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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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站记 更新:2021-02-17 21:42 字数:4902
徒文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点点头:“嗯,母妃,憬儿知道了!”
此刻,林汀心中矛盾得很。她一方面不愿意叫幼子过早地知晓参与各种黑暗与争斗,一方面又担忧自己死后对幼子这些年来的呵护反而会害了他……抬眼看向素来是喜怒不显的大儿子,林汀叹了口气。
“憧儿,憬儿,你们回去吧!”
在后宫中挣扎沉浮了将近十年之久,流逝的岁月带走的何止是娇艳鲜嫩的容颜?每夜从梦中醒来,林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活力与青春。她的心,已经在仿佛无休无止的后宫倾轧中逐渐地老去。面对至高无上的帝王所给予的爱重,她的情绪也少有波澜,唯有在看到一双孩子的时候,林汀才能感觉到自己胸膛的悦动。
曾经,林汀期待着在后宫中能有尊严地活下去,可后来她才明白,面对皇权,尊严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否则,她不会千里迢迢地被召选入宫,而是应该在江南的那座城,择选一个令她悦慕的夫婿,相伴到老……
这座精致的宫殿,眼前这些价值不菲的、昭示着帝王荣宠的器物,都让林汀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凉。宠冠后宫又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归于一抔黄土。
只是林汀放不下啊!大儿子徒文憧才八岁,幼子徒文憬堪堪四岁,她的娘家又远在江南,便是想要帮扶也有心无力。待甄妃死后,自己一去,引甄妃以为靠的甄氏一族岂会放过这两个孩子?更不必说那三皇子徒文怀已到了出宫建府领差事的年岁。
看着窗口那一缕斜阳晚照,她越发疲惫了。
……
“叫人去将厨房熬好的红稻米粥送到前厅去,还有大嫂院子里的份例,大嫂毕竟有孕在身,多送些蛋奶之类的——”史清婉面容有些憔悴地坐在炕上,对着身旁的绣蓉吩咐道,一边听着底下一个管事婆子的回复,提笔将手中纸上的列项划去一道。
绣蓉也是头昏脑胀,忙不迭应下来,正招旁边小丫鬟过来,才说了两个字,余光瞥见史清婉缓缓倒下的身影,不由得惊呼起来。
“奶奶!”
幸而有华锦在一旁将史清婉的身子扶住,绣蓉忙起身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两人一起扶着史清婉躺下。
前院正守灵的王子腾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大惊失色。婉儿的身子素来还算得上是健康,再加上有仙家法门加护,怎么会突然便昏倒了呢?对着旁边跪着的王子胜匆匆说了两句,他便急忙忙赶往后院。
一踏上花厅门廊,听见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王子腾便愣住了。
“二位姑娘不必担忧,二奶奶这是有孕了!只是连日操劳,胎气却有些不稳,待我开两幅安胎补气的汤药,服上三日便无事了!”大夫将手收回来,看着站在屏风旁边的绣蓉与华锦,拱手笑道。
绣蓉回过神来,忙福身道谢:“有劳徐大夫了!我们二爷马上就来了,还请外间奉茶说话吧!”旁边早有华欣出去吩咐安排了。
待史清婉悠悠醒转过来,便见着床前一个黑黝黝的脑袋。她很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现下的景状,正欲掀起被子坐起来,趴在床边的王子腾感觉到动静,腾地抬起头来,倒是叫她吓了一跳。
“婉儿,可还觉得那儿不舒服么?”王子腾紧张兮兮地一下子站起来,动作轻柔地扶着史清婉的肩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想要看出点什么来。见他这般情状,摇摇头,史清婉秀眉紧蹙:“倒是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浑身不得劲儿,怎么了?”
王子腾带着些自责与担心:“大夫说你有孕了,都是我不好,竟没注意到你这几日身子不对劲儿——外面的事儿我已经与兄长商量过了,就交给陆嬷嬷、绣蓉她们一起来打理,反正都到最后这几天了,也没什么来往的女客!你且安心休息就是了!”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史清婉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又有孕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迟疑着:“丛哥儿才满周岁啊……是不是太频繁了点?”
听着她明显还在状态之外的自言自语,王子腾笑了笑,握住她纤巧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被褥,相叠着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哪里就频繁了?说起来这是咱们的运气好,等日后我的修为提升上来,只怕,咱们便是求而不得了——”他冲史清婉点点头,很是郑重地商量道:“早点快点把儿子女儿都生出来,四个一起来,大的带小的,咱们日后也省了麻烦呀!”
当孩子是萝卜、点个坑就能种出来?!史清婉瞪了他一眼,视线重新落在自己的肚腹处,她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不是说修行之人难得孕事,怎么这一个接一个都不让人休息啊!
在从姑苏回转金陵的船上,史清婉已经将诸多事情一一与王子腾说明清楚。史清婉不得不承认,在看到王子腾身上那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数不清楚的伤疤时,她心疼了,也心慌了。不是每一次他都能有好运气,能在这样的伤势下幸运地捡回一条命来!
他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甚至于会是未来的道侣……史清婉从没有如这般确定过这一点。
原本史清婉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会惊慌错愕,或许会震惊恐惧,也许她最终会落得个妖孽鬼魅的名头。但是最终,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个男人,宽容地、怜爱地、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丝毫不曾流露出片刻的恐惧厌恶。甚至于,在自己说出修行之事时,他竟害怕会被独自抛下,提出了百年相守的要求……
这是一场赌博,史清婉赢了,王子腾也没输。在这一点,她无疑要比另一个女子幸运许多。
垂首看着史清婉偎在自己怀中,仍旧是满脸的震惊与迷糊,王子腾只觉得窝心得很。两人十指相扣,静静地安享这一刻的缱绻温馨。
最初听见史清婉自叙身世来历,王子腾确实是震惊的,但是与此同时,这震惊里却又仿佛带了些欣喜的了然。或许他早早就有这种感觉,所以才自己给两年前史清婉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找理由吧!
占用了人家的身体,史清婉自然是为原主好好祈福过几次,使其来生福报不浅。在知晓这件事儿后,王子腾便特意照着史清婉的指导,同样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斋戒祝祷。他虽非大善之人,然而好歹也夫妻一场,良心却还是有些的。
在听到史清婉说起当初小产后原主离世的缘由,王子腾心中有愧疚有歉意,却并没有后悔。如果那时候真正的史清婉并没有因为心中郁结气愤而骤然离世,或许现在两人也就是一对同床异梦的怨偶……
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灵魂,成为了自己的妻子。与其说这是偶然,王子腾宁愿相信这是上苍给予的恩典和慈悲。
爱是神秘的命运。相遇与珍视。
第65章
沉静的大殿中烛火通明如白昼一般;窗口明黄色的帷幕低垂,随着夜风摆动出涟漪似的弧度;外面天色暗沉如墨,肃穆中间杂着几声兵甲碰撞的清脆金属音;为这夜色添上几分空旷而寂寥。
“陛下,三殿下还是不肯离开,外面眼瞧着就要下雨了,您看?”安福悄没声儿地从殿外进来,眉宇间带着些为难;轻声禀报道。
徒高程从案上高高摞起来的一沓折子里抬起头来,浓重的眉峰挑起;眼底划过一丝不耐:“这还真是被宠坏了——将朕的话全做了耳旁风!他要跪着,便由他去;朕倒要看看他的脾气有多大?!”说罢;重重地将手中一份折子摔在桌上。从安福的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这几日最敏感的字眼,他瞥了一眼,连忙收回视线,垂手低眉顺眼地侍立着。
端起手旁的茶盏,搁置了一刻钟的时间,碧色的茶汤早就凉了,徒高程抿了一口,顿了顿,脸色不变地直接一气灌了下去,只觉得凉意透心;他揉了揉额头,声音里满是疲惫:“下去吧,不必管他——”
安福有些担忧,迟疑了片刻,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当初林汀小产,甄妃始终坚持自己乃是被陷害,为了这事儿,徒高程也愤怒得很,因此一升一降,甄妃降为甄嫔,林汀则册封为懿妃。多年积怨,加上这次的事情,甄嫔终于憋不住气地对林汀下了死手。
甄老太太当年在宫中哺育皇子,她本身便手腕玲珑,加上后来徒高程荣登大宝之后曾将她留在宫中呆了一段时间,因此宫中上下却是有些人脉。待甄嫔入宫之后,这些人脉便尽数被转交到了她的手上,这也是甄氏之前十几年都能恰到好处揣摩到徒高程心思的一大缘由。
林汀小产后体弱内虚,因此徒高程特意安排了几个太医一起酌情做了一份调理的膳食单子,谁想就是这份心意却叫甄氏钻了空子。甄氏虽说于文墨不是十分擅长,然而身边却又个于膳食一道颇为精通的宫女,她在御膳房又有几个人手。暗中将御膳房特意给林汀准备的上等粳米换成了品相差不多的糯米,与鸡肉同食便会引起人身体不适,另外还有林汀颇为喜爱的一道清蒸鲤鱼,偷偷地拿几粒小小的甘草丸加在蒸锅的隔层里,被水汽一熏便化入了鲤鱼中,没有丝毫踪影,却是有毒的……
诸如此类,积少成多,林汀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缠绵床榻几个月,所有人都只当是林汀郁结在心,或是太医诊治不力,谁都不曾想到一直安安分分闭门不出的甄嫔身上去。
直到去岁冬日里,一次正值用膳,太医来照常诊脉,见传膳宫女们送上来膳食中有一道滋阴补气的当归羊肉煲与一盅南瓜汤,大惊失色,这才发现了其中端倪。
可惜时日已晚,小产之后身体对外界的抵抗力便已经下降许多,林汀已经被这些多多少少带着小毒的膳食伤损了元气,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回天乏术。
甄氏这一桩事情做得巧妙,然而徒高程查找不得结果当众障蔽了御膳房的采买管事后,那个最开始换了材料的宫女终于扛不住每夜血淋淋的噩梦,崩溃地交代了自己做的一切。
甄氏自然是抵死不肯承认,哀哀凄凄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惜她却算漏了一点,那个宫女虽然效忠于她,然而在这宫里,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屡见不鲜,甄氏当年尚在妃位时,便因为与林汀之间的交锋一次落败而将自己身边重用的嬷嬷拿出去抵了罪。前车之鉴,何况这一次甄氏要害的是皇上心尖上的懿妃娘娘呢?这宫女担忧惊疑,却是将每一次传给她应当销毁的纸条尽数偷偷留了下来,最终全被徒高程手下暗卫翻了出来,成了处置甄氏的铁证!
然而徒高程虽然对甄氏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子嗣不丰,对几个孩子都疼爱有加,碍于三皇子徒文怀却不能直截了当地处理了她,再加上他还念着江南甄家已近七十岁的甄老太太……无奈之下,只能选了最迂回的方式。
徒高程手中有一种香料,名唤安息,乃是从一海域小国得来,提取自那海岛上一种独特而稀少的香木,气味与苏合香颇为相似,然而功效却是天差地别。安息香容易使人上瘾,离不开它,一旦过量则易导致人精神混乱,在睡梦中慢慢地消磨生命。
所谓安息,便是取此含义。
甄妃的屋内,已经燃了整整两个月的安息香,她从最开始的言语颠倒发展到现在每天睡上十个时辰。三皇子徒文怀焦急不已,可将所有的太医拉过去会诊,得到的结果都是摇头请罪。
徒文怀今日跪在重霄宫前,乃是为了彻查甄氏的事情求旨。他一直怀疑自己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怪病是有人下手,当然,这阖宫上下,最值得怀疑的便是含章宫那个奸猾阴险的林氏!
当初甄氏暗害林汀的事情,徒文怀并不知情,这也是徒高程一片怜子之心,不愿叫他知晓母亲的丑恶嘴脸,也免得日后发生兄弟阋墙之事。可惜延庆宫母子俩对林汀早是记恨已久,甄氏一出了事儿,徒文怀立马便将怀疑的目光落在含章宫里了。
徒高程岂会应允这种请求?难道他还能告诉自己的儿子,他的母亲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全是咎由自取么?
搁下笔,起身立在窗前,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屋檐上,雨丝如幕;隔着花木,徒高程瞧见重霄宫门口那道跪着的身影,旁边那个撑着一把伞焦急地说着什么的正是安福。他眸色暗沉,转动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下了个决定。
含章宫。
侧耳听着外面的雨声敲窗,林汀静静地歪在床头。
“他还跪在重霄宫门口呢?”摆摆手,示意邢女史将汤药拿开,林汀蹙着眉头,一双含情美眸微微弯着,似笑非笑:“何必再灌这苦汁子,我也没几天好活了,倒不如过得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