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
九十八度 更新:2023-12-05 13:39 字数:4824
夏舞知道,顾西楚编排的具有革命性的现代舞剧《卡丽萨的泪》正结束全球巡演,此剧他担当编舞以及男主角,巡演的反响盛况空前,在亚洲一票难求,在欧洲被誉为“激情的现代舞盛宴”,大小媒体都给予了大篇幅报道。
顾西楚刚从地中海度假归来,皮肤晒出了古铜色,还是略长微卷的黑色头发,笑起来性感致命,夏舞觉得,自己的老师身上或许有着意大利血统。
他只是慵懒的坐在两位主持人对面,就已经惹得对面的莎莎姐不停流汗了,好不容易等到摄像师喊“cut”,莎莎姐就朝顾西楚腼腆笑了一下,心急火燎地下了台,喊,“夏舞,人呢?帮我补个妆。灯光太热了。”
躲在远处的夏舞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低着头,祈祷台上的顾西楚没有注意到她。
毕竟离了一些距离,又是故意背对着她,火速帮莎莎姐补妆后,夏舞还是忍不住回转身眼睛向台上飘了过去。
眼睛就与顾西楚鹰一样的眼撞上。
心里哀叹,到底躲不掉,嘴角小小咧开一点弧度,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心虚离开。
没办法不逃开,顾西楚的表情真的太严肃,板着一张俊脸,眼神又是那么犀利,真的怪吓人的。
夏舞跑下楼,喘着气,在化妆间里独自坐了一会。
面对顾西楚,真的没有办法做到不心虚。
其实她的脚伤比医生说的更严重,她花了整整一年半时间才恢复,最艰难的时候下不了地,走路都要拄着拐杖,更别提跳舞了,那时她伤心欲绝,却还是怀抱着希望,天天拉筋练基本功,害怕自己脚好了以后身体再不如以前柔软。
再然后能走了,能跳了,反反复复确认已经完全恢复了。她欢喜雀跃,以为自己又能跳舞了,就逐渐重新恢复日常的舞蹈训练,每天小心翼翼,可还是出事了,在做一个很平常的跳跃旋转动作时,脆弱的脚踝再度受伤,再度高高肿起,她几乎崩溃。
医生说,“之前的伤太严重,况且由于你长期的舞蹈训练下来,脚踝处本来就有些旧伤,旧伤新伤在一起,所以……情况不是很乐观,好好养吧,不要再剧烈运动,跳舞也先搁一搁,剧烈运动对于它的恢复,只会起相反的作用。小姑娘,你懂的。”
她不懂,于是问下一个医生,可是每个医生都这么说,每一个都不给她希望,残酷着宣判她舞蹈生命的终结。
她不得不办了退学,她记得那天她走在昔日的校园里,天下着毛毛雨,她办完手续出来,躲在没什么人的小花园大哭了一场。
哭完,跑到顾西楚专属的排练教室,他说过他会在那间教室等她,那天顾西楚不在,只有他的几个学生在排练。
像往常一样,她坐在边上看他们跳舞,只是眼角的泪说明一切都已回不到过去,再也呆不下去,她写了张纸条请学生转交顾西楚,然后就走了。
她至今还记得纸上的内容:老师,对不起,如果有一天一切可以推倒重来,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不令你失望。夏舞。
夏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逼自己不要再想了,再想就是自困愁城,她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到门口的顾西楚像一座沉重的山,正幽幽地看着她。
她顿时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门口的Sherly姐有点莫名其妙,说,“顾先生,这……这是我们台的化妆间,啊,让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化妆师夏舞,呃,那边是我们台的编导室,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了。”顾西楚笑了笑,扬眉,“我只对你们的化妆间有兴趣。”
他对着夏舞招手,“小天鹅,过来。”
Sherly姐见状,两眼瞪大,见顾西楚亲昵地揽过夏舞的肩,像大人训孩子一样拍拍她低垂的脑袋,她来来回回指着两人,“呃,你们……”
夏舞难堪地笑,低头,顾西楚笑意更深,“让我介绍一下,这是我教过最傻的学生。”
夏舞郁闷地抬头,反驳的声音蚊子般微弱,“老师……我哪有……”
作者有话要说:耐心接下来看吧,有时候你们留言,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44、44 。。。
顾西楚不回答,面向处于震惊中的Sherly姐,“方小姐,请问你们几点下班?我想跟我的这个傻学生好好叙个旧,小天鹅,告诉老师,我们几年没见了?”
夏舞抬眼偷瞄顾西楚,面红耳赤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看起来数学还不错,脑子还没有变得更笨。”顾西楚笑,朝Sherly姐乱放电,“那方小姐,我就不管你们几点下班了,我想你也能谅解,我们师生三年不见有很多话要聊。”
“理解理解,这会本来就是下班时间。你们快叙旧去吧。”Sherly姐总算元神归位,还见缝插针地来了一句,“那顾先生,刚才我提的专访?”
顾西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泛出一个绅士的标准笑容,“一切听凭女士安排。”
夏舞想,如果他的衣服上再插枝红玫瑰,他就能把女士带回家了。
夏舞去收拾自己的包准备跟顾西楚走,Sherly心里存疑,不由问了出来,顾西楚望着夏舞年轻的背影,不无感慨地说道,“她是跳芭蕾的,最厉害的时候,至少在国内是找不到对手的。”
Sherly姐咋舌,愣愣地盯着夏舞,在心里评价着:身材修长瘦削,背脊挺直,脖颈亦如天鹅般优美,原来只是觉得这姑娘身上的气质非常特别,清新如泉,现在顾西楚一提才恍然大悟,原来夏舞的过去这么特别。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顾西楚的口气含着一种情绪,在旁观者听来,也许这种情绪叫做惋惜。
夏舞坐上顾西楚的吉普车,三年来第一次见面,不由一阵拘束,顾西楚没有马上开车,反而问她,“你有多久没去学校了?”
夏舞被这个问题击倒了,抿着嘴唇绞着手指,表情倔强而脆弱,好半天才回答,“很久了。”
“那去看看吧。”
到学校已经是晚上近十点,在熟悉的校园里漫步,只可惜迎面而来的都是些面生的新面孔,她不知道那些同学朋友都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就像他们同样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抬头欣赏皎洁的月光,夏舞感叹,原来缘分是这么脆弱不堪时间距离创伤的东西。
好在,他们的头顶是共同的月光。
“你来办退学的时候其实我就在楼上,被一个越洋电话拖住,下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转交纸条的学生说你情绪看起来不太好,我追了出去,找了半天找不到你,那时我就在想,小天鹅长了翅膀,逃跑了。”
顾西楚在路灯下对夏舞戏谑地笑,一口白牙。
夏舞黯然地看着偶像,感激他重逢以后没有逼问没有责骂,老师还是那个表面冷峻内心炙热的老师,她笑得感伤,“老师,我的翅膀断了。”
顾西楚没有说话,挑了挑浓眉,表情片刻变得无比凝重,“既然叫我老师,就该明白老师最讨厌逃兵和懦夫。你是吗?夏舞。”
这犀利的问话几乎一下子就戳中了夏舞心里最柔软的部分,瞬间她热泪盈眶,灯光下她倔强忍着泪水的模样令人动容,点头,“是,老师,我想我是。”
顾西楚不再说话,扭过头,“至少我欣赏诚实的人。”
“走吧,去老地方坐一坐。”
夏舞一路随着顾西楚走到那个排练教室,他去办公室拿钥匙,夏舞有些恍惚地站在昏暗的走廊上,眼死死盯着那扇门,而后在记忆的驱使下慢慢走了上去,踮起脚尖,朝门内张望。
她在寻找自己。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门,记忆里那扇门内有无限的光明和激情,可是如今,门内漆黑一片。
找来找去,她究竟找到了什么?
“这样踮脚不累吗?”身后是顾西楚略微低沉戏谑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夏舞真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仿佛他们又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时她有一腔热血,面对偶像只会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而今她却能平静地看着过去的老师,酸涩微笑。
“进来吧。”顾西楚招呼,手里拿着几罐啤酒。
灯打开,白昼取代黑暗,夏舞站在教室中央,整墙镜子清晰印照出另一个满目疮痍的自己,失落,彷徨,一点点的惊喜,还有满溢的感伤。
她深呼吸,感到身体里冷凝的血在一点点的流动起来,她在镜中看见昨天的自己,单腿撑在杆上,伴随着老师口中“one two three four”的节奏,在轻扬的音乐声中一下一下压腿。
她多么的想念。
“过来坐吧。”顾西楚在那个角落靠墙坐下,坐姿慵懒随意,就像他无拘无束的个性一样,他拉开了一罐啤酒,顾自喝了起来。
夏舞坐下,他又拉开一罐,递给夏舞,夏舞喝了一口,承认酒精真是好东西,又喝了第二口。
“为什么就轻易放弃了?”顾西楚喝着酒,散漫地问着最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真的是自己轻易放弃的吗?夏舞的笑容就与这百威啤酒一样苦,她摇摇头,仰头喝了一口,这才开口。
“我太乐观了,休息了近一年半,打算重新开始跳,恢复训练的第一个月又旧伤复发了,”她摇摇头,“在做最简单的跳跃时伤的,医生说,受伤的脚就像玻璃一样,碎了之后再拼起来,哪怕表面看上去再完整,也会害怕任何外界的撞击。”
再猛灌了一口,因为喝的太急,咳了好几下,眼底里一片死灰,“后来,索性就不跳了。现在倒是完全恢复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已经完全好了,可是心里竟然怕的要死,那些动作明明已经刻在我骨子里,闭着眼睛我都能跳出来,可是就是没有勇气,没有勇气跳起来,也没有勇气落地。”
“受伤以后我常常会做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舞台上,像三年前那一天一样,我跳起来,跌倒在地上,我怕的要死,几乎没有力气爬起来,所有的观众都在对我吹嘘声,问我你怎么还有脸留在这个舞台上。”
“从没有想过,身体恢复了,却克服不了心理那一关。”夏舞平静的声音空洞而挣扎,她转头看着顾西楚,眼里的星光暗淡,她笑了一下,“老师,你说对了,我是逃兵,也是懦夫。”
顾西楚举起酒,与夏舞的碰了碰,一仰而尽,“为懦夫也为逃兵干杯。”
“干杯。”
这晚两人把顾西楚偷藏在学校的啤酒喝完,夏舞觉得不尽心,又拉着顾西楚去路边摊喝酒吃烧烤,眼神迷离地听顾西楚讲这些年他的经历,他跑到里约热内卢参加狂欢节,和性感的美洲女郎大跳探戈,他在偏僻的西疆流浪采风,看美丽的西域女郎蒙着薄纱,抛来一个勾人的眼神,跳起热情的新疆舞。
然后他回来,创作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卡利萨的泪。
夏舞兴奋,使劲敲着桌子,满脸欢欣,“老师太棒了,你替卡利萨抹掉眼泪的那一幕,我看了不下五十遍哪。GOD,简直就是上帝的作品。”
“错。”顾西楚微醺,修长的食指在夏舞面前来回划了划,“艺术和上帝无关,艺术只属于人,上帝看不懂的东西,人懂。”
“其实这世上每个人都在进行属于自己的行为艺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属于自己的作品,你是自己的编剧和导演,小天鹅,你的作品才刚刚开始上演,所以……不要太早为作品的基调下结论。”
“最才华横溢的导演,都有灵感匮乏的时候。”
夏舞似懂非懂地望着顾西楚,眼眸里盛满夏日星光。
师生三年来的相聚最终以伶仃大醉收场,顾西楚没有开车,叫了辆出租车送夏舞回家,夏舞家在这片住宅区的地势较高处,走上去有一些台阶,顾西楚不放心想送她,只是这一带实在很难打到车,夏舞推辞,指了指不远处的自己家,顾西楚也就放心,留下电话坐车离去。
目送他离开,夏舞脚步轻浮,最终歪歪扭扭上了两步台阶,停下来渐渐滑下坐在阶梯上,屈膝抱住自己的头,在夜色里怕冷似的缩成了一团。
感觉飘浮在云上,浮云掠过耳际,好像翅膀又回来了,她又能飞了。
然后,嘟嘟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地向她靠近,把她从虚幻中拉了回来。
她懵懂地抬起头来,脸上有泪意。
那人就站着看着她,天神一般高大,橙黄色的灯光太过耀眼,遮蔽了他的脸,她使劲眨眼,可除了那团光晕,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却隐隐觉得这个人没有危险,他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
夏舞终于哭了,酒精都化作了泪水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