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3-11-07 13:54      字数:4999
  办公室中冷气开得十足,我一下子沉着下来,把工作一件一件解决掉。
  回到家一伸腿,解掉领带,我说:“老婆,拿杯冰冻薄荷茶给我。”
  什么其他都不想,太热了,没有那付闲情。
  妻微笑,似乎有点去慰的意味。
  她倒底知道多少呢?
  是夜我在冷气睡房,拥看毛巾被熟睡。
  醒来精神非常好,于是建议:“老婆,周末我们去坐船如何?最小那个也应该学游泳了。”
  她好脾气地说:“是,是。”
  后来隔很久很久,也没有见到囡囡。
  终于忍不住问;“囡囡呢?”
  妻说:“她回纽约了,说香港不适合她。”
  “啊,几时的事?”
  “前几天,没告诉你。”
  我口啜着冰茶,心头上不觉什么异样。
  等下个回南天吧。
  卡萨诺瓦丈夫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回南天》
  我的丈夫不属于我,他属于全香港的女人。
  谁不知道脑科专家邱企国的大名?
  企国英俊高大,有真村实学,谈吐幽默,手段阔绰,自十五岁至五十岁的女人都会趋之若骛。
  每当他在社交场合中出现,身边总围满一大群女人,问长问短,听企国发表伟论。
  企国永远不会令她们失望,他永远穿着高雅的服装,彬彬有礼地成为女宾的甜心。
  我曾经说过:“邱企国如转行做女人汤丸,那真是无瑕可击。”说笑而已。
  话也不能这样说,此刻香港的女人够虚荣,男人若无事业傍身,长得再漂亮,再会说话也不管用。
  企国是妙手回春的大国手,谁谁谁各流议员大官都是因他的手术才渡过难关,得以继续享受人生,他当然是名震香江,那还用说。
  况且她们都认为邱企国富甲一方。
  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企国在外似一具彩色电视机,回到家里却自动熄灭休息,他显得非常疲倦、乏味,同时在生活方面,倚赖性极强。
  他并不是什么卡萨诺瓦,我并不如一般女人所艳羡的那样,穿了真丝的睡衣,躺在粉红色的枕头上啜香槟酒,然后与企国翩翩起舞,陶醉在月色中……
  我们两人的生活完全不是那回事。
  企国的工作压力至大,为病人动手术之前他往往浮躁不安,不言不谈,动手术之后,他又疲倦至死,回家倒头便睡。
  孩子们见他的时间也不多,偶然有假期,也有许多宴会等着地去亮相,都是却之不恭的重要邀请。
  与他在一起生活,需要极大的忍耐力。
  我们是相爱的。
  尽管企国在外界的绯闻传得那么厉害,我们还是相爱的。
  他曾经说过:“少媚,无论外头把我说成怎么样,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是三岁小孩,未必受他这句甜言蜜语蒙骗,但不信又如何呢,尽管我认为邱企国太太不好做,却不知多少女人愿意排队轮候这个位置。
  企国最大的优点是脾气温和及爱孩子。
  家中的霹雳火是我。
  在孩子们面前,我是永不受欢迎的。
  我常笑言:“我的耐力都在你身上用光了,大国手。”
  大国手有时令我大颈泡,追求他的女人索性找上门来,电话不绝──
  “邱医生在吗?”
  “不在,有什么事?”
  “私事。”
  “哪一位?要不要留言?”
  “不用,你是他哪一位?”
  “不敢当,我只是他的妻子。”
  “都说你们感情不好,有名无实,难得你还肯替他听电话。”
  这些女人一个个牙尖嘴利,不好应付。
  但是我答应过企国,外头的事我一律不管。
  话虽如此,有时连我自己也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否随时会得破裂。
  企国是天天回来睡觉的,这也许定唯一的安慰。
  就算动手术至深夜,他也多数要求我亲自开车去接他,他不要司机。
  音到他心疲力瘁的样子,我更加只好尽本份做个贤妻。
  最怕便是接到他,他往车上一靠,便说:“死了。”
  死的虽是病人,但是企国的沮丧难以形容。
  每逢有病人不幸去世,全家都得看他的脸色,反之有病人被他治愈,他又觉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欣喜,他对自己要求如许严格,多么苛求。
  最近他心情算是很好,因此出席宴会时更加谈笑风生。我当然情愿他高兴,我是爱他的妻。
  在祝议员的酒会上,我遇到一个大眼睛女郎。
  在这种年轻小姐面前,我总是表现了极端的幽默。
  大眼睛穿着吊带露胸裙子,你别说:青春就是青春,她看上去非常悦目。
  这位小姐以挑衅的语气跟我说:“邱太太,这条钻石项圈诚然很漂亮,但这个式样却比较适年轻的女孩戴。”
  我微笑,“是的,我都鸡皮鹤发了。”
  大眼睛一怔,见我如许谦虚,顿时没有下文。
  但是隔一会她又说:“企国的品味一向很好,他送的礼物,自然都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回敬:“这项链却是我陪嫁的东西,是我母亲挑选的。”
  大眼睛不甘示弱,回道:“不过企国送我的东西,却都是一流的。”
  “是吗?”我仍然没有失却风度,“那你真是幸运。”我说。
  当夜回家的时候,我问那大眼睛是谁。
  “谁?”企国莫名其妙,“每个女人都有大眼睛,整容医生比脑科医生发财得多。”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哦,那是陈局长的千金。才十八岁半,你何必多疑。”
  “你最近时常与人家来往,送礼给人?”
  “没有的事,吃一顿中饭,送一盒巧克力是有的。”
  “她可不这么说。”
  “谣言,都是谣言,你若信这些,我们的关系就危危乎。”
  “有时真不由我不信。”我问:“什么叫谣言?但凡当事人不承认的事,都叫谣言?”
  企国诧异:“你以前一向不追究这一类事。”
  “以前那些女人还知道些廉耻,不致于明目张胆的来给我没脸,凡事大家能够下台就算了。”
  “她还是小孩子,何必跟她过不去?”
  “邱企国,你好自为之。”
  “少媚,我们结婚十五年了,如果你认为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我可不依。”
  我被他逗笑了。
  也难怪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是有一手。
  我说:“你若有什么痛脚落在我手中,你自己当心。”
  “我省得。”他说。
  这件事也就像其他的事那样,被掴置一台。
  不过那个大眼睛的陈小姐老是打电话来找企国。
  这一代的女孩子这样放肆,令人可惊可叹。
  我很客气的说:“他在诊所,你打到诊所去吧。”
  企国是很少在家的。
  大眼睛说:“他不在诊所,你叫他来听电话。”
  我说:“小姐,他的确不在,不如你到派出所去取搜查令,前来搜人好不好中.”
  她总算挂断电话。
  这种事企国也要负责任,他在外头招蜂引蝶,以致身后跟着一大堆女人,若果他没有示意人家,这干女的如何会得任意妄为?
  我有种忍无可忍的感觉。
  在电话簿我查到陈局长的号码,我约见他,说明身份,并请他约束他的千金。
  陈局长很明事理,羞得满脸通红,频频致歉,说明他女儿自幼丧母,因此缺乏家教,所以才会做出不可理解的事来等等。
  我希望和平解决此事。
  但是这个女孩子非常固执,伊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陈天真。她一直跟我说:“你丈夫根本不爱你,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当她说到“企国爱的是我”的时候,我开始刻薄,我说:“他爱你,你同我说干什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娶你,你同他说呀。”
  “他说你不肯离婚。”
  “小姐,”我不耐烦的问:“你相信吗?”
  “你要他给你什么你才肯与他分手?”
  我把电话的插头拔出来,不再跟她说话。
  当夜我与企国开谈判。
  企国还在那里嬉皮笑脸,“谈判?你也来这一套?少媚,你是越来越退步了。”
  我说:“我不管,你叫那位陈女士别老是骚扰我,我的脾气一上来,说不定与她公堂相见。”
  “我同你说过──”
  “老邱,到底你同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我喝问。
  “朋友关系。”他说。
  “你少唬鬼。”我说。
  “你为什无不相信我?我干吗要瞒你?我邱企国一向不做偷偷摸摸的事,拆穿了大不了是离婚,”他光火,“那种女孩子,中环一地就有三千万个,我哪来的功夫跟她们胡混,她失心疯发花痴,你也陪她玩?”
  “咦,你在外头占花惹草,还发我的脾气?”
  “你为什么不说那些花花草草老不放过我呢?”
  “牛不饮水,焉襟得牛头低。”
  “你去问问我的女秘书,我有没有理这些闲花野草!”
  “你女秘书还不是她们同道中人。”
  “你这泼妇。”企国瑞我。
  “你生气?我才气呢。”我也不甘示弱。
  “为了那种人,搅得一头烟。”他边冷笑一边上诊所去*。
  企国这样矢口否认,我也只好把事情搁下来。难道真告陈局长的千金妨碍家庭不行?
  电话我也不听,但凡陌生人打来,女佣一既替我回绝。我安静了好一阵子。
  正以为事过情迁,准备重新过只眼开只眼闭的生活之际,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那日我在替孩子们洗头,与女佣人两个忙得小可开交,忽然外头的佣人说有客人到访。
  我用毛巾擦着双手出去客厅,坐着的客人是陈女士。
  我呆住。
  好家伙,找上门来了。
  “什么事?”我直接了当地问她。
  她站起来,伊穿着松身的裙子,只要把衣服稍微拉一拉,我便看到她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
  我心一沉。
  事情经已到这种地步,邱企国也太不小心!
  “邱太太,”她说:“我希望得到你的同情。”
  我问:“你打算怎么办?”
  “把孩子生下来。”
  “划得来吗?”我问。
  “企国答应同我结婚。”她说。
  她的面孔有种“得不到的爱永远是最好”的表情。我却比她更了解真相。
  “邱企国不会同你结婚,你知道他不会,所以你用孩子来要胁他。”我说。
  她的脸色转为非常苍白。
  “陈小姐,我相信你已经有段时期没有见到企国了,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天天七点到家,八点半已经熟睡,你别再骗自己了,邱企国不会离婚,因为他不必离婚也可以得到其他女人的爱,他何必多此一举?”
  “你……你可以说服他,叫他同你离婚。”
  “什么?”我几乎怀疑我的耳朵有毛病,“你叫我出马,令他同我离婚?陈小姐,你神经没有毛病吧?你听过‘与虎谋皮’这句话没有?”
  “你们的夫妻关系不正常!”她喘息,“何不结束它?”
  “不正常.什庆地方不正常?我们有三个孩子,他天天回来睡觉,依时交上家用,我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正常的只怕是你,陈小姐,你需要看医生。”
  “可是我怀看你丈夫的孩子,”她尖声地叫:“你孩子的弟妹!”
  我残忍地问:“有什么证据?”
  “你没有良心!”
  “笑话,又不是我经手的,你来控诉我有什么用?你干吗不去同邱企国商量?”我大声说:“送客!”
  我回房间,只听到客厅一阵瓷器破裂声,她竟在我家撒野,幸亏佣人同司机一起把她扫了出去。
  当夜客厅中没有被陈天真摔破的陈设也被我一并彻底破坏了。
  我痛骂邱企国的十八代祖宗。
  他面色都发青了。
  连连分辩,“真是冤枉,完全是假的,怎么可能有这种把柄落在她手中,我连她的手都没摸过,她真是跟我耙上了。”
  我说:“我同你离婚,我受够了,我带着孩子们找生活去。”
  “我告诉你,我是冤枉的!”他暴喝。
  “有什么证据?”
  “她有什么证据说孩子是我的?”
  “你太离谱了,邱企国,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毁了人家一生,想置之不理?”
  “我毁她?那种人尽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