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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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秋天 更新:2023-11-07 13:55 字数:4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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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乒乓半天没回话,冯栖寒有点急了,他问:“说话啊!你该不会真割腕去了吧?”
“呵呵,小姑奶奶我被你这猴崽子逗乐了,刚才揉着肚子蹲墙角笑了一会儿。”
“你笑了就好,呵呵。小孩,你知道吗,我现在一回想起你就是你笑的样子。你笑起来很放肆很忘我,那真的是非常棒的笑容,像热带雨林的阳光一般明朗灿烂。”
乒乓,他在喊你小孩,他在赞美你的笑容。嗨,嗨,小孩,你怎么哭了呢?还哭得这样伤心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4 痛苦没有比较级
周末的晚上,易馨回家了,乒乓一个人在华工南大门外晃来晃去。南大门对面有一地势低陷处,号称“南坑”,这是一个著名的腐败场所。一整条街各种饭馆、冷饮店、K歌房、网吧、唱片屋、Pub、小旅社一应俱全。从黄昏到午夜,满街飘的都是美食香味和朗笑豪语,一派流光声色歌舞升平的景象,不由你不信大学生是全中国最幸福的群体之一。
武汉作家池莉说过,武汉这种江水奔流的地方,总是江湖气重的,这里的人最是癫狂最
是豁得出去:雅兴一来诗下酒,豪情一去剑赠人。所以,这里的人腐败起来都是彻头彻尾但求一个痛快淋漓的。看着一张张酒气四溢红光满面的脸,乒乓倍感孤寂。她的胃口依然不佳,心情依然低迷:唉,世界上快活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没轮上自己呢?
那天冯栖寒对乒乓说:这世上还有很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为基本的生存而斗争,你却在为失恋流鼻涕掉眼泪不踏实做事,是不是活得太奢侈了点?
是的,冯栖寒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痛苦是没有比较级的。一个孩子丢失一件心爱玩具,一个中学生在高考中失意,一个年轻人总也得不到心上人的青睐,一个职员总也得不到升职加薪,一个健全的人在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一个流浪汉无家可归,一个依然恋世的老人即将被死神带走,一个不幸的人因为战争失去祖国,等等等等,每个人都感到痛苦,也都有理由感到痛苦。上帝给了人们苦难,也给了他们痛苦的权利。痛苦都是相似的,没有大小贵贱之分,不能比较。人类的命运有一条隐蔽的线贯穿始终,看到苦难相似地降临在别人身上,我们不该产生庸俗堕落气的“心理平衡”,而是获得一种同类之间天然的体恤和宽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孤独地与命运搏斗。
所以,乒乓并不为自己失恋后痛彻心扉而感到可耻,她只希望尽快寻找到解脱的出路。
一家门庭相对冷清的副食店门口,有三五个人正借着灯光围观象棋对弈。乒乓可是个象棋迷,且还是一个不让须眉的高手,便也过去看个门道。正盯着棋局看得入神,忽然发现站在身边的观棋者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乒乓迎着眼神看过去,呀!竟然是多年不见的初中同桌穆遥!
“怎么是你!穆遥啊穆遥,你小子初三时不做一声就颠了,从此消失!那年武汉正流行脑膜炎,我还猜测你是不是感染脑膜炎了呢!哈哈哈!”乒乓边说边抓住穆遥的一只胳膊使劲摇晃。
“嘿嘿,你这妮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喜欢消遣人,还是一股蛮力,还是笑起来那么惊天动地!”
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动静很大,以至于一个下棋者抗议道:“安静点!要吵到一边去吵!”
乒乓笑着对穆遥说:“呵呵,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吵’吧?”
“行,那进店里去!”
“这个副食店是你开的?”乒乓随穆遥坐进店里。
“我爹娘开的,我给他们打工。”穆遥边说着边打开一罐芬达递过去,接着说,“我还记得呢,你最喜欢喝芬达,最讨厌喝可乐。”
乒乓转着黑眼珠,得意地咬着吸管,说:“呵呵,记这么清楚啊?是不是暗恋我啊?”
穆遥举起左手眼睛望天,说:“我穆遥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暗恋过你!”
“哈哈哈!”
……
小商店里欢声笑语,羡煞路人。乒乓和穆遥在初中坐了大半年的同桌,就是这么一路吵吵闹闹闹过来的,虽几年未见却丝毫没有生疏感,反因为是少年时期的朋友而倍感亲切和珍贵。穆遥得知乒乓在外地读大学,很奇怪她怎么十月中旬还在武汉待着。乒乓挺老实地告诉他:“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失恋了,很难受,怕在学校跳楼,就跑回家了。”
穆遥敲了一下乒乓的脑袋,说道:“有没有搞错啊?我这种人反正是废了的,混日子混得心安理得;你这样有大好前程的,怎么也胡混呢?不就失恋吗?中华儿女千千万,不行咱就天天换!”
乒乓被穆遥逗得一口饮料全喷了出来。正笑得花枝乱颤,忽然从柜台下窜出一只大老鼠,吓得乒乓花容失色,跳起来吱哇大叫。她哭丧着脸说:“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老鼠!真是倒霉透顶了!这只老鼠怎么偏这会儿跑出来吓我呢?”
穆遥不屑地说:“别个有别个的生活。这只老鼠没准儿还赶着回家洞房呢,哪有心思吓唬你?”
别个有别个的生活。是啊,你在这儿为小王伤心欲绝,人家小王一点事没有,他还真没存心让你怎么怎么着呢。他有他的生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却为他乱了自己生活的阵脚,犯得着吗?再说,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亦舒说得好:一个男人不再爱他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还是错。——想到此,乒乓有点醒也无聊醉也无聊的感觉。
穆遥看着手表说:“再坐一会儿,我爸马上就过来替我了。他来了,我们就出去吃东西。今天我请客!”
5 醉笑陪公三千场(1)
二人穿出西三门,一同进入地质大学路上那家“小张烤鱼”,去到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室外暮色苍茫霓虹闪烁,室内窗明几净灯光亮堂,又能与旧时故友对坐聊天,乒乓有一种心灵熨帖的舒服感觉。她好希望时光永远停止在这一格,她不想离开家不想回学校,不想去面对明天;或者退回到过去也好,退到小王没有出国前,或干脆退到初中,她压根儿就不想面对未来的生活。
“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很帅吗?有照片没,哥哥我帮你鉴赏一下。”穆遥说。
乒乓从钱包里拿出小王的一张登记照,那还是他办护照所摄的照片。很干净的一张脸,卷翘的长睫毛好像要翘出照片的平面,乒乓最爱看小王的眼睛。有些日子不看这张照片了,此刻一看,他的模样依然能在她的心里产生一种无法名状的奇异物质,这种物质令她有种束手就擒的感觉。爱战胜了意志,崇拜覆盖了挑剔。这是上帝的决定,决定她的沉沦她的万劫不复。乒乓拿着小王的小登记照,沉默地看了许久,不觉两行眼泪流了出来:真没出息,你还爱他。
穆遥赶紧劝阻,说:“老大,别在这儿哭啊,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哎呀,我的祖宗,我错了我给你赔礼了,求您别哭了……”他这一劝非但没劝住,反倒使她哭得更厉害了。穆遥只好默不作声任她哭个尽兴。
哭累了,乒乓的情绪平息了一些,她说:“穆遥,说真的,我觉得活着好没意思。我所有的梦想都和他有关,而现在我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此刻要是有个人把我杀了,我一点不恨那人,我还感激他。”
穆遥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和你说说初三时我为什么消失吧。因为,我姐姐自杀了。”乒乓大吃一惊,眨着眼睛看着穆遥,她的睫毛上还挂有泪珠。记得穆遥是有个姐姐,应该是叫做穆清的,穆遥从前老夸他姐长得漂亮。
“那年我姐夫不幸出车祸过世,一个月后,我姐姐承受不了也自杀了,追随她的爱人而去。”穆遥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那是我这一生中想得最多、也最想死的时期。姐姐姐夫都是善良、优秀、洁净的人,可上帝说要收回他们的生命就收回了,不容商议。上帝对人类究竟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不能够追问一些终极的问题,追问到最后往往就是虚无。我忽然觉得人是很宿命的,生来就注定是悲剧的,生命脆弱而卑微。我很痛苦,有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再怎么斗也斗不过上帝,人生没有意义。我天天逃学,泡在网吧里打游戏、看电影,醉生梦死。后来,我决定去西藏,我想去那儿当个不问世事的僧侣,或者把自己杀死在路上也可以。”
穆遥说时的语气很平静,乒乓听起来却觉得惊心动魄。那时穆遥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啊,他竟独自吞咽和消化所有的痛苦,都不曾向周围的人透露一丝一毫。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真正的大悲大恸大彻大悟也都是无法兑换成语言的吧。再看看自己,已经二十岁的人了,失个恋就四处哭诉,算什么呢?
“我已经买好了火车票,走前,我去医院看了看我妈,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病倒了。看完我妈,我还想去看看我爸。我悄悄来到我家小店的对面,准备看一眼就走的,谁知一看便看了半个上午,再也走不掉。”穆遥停顿了一下,把投向窗外的目光折向桌上的一个啤酒瓶,说道:“我看到我爸卸货,吃力地把一大箱一大箱的啤酒往里搬。看到他对收税的点头哈腰,攒出一脸的谄笑来招待对方的冷漠无情;看到他与老来赊账的顾客周旋,最后不得不继续赊给那无赖香烟。我想上去狠狠地踢这些家伙们的屁股。我看到我爸围观店门口的象棋局,每有妙招他的皱纹和笑纹就会叠在一起,我第一次觉得门口这群下棋的闲人真他妈的伟大,他们令我劳累的父亲得着了片刻的休息。我还看到我爸匆匆关上店门,他要赶回家去做饭,做给他卧病在床的妻子,做给他不争气的儿子。我看着这个微微佝偻的中年男人苍老的背影,他刚刚失去女儿和女婿,他的妻子正在住院,他有个不懂事的儿子,可他并没有放弃,以巨大的忍耐力和意志力承受着一切,维持着一个家庭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的平衡。我对自己说:穆遥,你没有理由离去,没有理由放弃。”
乒乓被穆遥的一席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有感动,有敬佩,有酸涩,有歉疚,也有一丝温暖。
“记得吗,我最喜欢的小说是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
乒乓答道:“当然记得。初中时你的书包里永远装着《麦田守望者》。我还记得我问你为什么喜欢这本书,你说,喜欢那种迷茫的感觉。”
“对的。现在我依然喜欢这本书,但我更欣赏的是混沌迷茫中的那一丝清醒。书里有一句话: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有人为了我而卑贱地活着,我就不该为了成全自己的英勇而死去,那样很不成熟,也很自私。你看到了,今天,我还健康地活着,我用我的呼吸证明我的成熟,我为自己的成熟而自豪。”穆遥说到此,微微一笑,“呵,我谈的好像与你的失恋无关。但我想,爱情还是应该放在一个更广阔的范畴内来理解。我不想说教,乒乓,你是聪明的姑娘,不用人给你讲什么大道理,你都懂。我相信,你会坚强地活下去,你会做得很好。好姑娘,向我保证,你永远不会放弃,OK?”
乒乓的眼里有泪花,她的眼眶是热的,心是暖的。她在努力微笑。在用力地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乒乓,还想干什么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一定尽力满足你。”穆遥问她。
乒乓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陪我去理发店!我要烫个爆炸头!我早就想
烫了!”
穆遥把乒乓横看了一下又竖看了一下,劝道:“千万别,估计你光头的形象比爆炸头的还能好点。”
“不!我偏要!”
“你们女人啊,不高兴了不是拿自己的胃出气,就是拿自己的头发开刀。”
“少废话!敢不陪我去!”
“好好好,陪你去。陪酒、陪聊、陪剪头发,我成三陪了。”
“哈哈哈哈哈哈!”
6 最后一滴眼泪(1)
一大清早,穆遥陪着乒乓去户部巷大快朵颐。
户部巷是一条以卖早点闻名遐迩的巷子。武汉的菜不成菜系,早点小吃却是种类繁多特色分明,热干面、豆皮、面窝、烧麦、欢喜坨、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