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乐乐陶陶      更新:2023-11-28 20:06      字数:4767
  这时,草原上黑云压顶,狂风呼啸,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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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台牧听到禀报后,顿时震惊,继而大恸,狂怒之下,几欲失去理智。
  云深在一旁难过之余,却是暗自后悔当初未听从宁觉非的劝告。
  这次率人秘密突围,赶回来报信的鹰军小队长叫那拥。从宫里退出来后,他便直奔神威大将军府,求见宁觉非。
  这些日子里,宁觉非的病情又反复发作,高热不退,剧烈咳嗽,胃痛,腹泻,头晕目眩,折腾得他再度卧床不起。云深已遣人速去相请大活佛了。
  虽是难受之极,但是一听前线来人,他仍是立刻吩咐总管,请人进来。
  那拥急急地跪地行了个礼,未待开言,忽然失声痛哭。
  宁觉非大吃一惊。鹰军战士个个都是铁诤诤的汉子,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会皱一皱眉,什么时候掉过眼泪?他连忙挣扎着微微撑起身,只见那拥脸上全都脱了皮,又黑又瘦,衣甲破烂,手上还有冻疮,便知他定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才回到蓟都。
  他定了定神,冷静地道:“那拥,你起来说话,怎么回事?”
  那拥这才站起身来,垂着头,沉痛地道:“将军,我们这次败得太惨了。”
  接着,他便将整个战况详细叙述了一遍,当说到留守燕屏关的五万名将士全都被烧杀而死时,不由得热泪盈眶,继而说到有三万余名战士在燧城地区被歼,又是哽咽难言。
  宁觉非呆在那里,感到难以置信。澹台德沁居然会上这样的大当,实在是料想不到。大檀明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劝阻?难道也跟澹台德沁一样,求胜心切?八万名精兵,就这样惨死,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半晌,那拥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将自己率小队突围回来的情况细细报告。为了掩护他们秘密突围,估计又有数千名宁觉非亲手训练出来的雁骑战死。
  这一次澹台德沁贪功冒进,至那拥的百人队突围而出时止,已经使北蓟损失了近九万人马,这几天的战况如何还不得而知。宁觉非心里想着,有些急了:“那拥,你说的这些情况,皇上都知道了吗?”
  那拥立即肃穆地道:“是,我已经禀报给了陛下。”
  “那陛下怎么说?”
  那拥忐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嗫嚅道:“皇上震怒,下旨尽杀南楚降卒,为我北蓟阵亡将士殉葬。”
  “什么?”宁觉非大惊失色,猛地坐起来,就要下床。一时动作过猛,他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便往前栽去
  那拥连忙上前去扶住他,急得六神无主,大声唤道:“将军,将军。”
  江从鸾急步从外面抢了进来,连忙抱住宁觉非,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躺好,急急地叫道:“觉非,觉非。”
  宁觉非深深地呼吸着,积聚着力气,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他对江从鸾说:“快,扶我起来,替我更衣,我要进宫。”
  “这怎么行?”江从鸾焦灼地劝道。“觉非,你病成这样,怎么能出门?无论怎么样,你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呀。”
  宁觉非沉声道:“那是二十万条生命,比我个人重要一百万倍。”
  江从鸾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一旦认定的事,谁也拗不过,只得使出全力,搀着他起床,又去旁边的衣柜里拿出了他的将军袍服,细心地替他穿上。
  宁觉非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白中泛青,却一直咬着牙硬撑。
  江从鸾将他的头发梳好束起,才和那拥一起连搀带架地扶着他走出门去。
  此时,正下着倾盆大雨,总管火速抱来了油衣毡帽,江从鸾急急地替宁觉非穿戴上,这才扶着他向大门走去。
  云扬已得到传信,牵着“烈火”等在了那里。
  江从鸾和那拥将他抱着扶上了马,云扬担心地问道:“将军,您……能行吗?”
  宁觉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行。”
  他用尽力气夹紧了马腹,随即纵马前行,向皇宫奔去。
  那拥和云扬骑马跟在他的侧后,一直密切地注视着他,随时准备在他掉下马来时接住他。
  但宁觉非仍然坐得很稳,很快便到了宫门前。
  他翻身下马,吩咐那拥在那里等着,然后让云扬扶自己进去。
  他是有皇上特旨,随时可以进宫见驾的,门口的卫兵一见是他,立刻敬礼放行。
  他才走了一半的路,便已有人飞跑去向御书房中的澹台牧报告了,云深立即迎了出来。
  “觉非,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你叫人来告诉我,我去你府上就是。”他轻声责备道。“你这样的身子,怎么能出来吹风淋雨呢?”
  宁觉非疲倦地道:“我要见陛下,此事十万火急,片刻都不能耽搁。”
  云深便伸手架住他的胳膊,在门口替他取下帽子,脱了油衣,随即与云扬一起将他搀进了御书房。
  澹台牧一见到他,便从御案后站起身来,笑道:“觉非来啦?快,快坐。”
  宁觉非实在没力气见礼,只得被两人扶着,走过去坐下。雨实在太大,他又骑着马飞奔,衣帽根本挡不住迎面扑来的风雨,此时全身都已是湿淋淋的。云深连忙出去叫人拿衣服来给他换。
  宁觉非却不管这些,只是喘了口气,这才清晰地问道:“陛下,听说您要尽杀南楚降卒?”
  澹台牧略微有些不安,强笑着说:“觉非,你病得这么厉害,消息倒还挺灵通的。”
  宁觉非却半分笑意都没有,十分严肃地道:“皇上,杀俘不祥,自古以来,诛杀降卒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还请陛下三思。”
  澹台牧轻叹:“觉非,我当日曾经答应过你,绝不虐待俘虏。你这次擒下二十万南楚降卒,我们不但好吃好喝地养着,还给他们治病疗伤,可说是仁至义尽。可他们……那荆无双和游虎,居然使出这种卑鄙手段,残忍屠杀我北蓟数万将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非得以牙还牙不可。”
  宁觉非却非常冷静:“陛下,常言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军对垒,死伤总是难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确实不能有妇人之仁,但是敌人既已投降,就不能虐待,更不能妄杀。否则,以后对方必定人人死战到底,绝不会再弃械投降。到那时,只怕我军死伤的就不止是数万人了。”
  云深听到这里,方才体会到他一直强调“优待俘虏”的窍要,急忙附和:“是啊,陛下,宁将军此言大有道理,还请陛下息怒,不必急于做此决定。”
  澹台牧听完宁觉非的话,自然也已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决断极速,更不迟疑,立刻朗声道:“来人。”
  一直守在外面的太监总管立刻进来,躬身道:“陛下。”
  澹台牧命令道:“立刻去刑场传旨,停止行刑,一个都不准杀,要快。”
  “是。”那年轻的总管答应一声,立即飞奔而去。
  宁觉非这才松了口气,却已是浑身乏力,摇摇欲坠。他用力握住椅子扶手,努力支撑着道:“陛下,为今之计,应速速派人至燕屏关前喊话,愿用南楚的降卒换我们的人。”
  澹台牧顿时面有不愉之色:“这不是示弱言败吗?我澹台牧岂是轻易向他人低头之人?
  宁觉非急得脸色发青:“陛下,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我们还有十万精兵强将陷于敌人重重包围之中,危在旦夕,岂能为了些许面子便置他们于死地?”
  云深见澹台牧面色不善,连忙居中调解:“陛下,觉非的话也有他的道理,虽与我们北蓟历来的强硬作风不合,但并无恶意。”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澹台牧对这位正牌国舅颇为信服倚重,闻言便即收敛了怒意。沉默了片刻,他沉声道:“觉非,被围困的十万精兵是我北蓟的子弟,德沁更是朕的亲兄弟,朕绝不会弃他们于不顾。明日我便南下,率领正在强攻燕屏关的三十万大军赶去救援。”
  宁觉非诚恳地看着他:“陛下,燕北七郡刚刚全歼我北蓟五万精兵,此刻一定斗志高昂,守得如铜墙铁壁。此关连我国士兵在私下里都称之为‘铁燕北’,过去便不易攻破,现在急切间更加不易破城。我们多耽搁一天,失陷在敌人阵中的将士就多一分危险。救人如救火,实在是不能有半点延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云深立刻赞同他的话:“是啊,皇上,觉非说的很有道理,不如先拿降卒换回我们的人。”
  澹台牧凝重地看向他:“云深,你想想,这是二十万士兵,不是普通百姓。我们还给了他们,不是白白增加了他们的兵力?”
  宁觉非声音微弱地道:“只还一半,只把老弱病残的兵丁还给他们,十万人……换十万人。”
  云扬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忧虑地扶住了宁觉非微微颤抖的身体。
  澹台牧一听,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好,这也是个好办法,不妨一试。现在,我们要优待他们,既不能杀了,又不能将他们发给有功将士为奴,关在这里,不过是空耗我们的粮食药品。那些老弱残兵,就还给他们也济不了什么事。”
  “是啊。”宁觉非低低地说。“现在的南楚军中,与这些降卒总会有些关系,或是亲人,或是朋友,或是同乡,他们若是知道这些人不但还活着,而且我们还愿意放他们回国,必定会使军心动荡,对我北蓟军队的恨意就不会那深了。”
  云深却想得更深一层:“对,如果南楚拒绝我们交还俘虏换他们放人的提议,那么,此事一旦传出,那些与这么多降卒有关联的士兵和百姓必定怨声载道,倒要看南楚朝廷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如何自圆其说。”
  宁觉非知他聪明绝顶,闻一知百,触类旁通,这时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微笑:“正是。我们可以先告诉这些降卒,准备放他们回家,让他们写好家书,由使者带到南楚,绑在箭上射进燕屏关,使军中人人得知,南楚朝廷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好主意。”澹台牧喜得一拍桌子,笑道。“这就去办。”
  这时,宁觉非却是再也支持不住,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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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觉非一直昏睡着,忽而如入洪炉,忽而如堕冰窖,忽而如腾云驾雾般晕眩,忽而如被漩涡卷入般沉沦,神智偶尔会清醒,不须臾却又迷糊过去。
  隐隐约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在讲话。
  一位老者沉稳地道:“他这是有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另一位却是年轻人,声音十分柔和动听:“大师,您能看出他是什么心病吗?”
  老者缓缓地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片刻之后,年轻人才低声问道:“如何能为离于爱者?”
  老者平和地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而法相宛然,即为离于爱者。”
  年轻人却长叹一声:“世间多孽缘,如何能渡?”
  老者平静地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年轻人似乎有些烦恼,温和地道:“此非易事。”
  老者轻声说:“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年轻人沉默了半晌,方才问道:“既如此,该当何为?”
  老者悠然地说:“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春来草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年轻人似乎没再吭声。
  整个世界又是无边的寂静。
  宁觉非的耳边心头再也没了诸般声响,平静地沉睡下去。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立刻便看见云深正忧郁地坐在床前。
  他不由得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战况又有什么不利?”
  “不,没有。”云深摇了摇头。“皇上已经南下,赶到了燕屏关,依你之计,将数万封家书全都射进了城内,并表示愿意交还降卒。现在燧城那里已经停战,但尚未撤围。南楚朝中大哗,展开了激烈争论。游玄之一系认为,这些战俘临阵投降,丧师辱国,本就不配做南楚子民,死不足惜,而在燧城围困住的北蓟铁骑却俱是精锐,绝不可轻纵。章纪一派则坚决反对他的说法,认为这二十万士兵皆是力战而未走脱,实属万般无奈之下的卧薪尝胆之举,个个仍是南楚的子弟兵,如果连敌人都善待他们,而自己的国家反而弃之如敝履,只怕会使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心,也无法向亿万人民交待。如此这般,日日争执不休,还没得出个结论。不过,大檀琛正在临淄推波助澜,联络了各大商会,发动万民请愿,恳求他们的‘当今圣上’大发慈悲,看在这些被俘士兵是为国效力的份上,看在他们遗下的亲属面上,答应北蓟的条件,将他们接回故国。我们也才知道,竟有一家人中,父子四人尽皆被迫从军,这次一起被俘,都还活着。那家的民妇携老母幼女长跪在城门处,日日哀哭,直至泣血,满城百姓无不嗟叹,朝中百官如坐针毡。我看游玄之他们也顶不了多少时日了。”
  宁觉非听了,便即放下了心,淡淡地道:“这章纪倒是铁了心在帮北蓟,真让人料想不到。”
  “他哪里是帮我们?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