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辛苦      更新:2023-11-22 18:46      字数:4971
  韩亦诗不会说德文,英文也很糟,又不敢随便开口,只能待在饭店房间里,呆望着窗外异国冬季寒冷萧索的景色。
  到了第四天深夜,因为还有些时差的关系,所以昏昏沉沉的她,坐在自己房间门口,安静的走廊上,她才第一次见到楚正玺。
  “嘿。”厚厚地毯吸收了脚步声,他必须出声,才能引起她的注意。“你怎么坐在这里?”
  带点疲倦却很温柔的嗓音,让韩亦诗鼻子一酸,险些掉眼泪。
  她只是仰起脸,努力压抑心中汹涌激动的情绪,淡淡说:
  “柔柔拿错包包了,把两张钥匙卡都带走,我进不去。”
  其实她没有百分之百说实话。
  柔柔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把她钱包整个拿走,晚上她想到
  饭店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吃时,带着包包出门,要结帐时一摸,
  发现付不出钱来,回到饭店,又发现进不了房间。
  楚正玺没有多问。“那去柜台请他们再给你一张啊,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她摇摇头,不说话。
  要怎么告诉他,自己已经试过,只是柜台的人听不懂她努
  力想表达的意思。
  “你们排练到现在?”她扯开话题,“真忙,练得还好吧?”
  “还好。‘马勒五号’我不是很拿手,需要多花点时间。”楚正
  玺揉揉眉心,“来吧,我帮你去要卡片。”
  “没关系,你去休息,柔柔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是吗?”闻言,楚正玺笑了笑,“亦柔不是每天都玩疯了,会这么早回来?”
  韩亦诗很惊讶地看着他在她身边坐下,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们并肩坐在走廊上,靠着墙。乐团甲员都住在楼下一层,
  加上时间已经晚了,走廊上静悄悄的。
  “为什么不进房间休息呢?”韩亦诗忍不住问,他明明看起
  来很累了。
  “我想陪你坐一下。”他笑笑,“从你来慕尼黑后,都没有好
  好跟你说过话,后天又要离开了,反正你又不可能进我房间,干
  脆坐这里陪你。
  韩亦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瞪着自己曲起的膝盖。
  “你都没有出去玩吗?”他也不在意,依然很温和地问。“为什么不跟亦柔他们出去走走?慕尼黑是个不错的地方。”
  韩亦诗却误会了,她急急辩解,“柔柔她……她跟那个小方,只是朋友而已,是我不想跟他们出去……”
  楚正玺有点疑惑,她在他面前很少这么急躁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侧目望着她,却看她欲言又止。
  “你跟柔柔……是不是吵架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一头雾水地反问:“吵架?我跟亦柔吵什么架?”
  “要不然她干嘛带小方来气你?”
  楚正玺一听见这样的话,先是万分讶异地瞪着她,然后皱起眉,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禁咬住自己的下唇。
  “你以为亦柔跟我……”
  “你不要生她的气,柔柔就是这样,一任性起来就不顾别人想法。”韩亦诗误会了他的恚怒,继续解释着,“她的脾气一下就过去了。你一直这么忙,她看不到你,当然会不开心,就会比较容易无理取闹……”
  “那你呢?”他冷冷的问:“你也这么久没看到我了,是不是也不开心?”
  她又咬住了唇。
  怎么会呢?能这样坐在他身边,她已经开心到不能言说的地步。只是,这样的快乐并不能属于她。
  “我是在说柔柔……”
  “而我是在问你。”他靠过来,逼近她开始发白的脸蛋。“亦诗,你想过我吗?你想见到我吗?”
  温热的呼吸,他身上好闻的清爽气息,拂在她的颊畔,让她
  一直往后仰,并觉得心跳开始失速。
  他却扶住她的后脑,不让她退缩。
  “说实话,不然我就要吻你了。”
  他的唇不断逼近,正要贴上她咬得惨白的樱唇之际,一个
  咳嗽声惊扰了两人。
  “咳。”来人是楚正玺的助理,华裔的Max。
  他清清喉咙,把手上一叠文件放在楚正玺身旁,用英文说:
  “你的总谱,你叫我晚上帮你送过来的。”
  韩亦诗惊惶地挣脱,她挣扎着起身。
  “Can you……you……”虽然几天前是Max来机场接她们
  的,但是她也只见过Max一次,实在不太敢跟他说话,不过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扑到他面前,好像要求救似的。
  楚正玺苦笑,修长手指爬梳过一头短发。
  “帮她下楼跟柜台要一张钥匙卡吧。”他交代Max,然后对着一脸惊惶的韩亦诗说:“跟他讲中文就可以,你不用怕。”
  一语双关,却是体贴入微。
  只有他看得出她的怕生与退缩,只有他知道她在害怕。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他也看得出亦诗完全不了解状况,或者说,根本不想了解,她只想逃开。
  望着头也不回的纤柔背影,楚正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始终是逃不过的。
  韩亦诗没想到的是,真相被揭露之际,会是这样的景况。
  在慕尼黑的最后一夜,参加完楚正玺指挥的演奏会之后,在全场激动而疯狂的听众如雷掌声之中,韩亦诗和妹妹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我只是要跟小方去逛逛,晚一点就回去啊!”在通往后台的侧门边,韩亦柔大声反抗,“你为什么要管我这么多!”
  “已经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去哪里?”韩亦诗按捺着性子,“你不跟我一起的话,难道是要我一个人回饭店吗?”
  “你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回去?’’韩亦柔怒冲冲的说:“不要一直啰唆好不好?我不要你这样管我,爸妈都不管了,你干嘛管这么多!”
  韩亦诗用力握住拳头,觉得全身都在发抖。
  “爸妈又不知道你跟别的男人……每天晚上……在……在……”她嗓音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柔柔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和小方出双入对不说,每天晚上几乎夜不归营,放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苦等。
  清晨回来之际,总是衣衫有些凌乱,头发散散的,整个人却充满性感甜蜜的气息。微肿的红唇、颈侧无法掩盖的吻痕……不用太眼尖,都可以清楚看出,柔柔跟小方做了什么事。
  这种事她怎么可能让父母知道?
  怎么可以让楚正玺知道?
  “我跟别的男人每天晚上怎样?”韩亦柔倔强地仰起脸,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几乎口不择言,“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难道你就还是处女吗?”
  韩亦诗脸上立刻血色尽褪,成为惨白。
  “你……”
  韩亦柔撇着嘴,鄙夷到极点,“你老是装那个乖乖女、模范生的样子,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了!其实私底下还不是一样,我跟小方至少光明正大,你呢?”
  是不是有人忘了关门?门外呼啸过的刺骨寒风,此刻开始缠上韩亦诗。
  她用力咬着下唇,咬得几乎出血。
  身旁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媒体记者等,都没有注意到这对东方女孩正在争执,他们快步经过,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异国语言。
  然而站在她面前说着中文的韩亦柔,口中吐出来的,却句句伤人,仿佛利刃一般,一刀刀割得韩亦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你在……说什么……”
  韩亦柔的脾气从来无法克制,她咬牙切齿的说:“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很清高吗?根本就是满嘴谎言,背后照样跟男人乱搞
  的骗子!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跟楚大哥有暖昧了!”
  这一刻,韩亦诗听见世界崩毁的声音。
  哗啦啦的,震耳欲声,几乎要听不清楚韩亦柔尖锐刻薄的指控。
  一直到韩亦柔终于骂够了,小方也出现要来接她,两人连招呼也没打,双双离去很久以后,韩亦诗还站在原地,无法动
  弹。
  她的血液仿佛结冰了,双手抖得几乎无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困难而僵硬地迈开脚步,走到侧门外。冬夜凄清,和演奏厅里的热闹滚滚,几乎像是两个世界。
  韩亦诗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往饭店方向走……还是,自己已经死了,死在那些尖锐的言辞下,现在只剩一缕游魂在飘荡。
  陌生的街道,冰冷的寒风,都不再重要,她的肺部被冻得像要爆炸,眼眶刺痛,全身都在发抖,她却一点都不想停下来。
  不能停,不能停……
  停下来的话,这可怕的一切就会变成真的,她受不了……
  不是没有跟妹妹吵过架,也常常领教妹妹霹雳如火的脾气,可是这一次,韩亦诗深深的,深深的被砍伤了。
  她的一切努力,所有的矛盾、痛苦与挣扎,在妹妹眼中,居然是那么虚伪而可笑。
  是的,她也好不到哪去,也是满口谎言,背着妹妹跟楚正玺纠缠不清。
  当真相被揭露的时候,就像是连皮带肉的伤口被掀开,痛彻心肺。
  而她以前居然鸵鸟到这种程度,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不敢面对一切。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下榻的饭店离演奏厅其实只有几个路口,但她绕了又绕,绕了又绕,等到她终于走回饭店时,已经过了午夜。
  冻得全身发僵,连脑浆都给冻了似的,韩亦诗疲惫地从电梯出来,往房间走去,低头一找,发现整个钱包又不见了。
  还可以更惨吗?她以为自己已经在地狱的底层了。
  韩亦诗呆呆的望着皮包,已经无法思考,无法动作。
  已经是第几次了?柔柔不说一声就把她的钱包拿走,花光里面的钱不说,还猛刷她的信用卡,甚至带走饭店房间的钥匙
  卡,让她根本没办法进门。
  上次是楚正玺的助理Max帮她处理的,这一次呢?
  她茫然地抬头,觉得自己是从一个恶梦中,走进另一场梦魇。
  楚正玺站在那里,她的房间门口。
  燕尾服都还没换下,只是拉松了领带,外套也敞开着,英俊的脸庞充满少见的怒气,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到哪里去了?”他的声调也是罕见的狂暴,狠狠地迎面轰来。“不是要你等我吗?为什么一结束就不见人影,连Max都,
  找不到你!”
  韩亦诗还是看着他,默默的,一言不发。
  “我从十一点等到现在,已经准备要去报警了,你知不知道?”楚正玺大步走过来,不能确定自己是想动手掐死她,还是
  把她拖进怀里狠狠亲吻。
  然而,在靠近之后,看清韩亦诗脸上那股无法解释的晦暗之色时,他震惊了。
  他从小就把眼光专注在她身上,看过她千百种不同的表情,或文静,或温雅,或惊慌,或压抑……却从来没看过像这样
  的她。
  好像她体内原来有的温暖火苗已经熄灭,她冻得嘴唇发青,手脚都在微微发抖。最可怕的是,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完全
  没有生气,只是空洞地望着他。
  “亦诗,你还好吗?”他的语调已经变成担忧,询问的话声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韩亦诗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就连被他拉进怀里的时候,她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惊慌反抗。
  “你怎么冷成这样?”
  楚正玺抱紧她冰柱似的纤细身躯,焦躁地摩挲着她的手臂、颈子,试图给她一点温暖。“你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亦诗,你讲话啊!”
  像个破碎的娃娃般,她依顺着楚正玺的动作,让他把她把得紧紧的,往他的房间走去,任由他一声声的询问,都没有反应。
  她的心已经冻僵了。
  身体却渐渐暖和起来。
  楚正玺一进房间就把暖气开到最大,然后走进豪华宽敞的浴室,扭开热水,注满按摩浴缸,他还贴心地加了沐浴精,让舒缓的香气慢慢扬起。
  在等待的时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半哄半强迫地让韩亦诗喝下。然后,他用一样温柔的坚持,脱掉她参加音乐会穿的黑色小礼服、丝袜,连同大衣和鞋跟已经磨损的高跟鞋放在浴室门口,把她抱进充满温暖潮湿蒸汽的浴室。
  浸入浴缸之后,加上酒精的作用,她全身开始发热,指尖、脚底发出阵阵难耐的刺痛,但身体深处却依然被残留的寒意侵袭。
  好冷,好痛。
  “没事了,对,我找到她了……”
  韩亦诗隐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