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雨帆 更新:2023-12-05 13:39 字数:5045
我安慰自己,吃顿饭而已,且莫去想它。
星期五来临,渐渐椅子变成针毡。
记起表姐说的故事来。
她在酒店做公关小姐,洋上司在她试用期百般挑剔,公然取笑,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在一个上午,那洋老头召她入房,同她说话。
他说:“虽然我是总经理,但令我满足的不是我的工作,而是在一些时候,床边的女郎拉住我,问:你真的要走了吗。”
表姐假装不懂。
一个月后她辞职。
那白发老头在一年后被调回纽约,但是表姐没有熬过那一年。
也不是每个人的上司是那样,但苏茜说得对,在一个女子的事业道路上,遇到三两个这样的人实不稀奇。
这是事业危机。
为什么不能好好把全付精神放在工作上呢。
我并没有打扮得花姿招展,但办公室里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事。
五点半一过,每个人都走了,单剩我同史篾夫。
他装模作样把透明片取出,逐张扬起来看,故意弄得我精神紧张。
我脑海中闪过四个字,猫玩老鼠。
要是他态度好些,这会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忽然说:“这些底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帮不了忙,我想我没必要留下。”
抓起手袋,跑出办公室。
并没有为自己骄傲,这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并不是冲动,但是现在的情况好比喉咙卡住一条大鱼骨剌,吞下,痛,拔出,更痛,两头不讨好,根本不知怎么做。
怎么把自己送上门去呢。
怎么做交易呢。
这也是一门艺术,别小觑这类女性。
周末在家休息,气也渐渐平下去。
希望史蔑夫也懂得收蓬,别逼急了我,上去告他。
星期一开早祷会,史蔑夫逐个伙计问有什么难题。
论到我,我屏息,大家也似在等好戏开场。
他问我:“星期五晚上你几点钟走?”
我一呆,“很早就走。”
“我的问题是:几点钟?”
“五时四十分。”
我无惧,何需惧?但听到其他人的窃笑声,耳朵不禁烧红。
“今夜你要挑好底片才准走。”
这根本是无理取闹,我淡然说好。
“王君今夜陪你。”
我对王君倒有点歉意,累了他。史蔑夫要惩罚的人,其实是我。
星期一,我服贴地同王君一齐开夜工,特地去买了啤酒饭盒子,陪他先打了底,听他吹牛达两小时,心想同事嘛,迁就也是应该的。
做到八点,已经妥当。
他说:“你先走一步,我十分钟后也跟着走。”
我拿起手袋,还没忘记说客气话,“你多多包涵。”
王君说:“什么话。”
这下妥当了吧,他职位比我低,我面子给得十足,况且,工作也已经做完。
史蔑夫再要挑剔,也得换个题目。
谁知第二天他又当看众人面说:“你昨天几点钟走?”
咦!这人到底有完没完?
“八点半。”
“王,你几点走?”
我简直不相信人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竟然答:“我十二点半才走。”
我不但不怒,反而笑出来,噫,公司楼下有签到簿子,但凡迟定要签名,我就是不相信这姓王的十二点半才走。
但随即我深觉悲哀,他陷害我,有他的苦衷吧,不然与我无怨无仇,何必这样做?
史蔑夫说:“你留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说:“外头满桌的功夫等我做。”
“不要紧张,阿张,阿陈,你们都愿意帮这位小姐忙,是不是?”
众人又一阵讪笑,讨上司欢喜。
他们出去了。
“小姐,”史蔑夫说:“生活不容易吧。”
他大抵要看我流泪吧。
“王讨不讨厌,像不像一条狗,你要不要我惩罚他?”
坏同心理变态是有分别的,史蔑夫早已发疯。
我不出声。
世界那么大,狗也有它生存的权利。
“好,好涵养,可惜除了我欣赏,没有人看得到,外头那些低级职员,反而会看你不起,欺侮你。”
我仍不作声。
他又问:“日本菜抑或法国菜?”
我温和的说:“我不饿。”
他很震惊。
这时案头的电话响,他一听,大约是大老板,立即挥手,令我出去,“走走,一会儿才叫你。”
你说,这种实况,叫坐在家中的太太用尽她们的想像力,想破了宝贵的脑袋,也想不出来吧。
我随即回到座位上,心中悲愤无法抑止。
从一数到一百,快,数,但没有用,想拿起电话找朋友诉苦,犹疑一下,拨给苏茜。
才听到她“喂”一声,眼泪已抢出来,连忙用手帕掩住,大堂中那么多人,何苦示弱。
“什么事?”
“做不下去了。”
“不要为一个人辞工,继续同他玩下去。”
“我累。”
“谁不累?累也要玩。”“算了。”
“不行。”
女秘书暗示有人找我。
“我有事,苏茜,一会儿再打给你。”
“别冲动。”
“知道。”
挂上电话,女秘书同我说:“阿二找你。”
那是史蔑夫的助手。
我尽量平静走到阿二面前,“有事?”
他呶呶嘴,“说你电话太多,自己小心点。”
我只得点点头。
一步一步来,叫你受不过好跳楼。
案头电话响。
苏茜找我,“什么事,又是什么?”史蔑夫走过,看见我手持话筒,索性坐在我对面,听我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我已很平静,对苏茜说:“今天下午五时半到你楼下等。”挂上电话。
没错,他什么把柄都没有落在我手上,死也是白死。
我阴恻恻看着地,笑了一笑。
史蔑夫一呆,站起来离去。
当夜我见到苏茜,同她细述。
“你有一颗玻璃心,很吃亏的,自尊心太强,其实经过一年半载,他玩累了,会放过你,或许他会调任。”
“没可能,他合同八八年才满。”
“他有半年假,熬至八七年底一定会出头。”
我深深叹口气。
“这并不是大事,想成功就得忍耐。”
“你会忍耐吗?!”
“当然。”
“不可能忍得连自尊心都没有。”
“老实说,史蔑夫虐待你,还有目的,许多人连目的都没有,就胡作妄为。”
“这种人是怎么升上去的?”
“问得真好。”她苦笑。
“每个人都知道他是神经汉,可是他还可以扶摇直上。”
“你在本公司也有一段日子了,就此离开可惜。”
“你要我怎么做?”我微笑,“即使送上门去给他吃也来不及了,吃了之后,他会满嘴鲜血用牙签剔着齿缝说:我不要吃,不好吃,是她硬要我吃,没法不吃。”
苏茜不响。
“大老板是要我死在他手中吧,借力杀人,我一向没有党派,无人护我。”
“不不,是你自己不能忍辱负重。”
“这同工作能力有什么关系?”
“我同你无话可说,你还是天真。”
“对不起,苏茜。”
苏茜或许是对的,我问得太多,对生活期望太大。
过一日,正在翻译文件,史蔑夫叫我进去,令我将中文译为英文。
我说原文便是英文,请他看原文。
“不,我要听你口头上译出,你不是在写情书吧。”
我拒绝,“我有许多事等看做。”
“那么把中文留下,我叫别人译给我听。”
我离开他房间。
粤语片中女孩子遇到可恶的老板,可以叫他的雌老虎妻子出来,拧着他耳朵回家,这不过是编故事人一门心思的想法,现实社会中不会发生。
走投无路了。
怎么办好。
天天忍耐是一个法子,不信他放把火烧我。
但可怜,生活将在痛苦中,而生命,活一天少一天,何苦与他对峙。
第二条路,当然是走为上着,离开这个地方。
史蔑夫出来,“译得坏透了,重做!为了你这种人,公司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他当着我而,把译文撕得粉碎。
我留有底稿,但这有什么关系,他决定八小时与我玩到底。
“明天我们八点钟开车,去签合同,你八点钟到这里来等我。”
我不作声,过了一小时,把译文电抄一次交上,他根本看不懂中文,随手交给见习人员。
他说:“替这位小姐看舌,小心点。”
我淡然一笑,他为什么不把文章给斟茶的小明看呢。
事情过后,都是微不足道的!谁不知道呢,假使别的同事为这样的小事离职,我都会觉得他大题小做。
但这事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它发生在我身上。
晚上同苏茜说:“我不是人才,朽木不可雕也,我要辞工了。”
“那么反正如此,去告发他。”
“没有用的。”
“骂他一顿。”
我笑,“可惜他的老板是位女士,不然同他去吃饭,比较值得。”
“更可惜另一个老板是洋人,鬼声鬼气,瞧,有怨无路诉,又不能上京师滚钉板告御状。”
“全世界都是这么黑暗。”
苏茜叹口气,“干脆把自己也搽黑了算了,好做人。”
我俩捧着酒杯哈哈大笑起来。
“找到工作再走。”她挽留我,但有什么用呢。
“不行,这样匆忙,找不到好工作,反正也想休息一阵子,不如到欧洲住三两个月。”
苏茜点头,“这就是有家底的好处了。”
“没有家底,也不能受人压遍去吃饭,不是不能去,而是爱去才去。”
“决定了?”
我点点头。
“那你承认打败仗?”
“不,我只是不打。”
“你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苏茜微笑。
“当然,千方百计都要找个藉口。”我拍拍她肩膀。
“这样也好,少个人同我们争升级。”
“开玩笑,没有资格同你争。”
过一日,我到史蔑夫房中。
“我肚子饿了。”
“啊?”他拖长声音,扬起一条眼眉毛。
“别告诉我现在是你不想吃饭。”我微笑。
他略略迟疑,不知作出什么反应才好。
“来,”我说:“我请客,咱们去云海吃日本菜,听听,单是菜馆的名字已叫人向往,一定要来。”
他凝视我,“小姐,别同我耍花样。”
“吃顿饭,不犯罪吧,公众场所,有什么花样?不过我不怪你不开心,毕竟我叫你碰钉子。”
“小姐,我碰钉?”
“好好好,是我碰钉,好了吧。”
“什么时候?”
“就是今晚,下了班先去喝几杯米酒,肚子饿了才叫剌身,我准备大出血。”
他被我逗笑,略觉不好意思。
“五点半我来接你。”我向他目夹目夹眼。
他没料到我会那么俏皮,呆住。
这两个星期来,我被他治得连斟杯茶的信心都没有,整个人慌慌张张,一点神采都无,他根本不认识我的真面目。
死也死得不明白。
我叹口气,有几个人可以获得申怨的机会?
我们并不是活在游乐场里。
那日下午,史蔑夫没有出来大堂巡视,众同事有时间及心情把所有应办之事办妥。
坏上司,往往阻住员工起货,而不是帮助下属。
史蔑夫就算走过,也爱损人几句,譬如说:“阿张,你在干吗,吸烟喝咖啡就一天?”
或是问:“一百号文件在什么地方?”
阿张说:“我想是到总部去了。”
史蔑夫便吼叫,“别想,去找出来。”
他喜欢刻薄人。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到别处去吧。
总有一个地方,是讲究工作成绩的。
我以为他会反悔,但没有,他们都贪,贪小便宜贪吃,自远方飘洋过海的来到此地,不是为便宜,为什么?
我敲门进去,温和的问:“好了没有?”
他还要作威作福,“你犯了严重错误。”用手指着我。
“是吗,吃饭时慢慢告诉我。”
在车子上,他告诉我,他喜欢爱路扶连主演的铁血将军,我陪他再聊,“女主角是否慕莲奥哈拉?一头红发,象牙色皮肤,真美,那时的女星都像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