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3-11-28 20:13      字数:4842
  那叫做「社团办公室」的小房间的墙壁是暗色系的木材,自己很喜欢那古老的木材和灰尘所散发出的味道,但那只限于四下无人时。要是很多人聚集在这里后,那种气氛就消失了。
  纵使知道现在是大家聊天的时间,但自己就是无法融入其中,所以便无视周遭的声音,而一个人用眼睛观察木头的纹路。复数以上的人同时讲话时,声音就在脑海中形成巨大的波浪,将自己淹没。如果硬要去了解他们说话的内容,胸口便会开始颤抖,待在这里的事就会变得很痛苦。因此干脆打从一开始就不去听,什么也不说。在会话途中适时点个头,偶尔跟着他们一起笑,不然就是看到有人笑时,自己也跟着微笑。这样做的话,就能撑过这个场面。
  志工的社团每个礼拜都会有一次这样的赚会。然后一个月中会举行一、两次「志工活动」。在人潮拥挤的商店街中拿着箱子站立,并不断重复对方教自己说的「募款活动」,以及去都是老人的养老院,跟老人们聊天的「亲善活动」,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让自己感到痛苦。因为零钱掉入叫做募款相的箱子里的碰撞声,让自己听了之后,心情觉得很舒服;而和老人说话时,也完全没问题。老人总是同一句话说好几遍,所以自己也能够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再加上对方不会要求自己回答,只要听了之后,不时笑着就可以。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一直望着的同时,雨势变得更加激烈,甚至连外面的景色都看不清楚。在观察着那不定时但规律的流水,自己的心就充满无以语喻的安心感。
  很想适应自己最不擅长的多数人对话,但光是侍在这里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连「分辨是谁说的」都无法做到。说真的,自己很想逃离这个房间,一个人独处。忍耐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感到「习惯」。第一步就是要适应有很多人说话的地方,一切都得从这一步开始不可。
  高中一年级时,自己搬去北海道住。那一年,监护人和周遭的人不停更换着,谷协伸一也是其中一人。身为监护人的「谷协伸一」让自己感到非常不舒服,可是那种感觉又跟之前的「监护人」不太一样。自慰的事不用讲,他很少和其它人一样一直命令自己「给我想个办法」。不管做什么事,他总是笑笑的,从来没有生气过。可是有一天,那样和善的谷协伸一突然变得恐怖起来。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恐怖」,只知道那是种「害怕」而已。谷协伸一并不会害自己。就算知道,但只要待在他身边,自己就会变得无法思考,还兴奋地抖着身体。因为不喜欢这样,所以便从谷协伸一身边逃走。于是监护人就从谷协伸一变成了葛西医生,最后换成住在北海道的父亲。
  自从搬到北海道后,每个礼拜都会固定去接受一次精祥科医生的诊疗。会这样做,都是因为在东京的主治大夫这么说。
  第一次遇到进藤医生时,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去了两、三次后,才渐渐觉得医生并不是自己的敌人,再加上那间医院的诊疗室也让自己感到很舒适。墙壁上挂着几何学图案的壁画,让自己神游其中,还有进藤医生的说话方式很平顺,没什么高低起伏,所以比起别人说的话更容易懂。有时候跟他只讲到两、三句话,甚至还有完全不说话的日子。
  近藤医生从来没有硬逼自己讲些什么,也没有打断过自己的话。
  「你被诊断成『自闭症』,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还是能具体了解那种病呢?」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诊疗时,进藤医生第一次使用了这个字。「自闭症」是以前母亲和医生跟自己讲过好几次的「名称」。
  「突然、变得、害怕。」
  「是怎样变得害怕?」
  「变得很、奇怪。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会像电视一样忽大忽小。会感到、兴奋,而且搞不清楚自己做什么。在那之后就会变得、很害怕、很奇怪。」
  「你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吗?」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曾经去想过原因吗?」
  「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医生的椅子响了一声。
  「你会想说『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是很正常的,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而感到自卑,或是心情沮丧。」
  「不知道也没关系」,第一次有人这样告诉自己。
  「还有其它人跟你有着同样的『问题』。虽然不是很多,但他们都面对跟你相同的『问题』而生活着。我曾经遇过像你这样的人,你不只是能面对『问题』,或许还能融入这个社会也说不定。」
  医生笑玻Р'的脸上也充满笑容。
  「和我聊天吧!你可以跟以前一样,不想讲话的时候就不用说,只是每个礼拜都要来见我喔!」
  依照约定,那每个礼拜一次的诊疗直到自己来东京前才结束。在那两年又多一点的时间里,自己学到了很多事,甚至还很后悔,为什么之前会不知道呢?医生也告诉自己说,其它人并不会像自己这样对「对话」感到困难,或是对「碰触」感到恐惧感。
  「你说在突然转换话题,或是很多人同时讲话时,脑中就会感到一片混乱。不过,我们并不会这样。在我们的头脑中好象有个开关,不管是什么话题,或是跟很多人讲话时,都不会感到混乱,而能针对别人的话来正确反应。可是你并不一样,你天生就不擅长去切换头脑中的开关。不过只要反复练习,就能达到某种程度的水准。虽说或许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
  「这、不公平。」
  在知道别人毫不费力就能得心应手地「对话」,而自己却要花费如此大的功夫时,不自觉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人类的头脑具有柔软性,那种美好的机能却被视为理所当然,其实那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
  医生稍稍地歪头思考。
  「在你心中可有就算遇到讨厌的事情,但只要到达那个地方,便能忘记一切,只属于自己的重要场所?」
  在想着为什么医生会知道「那件事」的同时,自己便点了个头。一遇到不如意的事或头脑感到混乱时,自己便会逃往四周都是柔和色调的地方。只要去到那里…心灵就能保持平静。
  「可是你并不只有老待在那个重要的场所,而还会跟我说话,也跟周遭的人沟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没错,只要能待在那里,自己便会感到「安心又安全」,可是周遭的人并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当自己不说话时,就会命令自己「说话」;当自己不动时,就会命令自己「动」。在被强迫而感到混乱时,自己终于发觉一件事。要是能了解这种状况,或是能更了解别人的话,就应该能多少避免「感到混乱」的情况。
  「因为我、有想知道、的事。」
  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有人指责自己「很奇怪」,但自己就是不知道哪里「奇怪」。就算被说是「自闭症」,也搞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大家对所谓的自闭症都有一种『不太爱说话』的印象,但那并不是绝对。虽然同样是自闭症,但症状却是千奇百怪。虽说大部分的患者都有神经迟缓的症状,但之中偶尔会有一、两个智商很高的人。只要有关数学的东西,都会比同年纪的孩子还容易拿到高分。要是有那么高的智商的话,就算在这个社会中一个人生活也没问题。」
  眼睛瞪得大大还张大鼻孔的母亲,在说话迅速的医生面前六神无主地说着。
  「那么,这孩子的头脑医不好啰?」
  自己闹别扭的话,母亲马上就会二话不说地猛打自己,也好几次叫白己「不要用那么尖锐的声音叫着」。母亲很会哭,也很会笑,那阴睛不定的心情让自己很混乱。「冷血的孩子!没用的小孩」,那是母亲常对自己说的话。
  然后记得那一天,自己放学回到家时,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而母亲就坐在散落的衣服中央。没有看到「那男人」的踪影。约半年前就一直住在这里的那个男人很讨厌,有事没事就殴打自己,他不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对自己来说,那男人不见的事真是个好消息。
  开始整理屋内那像玩偶般一动也不动的母亲身边的东西。衣服拿到衣柜,书就放回书柜。在看着被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时,心中充满满足感。这时候,自己突然想到一件事而打开书包,并拿出考卷来。因为拿到考卷后就要交给母亲是个「规定」。
  「拿去,雌性。」
  只见母亲慢慢怡起头来。
  「你…刚刚说什么?」
  「雌性。」
  今天上生物课时,在课本上看到一段课文,那里写着人类分成雄性和雌性。自己便将这件事当成新的「知识」,并牢牢记下来。如同猴子进化成人类一样,自己也该有些成长。从幼子的时候叫着妈妈…慢慢演变成现在叫母亲…而「雌性」是最究极的分类法,在自己心中是最高等级的称呼法与名称。
  「你这个孩子…」
  穿著拖鞋,披头散发的母亲往厨房走去,并拿出菜刀。
  「我可是对照顾你的事感到很不耐烦!只要没有你这个拖油瓶的话,我早就可以再婚了,全都是你害的!因为有个头脑有问题的小孩,就吓跑了不知多少个男人!」
  如同电视上看到的西班牙斗牛般,母亲气势凌人地朝自己冲过来。自己从没想过要避开那个,眼睁睁看自己的肚子被刺一刀,顿时鲜血喷了出来。那晚到的疼痛让自己难以忍受,就这样意识模糊地被带到医院,还是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过了一段时间后,当被别人问起当时的情形时,自己总是尽可能回想当时的情形,并照实说出来。
  「就算叫错,也不该将自己的母亲叫成雌性,实在太不体谅别人了!」
  那个人虽然骂着自己,却没说为什么母亲不能叫「雌性」的原因。那种最高级的称呼为什么会意得母亲如此生气呢?直到现在,自己还是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
  那个人的话一直让自己很在意。要是能去「体谅」他人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意得母亲那么生气呢?是不是只要自己搞清楚这件事,就不会遇到这么痛苦的事呢?从以前开始自己就搞不清楚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也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原本以为就算不懂也没关系,只要将自己不懂的事排除在外就没问题,自己的世界优和外面的世界划清界线。
  但自从被母亲「刺伤」后,开始怀疑起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也为了逃避,于是开始想去知道「体贴」和「温柔」这些事。
  对话中断了好一阵子。进藤医生正面朝着自己说。
  「在自闭症的人之中,也有些人一直躲在自己的「重要」场所中,而一直不肯出来。我们并不清楚那些人只是单纯不想出来,还是外界的刺激太过强烈,使得他们不敢出来。那些人不说话,不知道将自己的情绪表达给外界明白的方法,就这样一直待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有些孩子认为那样很幸福,但是你说有想知道的事,那是多么难得啊!我想我应该多多少少能帮你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在出发到东京前的最后一次诊疗时,医生不断这样对自己说着。
  「你要找到可以信赖的朋友,还要找到能依靠又能接受你的人。虽然那是一件困难的事,但并非绝对不可能。如果你能交到「值得信赖」的朋友,那个人一定会教你很多事情,你也一定能知道那想明白却又搞不懂的『抽象概念』。你只是不擅长于视觉和听觉的刺激,以及混杂言语和感情的处理而已。就算一次行不通,只要你想去了解那些事,就一定能知道的。」
  自己一个人是学不到什么的。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就免不了跟别人发生接触。但在跟那么多人在一起,那么多人跟自己有关系时,自己光是这么想,头脑就开始感到疼痛。如果忍耐住这些事来参加社团的话,一定总有一天会了解「体谅」和「温柔」的意思。
  那有如波浪般席卷而来的说话声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雨声。潮湿的雨声带给自己有如窝在被窝里的温暖感觉。
  「佑哉。」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便下意识地回答「有」。
  「你的耳朵有问题吗?」
  自己坐在有点后面的地方,而那个叫做「社长」的男人老找自己说话。那社长总是穿著同样颜色的T恤和牛仔裤,所以自己很清楚地就能辨认出他是社长。
  「没有。」
  社长眉头动了一下,不解地想着。
  「那么,你也来参加讨论。对于这次的『活动』,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自己不知道原来他们在讨论事情,还以为他们只是在聊天而已。他突然叫自己提出有关「活动」的意见,但自己根本不知通「活动」是什么意思。
  「活动、是什么?」
  听到自己的话,社长的眉头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