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3-11-07 13:53      字数:4926
  谁知他就此炸了起来,“要走你先走,我并不企望你同我共患难!”
  “你说什么?”我愕然。
  他不耐烦,“弟弟醒来会随时需要我,你不明白吗?”
  “何必对我大呼小叫?”我缓地,“这又不是我的错,整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吵架好不好?”
  我“霍”地站起来,“我根本不是吵架的人才。”我站起来,“告辞。”
  他并没有叫住我,我把心一横,离开医院。也许理光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清楚谁是他的敌
  人,谁是他的朋友。
  我觉得肚子饿,独自上咖啡店叫晚餐吃,才坐下就遇到同事,是小陈露丝美姬他们,平日我相当邀他们,今天正闷纳,于是笑着坐到他们一桌去。
  小陈他们爱热闹,其实也是一群可爱的人,只不过我性情不喜与人来往而已。如今坐在一起,倒也有说有笑。
  “伊娃,”小陈问:一是不足要到英国去受训?”
  我说:“十划还没有一撇呢。”
  “有这样好机会,不要放弃,回来就升职了。”美姬说。
  小陈说:“伊娃不去英国也照样升。”
  “会不会慢一些?”美姬说:“而且她是单身女郎,能够在外国生活一段时间,不是更好吗?”
  我被说得心动起来,本来也不能决定是否要去,现在彷佛随时可以收拾行李。我还有什么留恋?跟住理光一辈子?不如趁这个机会改过自新,从头开始。?”
  我说:“如果单位主管向我提出来,我当然会得去。”
  小陈说:“伊娃的呼声最高。”
  我微笑。“这一顿饭我来请客。”
  他们也不客气,让我付了贩。
  回到家中,理光尚没有回来,我很冷静的坐下想了很久,觉得不如藉此分手,理光另有精神寄托,那是他的孩子。
  一会儿等他回来,我会跟他婉转点提出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公司不止一次向我暗示要派我出去公干,就应允下来吧。
  理光回来的时候已近天亮,我睡得出乎意料之外的熟,并没有被他吵醒,早上我一向只准备廿五分钟便要出门,也来不及说什么,就抢出去,那日我没有送他上班。
  当天在开会的时候,上司决议了我是出驻伦敦的人选,我立刻应允,出发日期是一个月之后。
  同事们兼庆祝我的生日,待我热忱十分,我们七点才在酒馆分手。
  到家中,已是八点多,理光还没有回来,我即时觉得很反感,他简直把这间公寓当作不需付房租的酒店,来去自若,太过份。
  我淋了浴,看小说当儿,他回来了。
  我马上开门见山地说:“理光,我要到伦敦出差九个月。”
  他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沉默着。
  我说:“去之前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结束这里的一切。”
  “你不是赌气吧?”他问。
  也许有一点点赌气的成份,在医院中他对我的态度恶劣,平时的随便,……都加在一起,引导这段感情迅速结束。
  他又说:“曾经一度,你是爱我的。”语气中带着辛酸。
  “你并没珍惜这段感情呀。”我说。
  “我不懂。”
  “多年不愉快的婚姻生活使你麻木了。”我说:“你乐意过一种随和的、不起劲的生活,我与你无法迈向同一目标。”
  “做人有什么目标?”他反感的问。
  我说:“也许你已经失去目标,但我是有的:如何活得更丰富。”
  “你爱上了别人?”
  他更失望。
  “你有孩子们──”
  “不必同情我,我还没有老。”
  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我才觉得他已经有老态,才四十多岁呢,我叹一口气,他无法适应新生活,只想把旧的生活模子往我这里套,我心里加压看一块铝似的,非常的不舒服。
  我们从认识到现在,足足也有三年,三年也有一千多个日子,由灿烂到平淡,至现在无疾而终,也不能全怪理光,我们两人都没有努力。
  “弟弟好吗?”我问:“没事了吧?”
  “没事了,明天出院。”
  “你也太紧张,小孩子发高烧是很普通的事,何必打鸡骂狗的。”
  “我现在所余的,也只有他了。”
  “别忘记你的女儿。”我提醒他,“养孩子最忌厚此薄彼。”
  “理论上你是很精明的。”他苦笑。
  我们并没有吵架,最可悲的是无疾而终,双方都疲倦了,需要休息,连争执都懒。
  他摊摊手,“什么时候要我搬出去?”
  我问:“不是说如果我要与你分手,你会跟我拚命吗?”他笑。
  我也笑。两个人的笑都太过苦涩。
  “打算怎么样?”我问。
  “信不信由你,我的前妻要再婚了,她将搬到夫家去住,我与孩子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点点头。
  本来他以为我会与他一起经营这个家,我叹一口气,虽然我令他失望,但是他不必担心,愿意嫁他的好女子还是很多的。
  他仍是一个风趣高贵的好男人,只是我对一切的期望太多太高,以致有今日这种事。
  理光取过酒,斟了一杯慢慢喝,他说:“当年你追求我,还真花过一些劲,是不是?”
  我反问:“我追你?”
  “一般人都这么说。”他笑。
  我说:“楼下卖菜婆也追你,你怎么不抛妻离子的跟住她?”我不承认。
  他在我脸上一拧,“还是这么好强。”
  “事实如是,”我说:“你没的臭美,一切都是女人的不是,你倒想。”
  理光说:“当年实在与妻子水火不融,有个机会,便跑了出来,物必自腐然后生虫。伊娃,连带者你牺牲三年青春。”
  我用手撑住头。这真是一场误会,大家都谈会,大家都误会是恋爱,事实上我只为了一点点胜利的虚荣,他为了转变生活方式。
  在这三年中我长大了许多许多,最起码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再会向任何有妇之夫投一眼。
  “我有空给你写信。”他说:“一个人在外国,千万要当心。”
  “先谢了。”我说:“睡吧。”
  “我明天便搬出去,免得你尴尬。”他说。
  因为他没有显得特别哀伤,我心底也平静。
  在床上倒是睁看眼睛好一会儿才睡着的。
  第二天是我廿七岁生辰。时间过得那么快,我们这一代,廿三岁才自大学出来,做一年工便遇上这段感情,感觉上是初恋;但已经廿七岁了,不由人不慨叹时间不够用。
  从明天开始如果好好物色对象,待结婚时亦已三十岁,不容再蹉跎了,我有点心惊肉跳。
  对于自己的冷静,我非常吃惊,我不但没有为过去的痛苦流涕,反而急急地想到将来,现代女性的勇气可嘉,我实在没有时间坐在一角伤怀,前面的路是艰难的,我必须要在大处着眼。
  想到当年与理光说什么都要在一起那种勇气,余知如何形容,过了一段时间想起来,真是无谓,完全是种反费,少年时期的浪漫,为了一点点因由,不顾一切盲目地向错路前进,为了发泄炽热的感情,往往赔上太多精力时间,一无所获。
  如今我把感情放第二位,一切由理智处理,工作是重要的,因为它给我精神寄托,同时又使我经济独立。
  现在的选择是不一样了。
  第二天,我帮理光收拾行李,也不问他要搬到什么地方去,请了一个上午的假,把他打发走。
  我们两个人都尽量不接触对方的目光,默默低看头收拾,他一出门,我就找来锁匠把门锁换过了。房子是上代剩给我的,不必退租,九个月很快就过,家具用白布远一遮就可以解决。
  我竟变得如此井井有条,麻木不仁,这一段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想拖泥带水。
  到了公司,我领了飞机票,同时上司也放我两个星期的假,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收拾行李。一切进行得顺利。
  晚间我斟一杯威士忌加冰,才坐下就看见弟弟送我的那张生辰卡,我犹豫一下,随手就把它扔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很空虚,但不觉悲伤,又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至少从此以后工作加班,就不必有犯罪感,因为现在家中没有人在等我回来。
  我又将屋子里任何属于理光的东西整理出来,放进一只大箱子里,改日替他送到公司去。
  半夜他打电话来,叫我一声,随即一句话也没有。
  我不怪他,我也不知说什么。人家两夫妻或情侣濒分手还能吵嘴,真是好的,我与理光简直一句话也没有。渐渐的疲乏,缓缓死亡,真可怕。
  不到数日就已经有人知道我们已经分手,立刻有男士来约会我,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想到三年前今日,哭嚷着恳求理光搬出来,只要他肯只身出来,我便满足了,我愿意牺牲一旬,时间金钱名誉,为了爱他,一句在所不惜。在那个时候,我的确认为史理光是我的阳光空气。
  我们也有过半年的好时光,对牢电话,在写字楼也能说些肉麻的话,回到公寓中相对而坐,无为小事大笑一场……只要在一起便可以了。
  而理光也为我的天真而感动过,不住叫我小傻瓜。后来生活的小事太多不如意,我长大了,他做许多事我都肴不入眼,出言讽刺,甚至冷言相对,他为了这个也生气,也骂我,再过一年,大家便已经服开眼闭,得过且过。
  我竟没有流一滴眼泪。
  眼泪表示快乐、激动、伤心,后悔,种种错综的感情,但我的心是平静的。
  丁香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回南天》
  说到追女人,真是伤感情。
  追求不爱的女人还好,追到固然开心,追不到也算了,但追求真心相爱的女人,头痛。
  难怪有些男人喜欢游戏人间,凡是穿裙子的都乱追一通,不伤感情。
  像何甲,我问他:“不喜欢的也追,为了什么?”
  “散心,”他理直气壮,“一起看戏吃饭,无伤大雅,何乐而不为?”
  “我保证你有一日会弄假成真,甩不了身。”我恐吓他。
  “你放心,”何申说:“现在的女人,比男人潇洒得多,你要死钉,她们才不肯呢。”
  我是在一个时装展览会中认识张丁香的,没有人介绍我们,但是她那突出的风姿吸引了我。
  她是该次法国着名设计师HH时装展览会的统筹。
  每个女人都浓妆艳抹,穿得像孔雀般,除了她。
  她穿一件米色,洗得缩了水的凯丝米羊毛衫,一条旧牛仔裤,白色球鞋,长发编成一条辫子。
  她忙得不可开交,说话用传声筒,跳上跳下,一忽儿奔到东,一忽儿走到西,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每逢她自台上走到台下,我便知道她没有穿胸罩,她亦没有化妆,脸上只抹着一层油,活泼健康,干劲冲天,永不言倦。
  奇怪,从前我不喜欢这种活力充沛的女性,老觉得她们在洒狗血,社会又不是不能没她们,偏偏装出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来,讨厌。
  但是丁香没有那股指使人的意气,她肚子饿的时候蹲下吃一个三文治,像小女孩。
  我与她交谈:“你怎么会当上这件事的统筹?”
  她叹口气,搔搔头,“没法子,老板一定叫我办,要不就辞职,我又不敢因此一走了之,因此只好接下来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么大的表演会……”
  她叹口气,“可不是,我现在天天睡不看。”
  放下王文治,她又走到后台去了。
  这样下去,她会得胃病。
  她的助手说:“你别听丁香说,她紧张管紧张,工作成绩一流,否则老板怎么会把这么大的责任交她手中?每个人做事的款式不一样,丁香从不大模大样就是了。”
  我在这场表演会的角色是摄影师。
  我并不是专业摄影,我本来在一间小大学任教,为了这个机会,告一个星期假来拍照,外快事小,能够证实自己的兴趣事大。
  丁香对每个人都很和蔼可亲,声音低低地,永远说“谢谢”,虽含得出有几个洋人时常翻白眼为难她,她都一日一日应付下来。
  锣鼓声紧,天天操练,但难题很多,一忽儿司仪,使小性子,一下子借水银灯的公司派不够工人,工程人员发觉架电线的柱子不够力,新闻稿写得不整齐,忘了邀请电视台之类。
  真正烦恼无穷,我替她看急,但帮不了忙。
  千头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