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
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3-12-19 19:49 字数:5401
“我很困,我要睡了。”
这就是把自己完全交到他手上的下场。
“小辰?我是不是打痛你了?”
不会。你真是客气。
我开了门,另外找个房间躲进去,把门反锁上。陆风在外面轻轻敲门,我坐在床上不动,渐渐的那点声音就消失了。
人都是这样的。
陆风恋恋不舍的,是过去的我。
那时候他只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虽然也一样管不住下半身,但还是很纯真,彼此是初恋,就分外挂念。那一年也很幸福,挤在不大的公寓里,连锺点工都没请过,只有两个人,天天你对著我,觉得这样就是永远,
那时候的我,就像他在少年时代尝过的一块白水煮豆腐,记忆里是清淡美好的味道。
在以後分开的很多很多年里,他变得高高在上,尝的东西越来越多,但也大概还是记得那块豆腐的味道,因为回忆是最会哄人的东西,越是久远越是吃不到,就越觉得美味,手上的各色佳肴似乎都比不过。
千辛万苦之後,终於又尝到了。可是吃起来跟记得的,完全不一样,而且也已经变成老而黄的豆腐干,咬在嘴里烂渣渣的,比自己吃厌的那些佳肴,更是不如。
所以,他还是决定尝点别的比较好。
我没有太激烈的感觉,可是觉得很累。
两个男人之间,即使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也还是没有婚姻,没有责任,和男女不一样。
只靠著彼此相爱而已。
说不爱了,厌倦了,连性也不需要了,那就到尽头了。
男人跟男人之间……是没有保障的。
什麽安全感和许诺,都是假的。
早上很晚才起来,头还在胀痛,眼睛也是肿的,烧没有退下去,但这也不奇怪,我身体总是这样。
慢吞吞去了客厅。陆风居然还在,呆坐著不知在想什麽,听见我走动的声音,他抬起头,满眼血丝。
我也不再看他,坐下来慢慢吃完早饭,再端过水杯,拿了药片和著吞下去。
他望著我:“你又发烧?”
“嗯。”
他表情好像瞬间有点苦痛,但很快又别过脸去。
“小辰。”
“嗯?”
“我要出门几天,你……好好在家。”
我没回答他。
4TH
我把自己钱包里的东西都翻出来,旧照片,过期的优惠券,发皱的单据,零碎一些现金,几张卡。
除了一张旧卡,其他都是陆风替我办的,崭新挺括,都没用过。
我不爱买东西,但他给我我每次都是高兴地收下,觉得那是他对我的好,就算只当摆设,也要珍重收起来。
把那堆零碎整理了一下,那些卡抽出来,放回他存东西的抽屉里。
下午出门去银行,查一下自己旧帐户里的储蓄,看到数字有些微的沮丧,我大半的人生也就这麽点微薄积累,什麽也做不了。
想起年少的时候也有过那些雄心壮志,自己还算聪明伶俐,做功课和做工作一样都是清楚漂亮,之前是优等生,後来是优秀的职员,凭实力可以很快得到升职。看起来是个有出息的儿子,能干的哥哥,可靠的男人。
那时候幻想过自己的四十岁,觉得该是最成熟老练的时候,事业小成,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子,家人健康幸福,生活美满。
哪里想得到竟是这样委琐又迟钝。什麽都没有。
在街上慢慢走著四处看,觉得累,但不想回去。在小店里要了一碗干面和一份热汤,坐著慢慢地吃。外面有穿制服的高中男生们,现在的孩子都很高大,斜挎著书包,生气勃勃,打闹嘻笑著走过。
怔怔看了一会儿,微微有些激动,想到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真是好,很清晰的记忆,即使到了现在,也甚至可以清楚记得体育课时跑道边上马尾松的味道。
还有那个站在一边嘲笑我跑步龟速的高大男生的深邃面孔。
还有同时上课的初中部班级里一个小男生气急败坏直著嗓子叫:“哥哥你跑快点,哥哥加油!”
出神地笑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茫然。
面已经吃完了,坐了一坐,就摸出手机,拨了一连串的号码,最後一个数字我迟疑了半天才按下去。
响了半天,屏息凝神等到的人声却是语音留言的提示,我吸了一口气。
“亦晨啊,是,是我……不知道你现在怎麽样……”
“我,我想,跟你借笔钱。”总算厚著脸皮说了出来,头皮都窘得发麻,但还是抓紧时间说下去,“我是想买一个小公寓,小的就好,旧的也比较便宜。我自己有一点点积蓄,你不用借太多的。”
“方便的话,给我回个电话吧。”
收了线,长出一口气。天色不早了,身体也不舒服,除了回去别无选择。一手在口袋里紧抓著手机,生怕错过它的震动。
但是直到睡觉前,它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睡了一觉,醒过来,它还是老样子。
再等了一天,它依然静悄悄的。
机身上满是我手心的汗渍,被握得热乎乎的,屏幕上一层薄雾。这小机器会受不了我过度的期待,再抓久一点搞不好就坏掉。我不想再抓著它了。
吃了药靠在客厅沙发里打盹,有些伤心,迷迷糊糊地半醒半睡,突然听得佣人说:“程先生,有人要见你。”
我“哦”了一声睁开眼睛,拉拉衣服站起来。站太快了,血液一下子送不上来,眼前半天都是黑的。
这不是第一次,之前也常有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找上门来。他们不甘心是正常,令我无措的是,他们和陆风,不是肉体金钱关系那麽简单,大多动了真情,一个个眼红红,难过得不得了。
陆风一贯的冷面冷心,转身就叫送客,看也不多看他们一眼。我在一边如坐针毡,不知该用什麽表情才好。
他是那种对旧爱绝情到让人害怕的人。
两眼全盲地站了半天,眼前才终於清明起来,我狼狈地咳嗽一声,看向面前的人。
没来得及反应,额头就被毫不留情地用力弹了一下,弹得我眼角都红了。
“你这是什麽表情?!”
“……”
“就知道你会乱想。我跟秦朗这两天在威尼斯,我手机忘了带,找不到我你不会打他电话吗?”
“我,我以为……”
“笨蛋。”
房子买得很快,亦晨本身做的就是建筑这一块,圈子里朋友不少,眼光也好,完全省去四处咨询看房的麻烦,无需犹疑就定了下来。
三居室的格局,宽敞明亮,装潢过的,可以立刻入住,挺漂亮,也舒适。
我只求一个地方落脚就好,根本不挑剔,只嫌太大了浪费钱。但是弟弟振振有辞,说他和秦朗来看我的时候需要房间,也要为文扬准备个卧室。
如此我就不好再说什麽,只讷讷看著他:“可是这麽多,我没办法还你。”
他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头:“下辈子再做兄弟你就可以还了。”
晚上兄弟俩还是躺在一个被窝里,两人睡在一起总是要聊聊天,紧靠著望著天花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我跟他说卓蓝,说文扬,问他秦朗怎麽样,在威尼斯看到什麽有趣的建筑,谈新买的房子厨房拉柜的格子是不是太多了些。
就是没提陆风。
聊得都累了,黑暗里两人渐渐安静下来,睡意朦胧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叫:“哥哥。”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哥,我不知道你跟姓陆的到底是怎麽样。但是你没必要受委屈。”
“身体被弄坏了,这点你很介意,我知道。但你没有那麽糟。你比自己想的要好。”
“你用不著这样缩手缩脚的,哥哥。你还是很好,也不老,”亦晨和我眼睛对著眼睛,“真的。”
我“嗯”了一声,抓住他的手。
“再怎麽样,起码我爱你。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应该再精神一点的。”
“谁对你不好,你就离开他。”
忙完房子的事,弟弟就先回去了。我也回到陆宅,简单收拾一些自己的东西,没被扔掉的旧衣服和书,只装了一个袋子。
想著大概该留个字条,想半天也不知道该怎麽写,写了一句“我走了”,就提著袋子往楼下走。
才下完楼梯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进来,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陆风脸色不甚明朗,见我走过去,就勉强一笑。
“陆风。”
“嗯?”他垂著眼睛解领口,有些疲惫。
“我要搬出去。”
他蓦然抬起眼睛。
“什麽?”
我咽了一下口水,和他对视:“我搬出去,我有房子了,我自己的。”
他望著我。
“我自己的房子。”我又用力强调一遍。
他半天才开口:“为什麽?”
我抓紧了一下手上的袋子,酝酿著力气:“我们还是分开的好。”
“我知道这种大房子,不是我能住得起的,我配不上,我没有要勉强赖在这里。我没有要你养我,也没有缠过你。”
“可是,”我有些激动起来,“是你让我来的,你让我把书店卖掉,说只要跟著你就好。是你要我相信你,说要对我好,会对我温柔。”
我喘著气看著他有些呆然的脸。
“你已经忘记了吗?”
“……”
我放低声音:“那就算了。”
“你反悔了也没有关系。”
“我不用靠你的,不当你的房客我也有地方住。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我现在有自己的房子。”
“……”
“我不用看你的脸色,不用担心做错事会被你赶出去。”
“……”
“你想要做什麽都好,用不著偷偷摸摸的,反正我也看不见,跟我都没有关系。”
静了一会儿,他声音嘶哑:“我没法给你安全感吗?”
我摇了摇头:“……我走了。”
他在我心里是那麽重的分量,重得我连腰都直不起来。
5TH
刚搬进去,晚上就始下雨,一直不停,不方便出门,我就只呆在屋子里,煮了碗泡面吃,把亦晨落下的建筑杂志捡起来认真地翻著看,看得如坠云雾里,但还是努力专心致志。
门铃断断续续响了一晚上,并没有很吵,隔半天才会小心翼翼响一次,但没停过。现在已经深夜了。
他那样的男人,在门外守著团团转,像锺点一样准时地按门铃,我不忍心,我还是心疼他。
开门出去,那个高大的男人仍然在外面站著,见我出来,便把精神都堆到脸上,走近一步。
“小辰。”
“陆风,你别再这样,我要睡了。”
他放低声音:“小辰。”
“你早点回去吧。”
“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默然对视著,他眼神有点可怜,我都不知道该说什麽。
“我真的不会跟你走。你该知道的。”
他还是只默默看著我,我退了一步,把门关上。
这回全然安静下来,他是真的走了。我上了床,盖好被单,除了雨声,什麽声响都没有,静谧得冷清。
陆风这回像个小孩子,茫然又无助,他好像意识不到自己伤了人的心。现在这麽低声下气,我会觉得他不是有意的,几乎就要心软了。
摇摇头,翻个身准备安稳地睡个觉,刚闭上眼睛,“叮咚”一声惊得我一个激灵。
忙起来穿了拖鞋,啪嗒啪嗒去开门,门外的人竟然还是陆风。
他头发湿漉漉的,手上提著行李,还在喘息未定。
“那让我住进来可以吗?”
我有些呆愣。
“我来当你的房客,行不行?”
“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可以罚我,打我,赶我出去睡大街。”
“你是这里的主人,那就尽管大声对我说话,有什麽都可以随便说。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对不起。”
他光是这麽说,我就几乎原谅他了,这样就好,他肯这麽低头,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