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2-17 21:42      字数:4891
  绣蕊摇摇头:“我只知道奶奶再站着怕是要受凉的,哪里看得到这彩霞呢?”边说着,将披风前襟的细带系好,退了几步,把昨晚上便准备的衣裳取出来:“奶奶先坐着,底下茶水什么的估计也差不多了!”
  她退了出去,而后领着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捧着铜盆热水并香胰子之类,便侍奉着史清婉洗漱起来。
  史清婉并没有什么不适,事实上,她已经将这身体自己的记忆给融会贯通了,除了情感上更理智些,各色生活习惯、说话口吻等等,与这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已经是毫无二致。
  照着一贯的规矩,史清婉领着两个大丫鬟绣蓉绣茗往上房去请安。
  若说起来,史清婉如今的身份,乃是这金陵四大家族中王家二房奶奶,来自江南史家的大小姐。这江南史家与金陵一脉虽未出五服,但是平日里来往甚少;受江南风气影响,几代累计下来,江南史家也算得上是书香人家了。
  这也是为何王老太太待史清婉苛刻的缘由之一,王家教女从来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王老太太,还有她亲自相看的大儿媳妇王何氏,也都是只勉强识得几个字便罢,更别提什么吟诗赋对弹琴作画了。这尊崇女德的王家突然落进来史清婉这样一个江南才女,也莫怪王家大大小小的女人看她不顺眼。
  “老太太可起了么?”绣蕊招过边上一个小丫鬟,问道。
  那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点点头:“绣蕊姐姐,老太太刚刚才喝了茶,现下约莫着要梳洗了呢!”二奶奶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温和大方得很,她们这些小丫头常常能得些好处,自然都是笑脸相对。
  史清婉立在回廊下,静静立着,闻言,摆摆手:“去通报老太太一声!”
  进了东边暖阁,转过碧纱橱,便瞧见白发苍苍的王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身后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给她梳着头发。史清婉环顾一周,没瞧见大嫂王何氏的身影,沉吟片刻,压下心中的惊异和疑惑,上前来对着王老太太福了福身:“媳妇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
  王老太太今日面色却与往日颇有不同,听着声音温和慈蔼许多:“老二家的来啦,且来帮我瞧瞧——这只八宝红玉簪配哪套篦子好?是喜鹊登枝的、还是龙凤呈祥?”她边说着,身后丫鬟便微微退开一步,让出空间来。
  心中猜测不定,史清婉朝绣蕊使了个眼色,便上前笑语盈盈,捏着那枚八宝红玉簪子,想了想,搁在喜鹊登枝玛瑙钿子旁边:“还是喜鹊登枝来的好,您瞧,这红宝石不正和这上头的红梅相得益彰么?”
  虽说媳妇要服侍婆婆,可大户人家哪里有亲力亲为的?史清婉在旁边搭着手奉了香脂头油也就是了;待最后一道工序都完成,才见王何氏急匆匆地进了屋子,老太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一行人便移步到西边花厅用饭。
  “老大家的,把那蒸莲子舀一勺来”,王老太太指着桌子另一边的小蒸笼,眼也不抬地指使着王何氏,王何氏忙取了干净的调羹舀了一勺搁在王老太太面前盘中。史清婉一旁冷眼看着,不由得暗自咋舌,想来必然是这位大嫂得罪了老太太,不然,老太太怎么会当着宝贝孙子的面刁难他的母亲呢?
  史清婉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边,一个小男孩扎个冲天鬏,百无聊赖地低着脑袋拿筷子戳盘中的小笼包,这便是王家现在唯一的男孙,王仁。史清婉回忆着书中对王仁的描写,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会变成巧姐那个心狠无赖的舅舅呢?
  “老太太,寄恩怎么还不来啊?”王仁抬起脸来,眉眼间依稀能寻着些王老太太的痕迹,他今年不过四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然而他却不爱读书,每每装病耍赖不去家学,老太太溺爱孙子,便帮着兜揽一二。
  王老太太摸着王仁的发顶,笑容里满是宠纵:“你呀,且安心等等,这还没到辰时呢——”抬脸看向王何氏:“用的也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今儿仁哥儿就在我这儿!”
  史清婉与王何氏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她偷眼觑着,果见王何氏眼底划过一丝愤恨,袖边露出些折痕,她心下有数,与王何氏道别后便回了自己院子。
  “可打听出来了?”
  等厨房那边送早膳过来的功夫,史清婉坐在炕上,见绣蕊掀帘子进来,搁下手中青花茶盏,她挑起眉头问道。
  “哎呀,奶奶,您可不知道……”绣蕊满面惊叹和忧惧,瞧着屋内并没有其他外人,却也并不敢高声,凑近史清婉耳旁,娓娓道来。
  这王家两房兄弟性情颇为不同。长兄王子胜袭着祖上的爵位,虽说降等袭爵,不过才三代,也还是男爵,故而素来于仕途上漠不关心,他娶的乃是如今大理寺少卿何宇的长女;何氏虽说家世不错,也生了个儿子,但是论说起长相身段,却实在是不足些,因此王子胜后院还纳了几个美貌的妾侍。次子王子腾谋的却是武官一路,他是精明的人物,人品亦算得上佳,否则江南史家也不会将爱重的嫡幼女许给他;他的后院却是清净,成婚前连着几个通房丫头都拉出去配人了。
  说起王老太太为何对王何氏横眉竖眼的,因由也正是在王子胜后院的那几个俏姨娘身上。
  王老太太年前把自己身边一个名唤水云的大丫头赐给了王子胜,开脸抬了姨娘,她性情柔顺,颜色亦好,因此很是得了王子胜几分宠爱;谁想到昨儿晚上起夜,不知何故,身下淋漓不止,当即便报了上去请大夫,却被王何氏的丫头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又求到老太太上房,这样一番折腾,等大夫来了,这个没福气的孩子已经去了。
  这子嗣上的事儿,便是王何氏浑身是嘴说与自己没关系,也没人信呀!王老太太虽说疼爱嫡孙,可庶出也是王家血脉,哪里能不恼呢?这还是看在王仁的面子上才没发作起来。
  绣蕊瞧着自家主子沉吟不语的模样,咬着唇瓣轻声问道:“奶奶,您说这事儿和大奶奶有关联么?”
  史清婉摇摇头又点点头,瞅着绣蕊眉头皱得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任它有没有关联,反正同咱们没啥干连!你且下去,好生吩咐着她们,可别叫人给算计了去,若是撞枪口上我也帮不了你们!”她垂下眼帘,长而翘的羽睫扑闪扑闪:“老太太现下里指不定多恼火呢!”
  听她说得郑重,绣蕊跟随在史清婉身边也有几年了,看这后院里的事情也明白,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出去叮嘱底下人不提。
  孩子啊……史清婉纤纤素手附上自己的小腹,想着自己得以附身的契机。
  今年三月初,王家老太太六十寿辰,诸项事务便交与两个媳妇来操办。谁知史清婉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她葵水向来不准,有没什么害喜的征兆,因此丝毫没察觉;就是这一丝疏忽,连日的劳累之下,史清婉便小产了。
  就在此时,王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过来贺寿,行动举止间隐隐地带着几分勾引王子腾的意思,偏生王老太太竟是不闻不问!小月子里头最不能动气,可这一遭下来,史清婉又是气苦又是憋屈,加上丧子之痛,一怒之下厥了过去,待醒来,里头的芯子便换成了这一个史清婉。
  长叹一口气,史清婉将复又端起手旁的红枣姜茶,这幅身子原本脾胃便偏寒,纵然洗筋伐髓也改不了,所幸史清婉对中医有所涉猎,平日里只在饮食上注意温养,倒也无甚大碍。
  史清婉如今住的院子唤作菀兰院,有个小厨房,之前为的是平日里用水能方便些,这却是便宜了史清婉。王家重油重荤的饭菜着实是令史清婉有些难耐,她便托着省事儿的借口,请了自个儿在院子里开伙做饭。
  用罢早膳,史清婉也并没有其他事情,便取了之前做一半的衣衫过来继续。这还是史清婉在王子腾离家上京之前照着量裁的,原是打算等入夏后给他带着往京里去时穿,可却被各种杂乱的事情耽搁下来。
  拿着已经成型的衣裳,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史清婉又想起自己的便宜夫君,说起来,王子腾相貌堂堂,与史清婉短短半年夫妻下来,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看他在史清婉小产后的做派,与那正值二八年华的表妹含混不清,对着史清婉只是口头上安慰几句,未免有些凉薄了……
  她正想着,却听见外头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夹杂着丫鬟有些欢喜的笑。
  心中忖度着,便瞧见绣茗从双面苏绣插屏后面转进来,她上前来福了福身子,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给奶奶道喜啦!”
  第3章 纷争
  道喜?这喜从何来?
  史清婉放下手中活计,见绣茗只是笑着却不讲明,笑骂道:“还不快些说清楚,倒是拿着端着起来了,仔细你的皮!”
  绣茗吐吐舌头:“奶奶恕罪哩,我这也是高兴嘛!”她们这几个大丫鬟都是打小便伺候在史清婉身边,平日里插科打诨不碍着什么,可说起正经事儿来那是毫不含糊:“二爷从京城传了口信来,说是这个月月底就能从京城回了,另外,二爷身边的汇儿在外头等着给您回话呢!”
  史清婉点点头,见状,绣茗忙出去唤人进来。、
  汇儿进来便打千儿请安,史清婉对王子腾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方才还暗暗说他的坏话呢,含糊着问了一路平安信息,叹了叹旅程辛苦,便让汇儿下去了。
  “绣茗姐姐,怎么奶奶看着兴致不高呢?”出了主屋,汇儿悄声问绣茗。
  绣茗也压低了声音,四下里望了望,方才答道:“奶奶昨儿跪了半晌,暑气又重,虽说一夜歇过来了,可想着也不会太舒服;本来不该费精神,可刚刚还拿着给二爷的衣裳在做呢!”
  汇儿听了这番话,心中有了计较,指了指东阁:“姐姐进去吧,我回去还得把二爷先带回的东西收拾收拾,就不和你多说了!”
  把衣襟上卍字连纹给绣满,史清婉只觉得眼睛酸得很,便将活计收起来。这件衣裳原本并不用费恁大功夫,然而她想着,毕竟,在这里,在自己不想折腾的前提下,是要和这个便宜夫君过一辈子的,当然得拿出点诚意;虽说暂时还弄不明白这人究竟怎样,可就从目前脑海中的认知来看,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史清婉算着年纪,十六岁嫁进来,今年十七;王子腾比自己大两岁,十九岁在二十一世纪还算是少年,可搁这儿,已经是能顶门立户的一家之主啦!
  她心底隐隐地还有些想法,自己都是被家里人娇宠着,顺风顺水二十几年,便是修行一事,虽说慢些,可也是大道坦途,像这些天在王老太太那里受的刁难,以前是从不曾有过的。然而洗筋伐髓这件事儿却让她有了猜测,或许是因为这些遭遇和心境上的变化,所以,此番洗筋伐髓竟比过去的那次要快上一倍的速度!
  管它是不是这个原因呢!史清婉摩挲着晚上的红玉镯子,温凉的触感再次告知她,眼前事真实的世界而不是幻境;她释然一笑,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在这儿好好生活,那就继续走下去,便当作一场奇妙的旅行吧!
  史清婉心中有了筹算,日子过得愈发不紧不慢悠哉舒闲起来;每日里只按时去上房请安伺候婆母,事毕便回到自己院子,裹足不出,这样小半个月下来,便是上房老太太与大嫂王何氏的几番斗法也没能影响到她。
  若说全然遂心,倒也不是。史清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手中拿着绣绷子容色端肃的少女,不由得苦笑起来。
  “二嫂可是嫌我打扰了?”那少女察觉到史清婉的视线,抬起眼,称不得绝色佳人,细眉细眼,只算的清秀,皮肤却是干干净净白瓷瓶儿一般;她嘴角微微抿着,笑起来带着几分腼腆。
  连忙摆摆手,史清婉端起描金小几上新奉来的茶水,酌了一口便放下:“悦安妹妹能来陪嫂子坐坐,嫂子是求之不得呢!只是呀——”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悦安妹妹心思跑哪儿去了?瞧瞧这纹路走的,哪里还像是牡丹,竟成了天边的云霞染晖呢!”
  “哎呀呀!”这少女正是王家大姑娘,名唤悦安,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亲事已经放定,再过几个月便要嫁作他人妇,这几日常来史清婉院中讨教女红。
  王悦安手忙脚乱地看着自己绣绷子上面散乱的针线,不由得懊恼起来,咬着下唇,眼底带着些许局促地抬头看向史清婉:“二嫂,这、这——”
  史清婉从她手中接过那块素缎,仔细端详了一番,想了想:“虽说散乱些,可牡丹的形儿还是在的,妹妹若是不介意,待会交给绣蕊,她极是擅长乱孱,必能给它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