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3-11-14 16:44      字数:5124
  一笑:“看来两位是定要留下李某了?”他失马在先,却破刀于后,果然半点不肯吃亏。还好这街角甚是冷僻,暂时无人经过,总算没有闹大。
  他想着聂暻,心下更增焦急,决心三言两语打发不下这二人,就以重手法突围,必要时——不惜伤了聂炫。
  这个念头一冒,他自己也是心下剧震,想不到兄弟二人平生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逼生逼死。
  他一回身,正好和聂炫打了个照面,不禁茫然了一下。这人身材高挑挺拔,面如冠玉,明明是极俊雅端正的长相,偏偏眼角微微斜飞,长了一双十分有情的丹凤眼,便透出些轻狂潇洒的意思。神色虽不同,五官实在像极了当年的聂苍穹!眉目间雍容之气,果然和聂熙是一脉同宗。
  聂熙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他果然是聂苍穹的后人,眼前聂炫的长相已经足以为证。一时间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欢喜,怔怔看着聂炫。
  李绩被聂熙踢飞了刀,闻宴越发不快,还想动手,聂炫微微一笑:“阿绩,你向来聪明,今日怎么糊涂了。普天之下,能敌得过我们合击的人——怎么会是李风奇。”李绩神情微变,低头不语。
  聂炫便笑呵呵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弟,一定是你,对不对?咱们兄弟——从未见过——为兄今日好欢喜!”眼中光芒闪耀,忽然伸出双手,似乎想把聂熙抱入怀中。
  聂熙大惊,本想装糊涂,聂炫低声说:“小弟,当初你的身世被人捅给了先帝,我不信你不知道……小弟,我们二十多年没见,我一直很想念你啊。你难道不肯和为兄相认?”
  聂熙恍然大悟,当初芳和后旧事被泄漏出来,只怕正是聂炫暗中指使!本想问为什么,忽然就明白过来——芳和后临终前不惜毒死聂苍穹,固然消弭了祸乱,对童年丧父的聂炫来说,这仇恨不可能不报。让老皇帝知道真相,正是聂炫对这个帝王之家最凌厉的复仇。要不是他今日自己漏了口风,只怕连精明的聂暻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至于聂熙是死是活,能不能当皇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聂炫对于芳和后与聂苍穹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态度,其实难说得很。聂熙想明此节,越发不敢信聂炫会有什么兄弟情义,
  他知道这亲身兄长虽长相雍容大气,心计只怕十分毒辣,不敢怠慢,装糊涂道:“你……你竟然也知道……也罢!你今日定要拖着我,到底想的是什么?”
  聂炫眼看四下无人,徐徐叹道:“实不相瞒,为兄听说今上病危,又无储君,十分忧心国事无主。所以赶到京中,本想与李风奇将军一起,稳定局势。想不到李将军原来是弟弟所扮……如此更好。既然弟弟还在人间,为兄十分惊喜。若你身登大宝,为兄愿竭力辅佐。你我兄弟同心,共创千古盛世……”
  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俨然忧国忧民、志气高远。聂熙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机关。吴王之前有谋反大罪,就算聂暻驾崩,也难以登基。倒是聂炫,向来人望隆重,又正当青年,若得聂熙相助,帝位大有希望。想不到聂暻还没死,谋夺帝位的人却早已盯了上来……他忽然体会到聂暻的感觉,高高在上、却又寂寞凶险。平生钟情,却又不能得意……
  聂暻心中的滋味,到底如何呢?纵然梅花有铁骨,也会被漫漫风雪消磨精神罢。
  他想明关节,叹息一声,忽然轻轻摸上旁边一处废宅子门口的大石狮子,沉声说:“大哥之心,果然精诚动人,小弟十分感叹。不过今上只是一时得病,小弟经常侍奉今上身边,最是清楚他的病情。皇上必能痊愈的。大哥探望之心可嘉,如此贸然进京,却是不妥——藩王擅自入京,是杀身之罪。小弟愿为大哥掩饰,请大哥赶紧回去罢。”
  他口气柔和,慢慢说着,那石狮子却在他手掌轻抚下,一点点塌了下去,石粉扑簌簌直落。
  聂熙双目炯炯,逼视聂炫,缓缓道:“顽石虽硬,当不得无妄之灾。你说是么?大哥为求保密,随身只带了李绩将军罢。现在回去,还没什么人知道,否则……”
  他笑容未敛,手掌一压,那石狮子忽然轰地一声,尽数粉碎。
  聂炫盯着聂熙,目光锋利如刀,英俊的脸上泛过隐约的杀气。过一会,他目光慢慢转到那一地石粉,居然笑了笑:“原来你如此顾着聂暻。你不惜为聂暻杀我,我却不会杀弟。也罢,也罢,咱们——后会有期。”
  他笑眯眯一拱手,拂袖而去。李绩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影子,不声不响默默相随。
  聂熙这才觉得,出了一手冷汗。
  如果聂炫起心死拼,他未必拼得过这两人夹击。就算杀了聂炫,只怕自己也要重伤甚至身亡。聂炫终于离开,到底是为了聂熙的威胁,还是不想兄弟死战,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喘口大气,顾不上擦额头冷汗,急匆匆赶路。这下又没了马匹,只得一路靠轻功疾冲。
  狂奔中,聂熙忽然想到——已经知道自己身世,聂炫正是他嫡亲兄长,可在这危急关头,他竟然毫不犹豫选择了聂暻一方。为了聂暻,他今日竟然差点和亲生兄长拼死一战……
  难道,他一直牵挂着聂暻,一直信任他、依赖他、喜欢他,并不因为那个人是哥哥?
  聂暻一震,某种莫明的滋味,火烧燎原似的,飞快充斥了他整个脑海。
  聂熙心里忽然一阵狂跳,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大,急如擂鼓,令他煎熬焦虑,或许……也有一点隐约的甜蜜和失落。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心里就没把聂暻当哥哥看了。
  聂暻……聂暻……他喜欢说梅花不如聂大郎,喜欢和他开玩笑,再是恩怨纠葛,一定不能撇下,不忍不顾的那个人……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大叫一声,忽然发狂似的冲向皇宫。
  聂暻!聂暻!聂暻!
  一定要马上见他,告诉他才想明白的心事,亲吻他一百次一千次,让他再不要有功夫胡思乱想,这样他的病就会好起来——
  聂暻恍惚中听到有人在说什么“火急文书”,一下子撑起了身子,头晕目眩之下,几乎一头撞在床栏上,喝道:“叫他进来!”曹欣然大骇,连忙扶住了他。那小太监见皇帝情状如此,心下暗暗骇然,不敢怠慢,连忙去传兵部尚书张科。张科匆匆而入,额头上、白胡子上汗珠宛然,他也顾不上擦,连忙呈上急奏。
  聂暻努力睁大眼睛,奈何瞧出去十分模糊,只好说:“曹欣然,你……念给我听。”
  曹欣然这才知道,皇帝双目竟然瞧不清东西了,这次只怕果真不妙之极。他心惊肉跳,勉强接过急奏,一字字读了出来。
  “……都海汗国海失兰驸马起兵东进,臣奉陛下密旨,在西域宣抚司设重兵布防。然海失兰悍勇,都海军一路势如破竹,西域宣抚司十之七八已入蛮夷之手。宣抚司秦真兵败自尽。今海失兰大军已到兰州,西北兵马道告急。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他颤抖着声音,一句一句读完,忍不住一阵心寒。如今皇帝病危,朱太傅之乱余波未平,储君之争又起,朝中局势不稳,海失兰偏偏又在这当口发兵入侵……难道真是天意要覆灭本朝了么?
  聂暻迷迷糊糊听着,牙齿咬得微微做响,出了一身急汗,一直昏沉的神智反而清醒不少,自己拿过奏章静静思量一会,沉沉一笑:“好个海失兰……趁火打劫,你是料定我必死么?”
  众人听他言下杀机大盛,都不敢搭腔。聂暻转而对张科发作:“张卿,你是三朝老臣了,这奏章写甚么‘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难道卿家自己毫无主见?”
  张科一听这话苗头不对,连忙跪下:“老臣自然也想过应对之策,只是怕触怒陛下,不敢胡说。”
  聂暻病中原本十分不耐烦绕圈子,喝道:“说!你有事不奏,那才触怒朕!”
  张科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不慌不忙回答:“能敌海失兰者,吴王、英王之辈也。吴王已失踪,英王却正对皇庭虎视眈眈,听说……他和梅世勋等人颇有勾结……这等人物一旦放出关外,只怕就收不回来了。陛下若用英王,无疑把西域宣抚司和西北兵马道白白送给他……不过,英王若去迎战海失兰,远离中原,想必没功夫图谋帝位,待他和海失兰分出胜负,京中早就大局落定。他再厉害,日后也只能做一方诸侯了。如何取舍,确实不是老臣能拿主意的。而且聂炫十分狡猾,他肯不肯点头出兵,也是问题。”
  聂暻听了一阵,流出的汗水越来越多,盯着张科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原来聂炫勾结的人不止梅世勋,还有你张老先生。”
  张科大惊,磕头道:“陛下何出此言!”
  聂暻笑道:“你明说没主意,骨子里何尝不是早有打算!你这番议论听上去有理,却没一句不是为英王计较……这不是……故意以退为进,先为聂炫谋取兵权么!张科啊张科,朕待你不薄,你何至于如此!”
  他本是重病之身,这时危机当头,只觉一身又冷又热,不住流汗,整个人反倒清醒敏锐起来,一字字如刀锋般劈出。张科虽沉稳,也听得面目失色,呐呐不住自辩:“老臣绝无此心……绝无此心……”
  聂暻也是得到梅世勋的奏折才惊觉聂炫暗中搞了不少花样,到底情形如何,并无把握。大事当头,他也不好太过杀戮大臣,当下微笑道:“罢了,张科,你以前闹什么神神道道,好歹只是心里想想,并无行迹。今日之事,罚你半年薪俸劳军,就此不提!若再为聂炫说话,莫欺寡人不明——”
  张科汗流浃背,伏地磕头不已。半天,唯唯诺诺道:“那么,陛下的意思……”
  聂暻缓缓道:“吴王就在京中,告诉聂炫,聂熙还在,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了!即刻下旨,着聂熙带兵出战海失兰,戴罪立功。”张科一听,面如死灰,又磕头不已,这次连自辩都不敢了。聂暻知道他在暗自后悔压错了宝,心下冷笑不已。这群人果然都料定他必死,纷纷提前投靠聂炫了。虽然生死是人生必有的平常事,当真到了此节,眼看种种人情世故,心里不免凄凉之极,更有一股郁郁之气翻涌不息。
  你们都以为朕必死无疑么?呵呵……海失兰固然想分一杯羹,连梅世勋和聂炫也急着……我聂暻——没那么容易就死。
  聂暻咬紧牙关,心里默默想着,挥手示意张科下去。他随手端起床头的参汤,一口气喝干,随即吩咐曹欣然:“传张太医,好生为朕诊断……”
  ——无论如何,决不然聂炫、梅世勋之辈遂意。一定要……活下去!
  曹欣然大喜,磕一个头,连忙要小太监去找张太医。他近日看到聂暻都是死气沉沉,似乎已经万念俱灰的样子,难得今日被海失兰之事一激,竟然杀气毕露,反而多了些生机。曹欣然看在眼中,欢喜之极,知道情劫对他的影响毕竟被国事压了下去。
  正自忙乱,外间有人来报:“陛下,李风奇将军回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聂暻一怔,忙下令传入。他之前看到林原,已经知道聂熙与林原情事已了,便想:“本想要他出战海失兰,只是二弟一直迷恋林原,却被如此推拒,一定十分难过。此事都是我惹出来的,待我精神略好,倒要好生开解二弟才是。”
  心里有个小小声音在轻轻鼓噪着,却被聂暻刻意忽略。
  不能再沉沦迷醉了,否则一定会死的……这条命,还要留着对付海失兰、聂炫之辈。所以——什么也别想,聂熙是二弟。从今以后,仅此而已。
  他微微仰头,对着虚空轻轻一笑。
  聂熙跑得满头大汗,急匆匆进来,平时雍容威严的气势那是半点也没有了,反而像个心急火燎的寻常年轻人。聂暻再是要自己不要多想,看着聂熙就这么心急火燎地冲进来,心里忍不住微起波澜。聂熙到底在着急什么呢?难道他也知道了聂炫什么事?或者,他是为了林原而来?
  聂熙看到聂暻周围围了一大群人,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