸡下酒?”
  “我看好咱班女生。”赵承杰说,“高婷婷有海拔优势;李云微这个大前锋,剽悍的很!白莲打球很镇定,用脑子;何洛最认真,运球也很稳。”
  “那田馨呢?”章远问,“她可是你亲自拉上场的。”
  “嗓门大啊!以前练美声的,别人过来就可以高叫‘非礼’呀!”
  “这你都知道。”章远故作严肃,“总有女生对你喊非礼么?”
  六班女生得了十分,已经是压倒性胜利。因为对方总共只有四分入账。林淑珍笑逐颜开,请女篮队员和陪练们喝饮料。章远去跑腿,选了一袋子红茶绿茶、可乐雪碧。他站在雪柜前想了片刻,回身在架上取下两份草莓酸奶。“老板,这个也算上。”
  何洛打球的时候比上课认真;吃东西的时候比打球认真。她揭开塑料封顶,把背面沾上的酸奶舔的干干净净。鼻尖上沾了一点,尚不自知,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手舞足蹈地形容着比赛时的感受。
  赵承志问章远:“你看什么呢?”
  “何洛的白鼻头。”
  众人望过去,大笑。
  白莲说:“章远眼神真好。”不无揶揄。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平日里很用功,也不大声说笑;但在赛场上果断利落,总会抢到对方的空当。今天她摘掉框架眼镜,把平日的麻花辫拆成马尾,一扫浑身学究气,竟然是个高挑靓丽的女孩。
  这样的女孩子,聪明内敛,再有一张漂亮面孔,谁会不喜欢?
  白莲又写得一手好行楷,常常被老师们叫去刻钢板。章远的数理化虽好,但英语成绩向来走势低迷,语文成绩像坐云霄飞车。他最头疼各类基础小测,看到白莲捧着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便走上去问:“听说周五要测验,透透口风吧。”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白莲从不徇私,她把本子递过去,“拿去让课代表发了,我钢板才刻一半。”
  章远伸出的手又缩回:“不怪高放总说你,不够义气!”
  白莲本以为他会接过,托着的手一松,作业本散了一地。老师向来用她的作批改样本,放在最上层,此刻惨兮兮跌在值日生刚擦过的地面,封皮迅速洇上深灰浅灰。
  章远知道她一向爱惜自己的书本,心中连说惨了惨了。
  果然,其他几个女孩买了冰激凌回来,看到白莲面色铁青,纷纷过来安慰。
  “哼,平时的绅士风度都是装的!”李云微冲他吐舌头,“回头我就和你画三八线。”
  “哈哈,还是告诉高放吧!”田馨眼睛一转,“你说,他会不会为了白莲两肋插刀,不过,是插在章远两肋上。”
  “不要乱讲!”白莲有些懊恼,“不要总把我和高放扯在一起!”
  为什么着急要撇清和高放的关系?何洛想着,咬一口红豆沙冰,一线凉意从最后一颗大牙钻进去,微微酸痛。
  这是怎么了,她很看不起自己。白莲也是这两个月来新结识的好友,此时不是应该说两句宽慰的话么,怎么乱吃飞醋。
  啊,吃醋?何洛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没错,章远是又聪明又阳光的男孩子,谁都喜欢多看两眼。但吃醋不是很小肚鸡肠、很世俗的么?
  自诩开朗豁达的何洛想不明白。但她立刻决定站在白莲一边,和庸俗小女人心态说再见。
  “我也最看不上小气的男生。”她笑笑说。
  “我也不需要你看上。”章远飞快地撇下一句。他本来一直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四个女生就是六千只鸭子,叽叽嘎嘎吵完也就算了。但某人的话听起来就是刺耳,什么叫小气的男生?他章远什么时候和女生红过脸,吵过架,甚至给过女生冷言冷语……
  这个问题有些底气不足。
  刚刚这句话就很冷,很斤斤计较。他看到何洛的目光挪到窗外,嘴角耷拉着,吃棒冰的时候居然都心不在焉。
  章远拿过白莲的本子:“回头我给你买一个本子皮。”
  “不用了。”白莲看气氛变得沉闷,连忙打圆场,“哎,又不是什么大事,算了算了。”
  “大姐,你是要我背上小气鬼的恶名了?”章远笑着,看看何洛。她置若罔闻,仍然在看窗沿上跳来跳去的麻雀。
  章远拿着本子研究了半堂课,提起钢笔在封面勾了几下。有了叶脉和花茎,斑驳的灰色变成一副墨荷。花苞下端端正正两行字:
  高一六班
  白莲
  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将本子一路传过去。
  经过何洛手中时,她眼睛亮一下,飞快地扫了章远一眼。白莲拿到本子,笑着扬扬手,唇边有一个好看的酒窝。何洛看一眼她,又想想他,心中莫名的委屈。
  放学后何洛和几个女生一起打羽毛球。章远拍着篮球过来:“打得不错么。”
  白莲把球拍递给他,努努嘴,“你未必打得过何洛。”
  “哦?比比看啊!”章远转转拍子,挥了两下。
  “你们打吧,正好我累了。”何洛将球拍塞给白莲,回教室拿书包。
  她又驳了自己的面子。章远有些气恼,挑球的时候险些错手将拍子扔掉。他看着何洛从教学楼出来,穿过操场,一路笑着和相识的同学说再见。
  田馨乐颠颠跑到操场上,“可算扫完除了!谁分我一个拍子?”
  “给你!”章远将球拍塞到她手里,急急忙忙抓起书包。跑出校门,站在路口四下张望,哪条人行道上都没有何洛的身影。他站在街角,犹豫半晌,极不情愿地回校园内拿单车。一转身,看见何洛就站在校门口的书摊旁,举着一本漫画看得津津有味。
  “何洛!”章远喊她。
  “有事么?”语调冷淡。
  “呃,没事儿。”他一愣,自己为什么追出来?刚才想了很多话来揶揄何洛,怎么都忘到爪洼国了?“你怎么两边脸不一样?”看得出她右侧面颊鼓起来。
  “能有什么不同?”
  “这边,含着糖呢?”看起来像嘴里塞满坚果的松鼠。
  “牙疼!”何洛嗔道,莫非脸都肿起来了?她摸着脸颊,把漫画放下。真丢人,没有地缝可钻,赶紧去赶公车。
  “去看医生了么?”章远追上来。
  “你家不在这个方向吧。”何洛捂着脸,抬眼看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不是牙疼?还这么多问题。少说两句吧。”章远笑着。
  何洛故意不与章远并排,走在他斜前方一步左右。沉默着,谁都不说话。
  五月份的北国,正是烟柳满城,花圃里碧桃和连翘交错的开着。嫩绿、粉红、明黄,种种色彩都在夕阳中温柔起来。两个人越走越慢,似乎都留恋路边风景。
  停在站牌下,何洛说:“我在这儿等车。”
  “我每天骑车。”章远说,也停在公车站,“要记得看牙。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医生,原来是我家邻居,改天把电话给你吧!”
  “好,谢谢。”
  “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吧。”章远说,又急忙补充,“回家就问我妈去,第一时间告诉你,万一你晚上疼得睡不着呢?”
  “止疼片咯。”何洛报了一遍自家电话,“又不是急性阑尾炎,哪有那么要命。”
  “阑尾可要开膛破肚。”章远托着下巴作沉思状,“这我爱莫能助,谁让我不认识屠夫呢?”
  “什么屠夫?”何洛一愣,跺脚,“只有你割阑尾才找屠夫!”
  也忘了牙痛。
  2路汽车每三分钟一班。何洛上了车,想起章远认真地说“那要找个屠夫”,忍不住笑起来。因为那一句多嘴,都不敢再看他,生怕再说错什么,令他讨厌自己。可他似乎没有,还追过来,嘱咐她要看牙。
  何洛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看上”,又算什么呢?这句话变成一颗蒺藜,勾在何洛心上。“那你需要谁看上?白莲么?”真想千万次的问!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写着日记,何洛一会儿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
  何爸何妈对望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处处都有你
  处处都有你
  by 范晓萱
  教我怎么放 你那温暖的手掌
  教我怎么放 和你走过的昨天
  走进随意门 如果真的可以
  我要永远和你住在那段回忆里
  =
  物理单元测验的卷子发下来,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何洛两只手捂上,没有胆量去看右上角的分数。“认命吧,或许你天生不是学理的料。”她沮丧地想,“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同桌,第二道大题的答案是什么?”赵承杰探头问。
  何洛飞速趴在书桌上,将整张卷子压住,“别问了,我考得砸锅卖铁。”
  “能惨过我?”唰地亮起来,47分。
  “呵,彼此彼此。”何洛掀起一角,“我也没及格呢。”
  “这次小测,全班只有四个人及格了,平均分是43。”物理老师说完,全班一片“啊”声,大多数人释然地长长出气。
  “曲线运动这部分是比较难,但大家多多练习,一定能掌握。”他神色间颇为自得,“全学年唯一的两个九十分,都在我们班。”
  “唯一的两个……”何洛忍不住吃吃地偷笑。
  “你也考了九十分么?不错啊。”下课后,章远走过来问。
  何洛指指同桌,“我们两个加起来倒是有九十九分了。”
  “那还笑得那么开心。”
  “裘老师听到会气死,唯一的两个耶。”语文老师裘平焦躁时,就把眼镜不停地戴上摘下,鼻翼两侧压出明显的红印。再搭配文学青年的忧郁长发,何洛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诶,”她忽然醒悟,“‘也’考了九十?”把那个字拖长。
  “啊!我一猜就有你小子。”赵承杰跳起来,“什么都别说了,请吃冰激凌!”
  “为什么?”章远问。
  “你比我分数高啊!等我比你考得好,我也请你吃!”胸脯拍得山响,反正是无限期的空头支票。
  “我要绿色情人。”
  “冰激凌三明治。”
  ……
  “请带一个脆皮蛋筒给我,多谢!”
  说这么礼貌,就不是勒索了?章远早明白,左邻右舍是一群饿狼。“一个个说,我记不下来的可就没有了。”他又问何洛,“你刚才说什么?红豆沙冰?”
  “嗯?我没说话啊。我牙疼,就不要了。”
  “那给我买两个吧!”立时有人补上。
  三五个男生拥着章远去杂货店,生怕他和他的荷包长翅膀飞了。
  何洛想去看牙,又很怕牙医在嘴里捣来捣去。细头电钻搭上牙釉,嗞一声,满嘴冒烟,张口就能喷火;粗头的嗡嗡磨过牙冠,全身206块骨头都要颤一颤。右上最后一颗牙肿胀着痛,她就用妈妈说的土方法,捏住左手的虎口。
  回家打开文具盒,多了一张扭成又字型的纸条,打结的地方画了一片羽毛。
  拆开,飞扬的笔迹,“十万火急鸡毛信”,下面是一家牙科诊所的联系方式。
  不是说要打电话么?何洛将纸条展开,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不过也好,第一次拿到他写给自己的东西,虽然寥寥两行字,也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时刻呢!翻出日记本,浅棕的封面上有一把吉他,像泛黄的老照片。
  将纸条夹进去,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校报公布的数学联赛优胜者学习经验、两人一同从竞赛班回来时的车票、他分给大家的小块德芙黑巧克力的糖纸……一天天胀满,本芯几乎从封面上掉下来,渐渐厚得快要无法放进带锁的套盒里。
  六班已经进入女篮决赛,李云微大呼小叫,张罗着放学后再去联系。何洛一直在犹豫。“我想回家看书。”她说,“如果期末考这种分数,我爸妈会杀了我。”
  “偶像,你已经考得很好了!”田馨夸张地比划着,“比平均分高10分啊!”
  “是9分。”一板一眼的纠正。
  “哎,都差不多了。我们这些拉班级后腿的都没着急。”李云微拉住何洛的书包,“不是人人都是白莲或者章远。”
  章远从体育组借来四五个篮球,用大网兜提着,“你们怎么又磨磨蹭蹭的,练球还需要梳妆打扮啊?真是女生!”
  “何洛要走!”田馨毫不留情地揭发,“她说物理没考好。”
  “我要去给唐逸臣送笔记,他今天又没来上课。”白莲揉揉太阳穴,“要不然我可以帮你讲讲这章的重点。”
  “学委真是负责。”章远笑着竖起大拇指,“那我给何洛讲吧。”
  “啊?”
  “我给你讲题,你留下来打球。”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