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冬冬      更新:2023-10-26 19:09      字数:4747
  方停君分开的修长指间露出他蕴满戏谑之意的眸子,道:“好久不见,你为什麽要吓唬我?”
  薛忆之摇著头,叹了口气道:“我哪能唬得了你啊。”
  “你是替忽必烈来抓我的吗?”方停君淡淡笑道。
  薛忆之低了一下头,又轻叹了一声道:“怎会。”
  方停君微沈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你不是替他来抓我,现下就要走啦!因为他马上要来了。”
  “你知道?”薛忆之一愣。方停君却不答,他轻轻一跃,又盘腿坐上那块高大墓碑,筝琴置於膝间,双手轻轻一拔弄,轻悠的曲子便从指间泄了出来。
  “既然知道,你又不走?”薛忆之诧异道。
  “我自有我的保全之道,你还是先走吧。”方停君的语气似乎随著这夜凉如水的风失却了刚才的温度。
  薛忆之呆望著朦胧夜色中方停君俊秀的轮廓,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来要说什麽,半天才沙哑地挤出了一句:“好久不见。”
  方停君停住了手,薛忆之那麽简单的一句话竟然勾起了他的一丝愁怅,还有一丝依恋,他下意识的想要排斥这种令他觉得陌生的感觉,可过往的记忆尤如一张张画面在脑海中交叠浮现而出。
  朝阳宫里赠剑磊落的薛忆之,剑门关上被自己恶作剧脱光衣衫腼腆的薛忆之,一剑削落自己发巾潇洒的薛忆之。还有他替自己挨了忽必烈致命的一掌时苍白的脸色,带自己逃命时温柔的语气。“我们去打猎。”不自怎的,方停君这两年常会忆起这句不甚高明的谎言,然而在他心目中这几乎是他所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一时间心头千丝万绪,与薛忆之默默相对无语。
  静谧的风中开始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方停君微微苦笑,道:“你现在要走也晚啦。”
  薛忆之笑道:“那就不走了。”
  两人说话间,乱葬岗外的林子里四面八方都现出了手持火把的骑兵。忽必烈穿著一件白色的锦袍骑著一匹枣红色的关外马,他的神色在火光下显得很平静,他几乎有些冷淡的看著在月色下一坐一立的两人。
  方停君白衣,素袖如云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薛忆之一袭贴身黑衫,毕直英挺的身影,乌黑的发丝被夜风吹起,在空中飞扬。尽管乱葬岗阴森诡异,可这两个人仍然尤如坠入凡间的谪仙,站在一起是说不出的和谐。
  “好久不见,停君。”忽必烈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开口道,尽管同样的一句话,由薛忆之说则是有著一丝欣喜,一丝留恋。忽必烈的口吻却是带著一丝嘲讽,甚至是一丝狠厉。
  “好久不见,王爷。”方停君的微笑道,他手一伸竟然在周遭重重的埋伏里悠闲的弹起琴。
  忽必烈微笑著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指著方停君身边那墓碑上放著的龙泉香炉纵声笑道:“月色下,乱葬岗内,停君燃香奏琴,当真雅致。”
  方停君手不停,在那宛转的琴声中也笑道:“王爷是天下第一好雅之人,停君当然要勉为其难凑一下王爷的雅趣。”
  那种香气初闻淡淡似兰若麝,可琴波过後竟然显出一丝血腥之味。忽必烈一惊,用手遮住的自己的鼻端,喝令道:“小心有毒。”
  方停君笑道:“王爷,此香传说创自盛唐时一名裹香的女子。那名女子恋上了隔壁的一位琴师,每夜琴师奏琴,女子便在自家的屋内梵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恋让女子痛不欲生。某一日,她忽然发现只要琴师固定弹一首曲子,她的香就会显出血腥之味,令人四肢无力。女子认为这是上天给暗示,於是当有一日琴师弹起那首曲子的时候,女子便在院内梵起了此香,然後跃过围墙,杀了琴师,又用同一把匕首自裁於琴师身旁。所以此香名叫相随。”
  他谈笑之间,那些骑兵们已经纷纷落马,忽必烈倚在马旁强笑道:“没想到停君琴弹得好,故事说得也好。”
  方停君一跃而起站在墓碑上,他怀抱著筝琴,急风吹得白色的外衣猎猎作响,被风吹起的长发下是他微带著懒散的嘲讽笑容。
  “你长高了,又瘦了。”忽必烈叹息道。
  “蒙王爷之赐……”方停君从墓碑上跃下,将筝琴置於碑上,人慢慢朝忽必烈而去。“你这几年悬赏千金拿我,这两年我几乎没能在一张床上睡过一整晚的觉。”
  “你知道的,普天下只有两个地方你可以安心的睡觉。”忽必烈咧嘴笑道:“一是我的床上,还有……就是我的怀里。”
  方停君有些诧异的看著忽必烈,一个曾经对自己的不伦之恋惊恐不安甚至不惜杀了对方的男人,他惊讶於忽必烈居然敢在这麽多部下坦然的调笑自己。
  “看来,王爷也是个不喜欢个回头的人啊。”方停君轻叹道。
  “那倒不是……”忽必烈笑道,“可既然不能及时回头,那就要勇往直前,我不喜欢後悔,也从不悔。”
  方停君静静地站在风中,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办。隔了一会儿,他转身看向还站在身边的薛忆之,问道:“相随好像对你不管用。”
  “他与你无法相随。”忽必烈笑著插嘴。
  “寒田苍玉翠原本是一对。”薛忆之则温和的答道。
  “你两不相帮,好吗?”方停君殷切地看向薛忆之。
  薛忆之沈默了良久,方才点头应了声好。
  方停君松了口气,他微笑著慢慢朝忽必烈走出,等走近了方才笑道:“除了睡在王爷的床上与怀里,停君还想到了第三个法子可以睡得安稳。”他说著缓缓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剑,剑身极薄,绿松石点缀的鞘面,精美的宛若观赏品。
  “鱼肠,凤舌,绿虹,这把想必是绿虹了。”忽必烈叹道。
  “王爷好眼力,”方停君笑著抽出薄若蝉翼的剑身,道:“鱼肠刺秦,王爷能配绿虹也算不枉此生。”
  “你真得要杀我?”忽必烈有些斯哑地问。
  方停君被他有些哀伤的目光一碰,竟不由自主的微一垂眼帘,然後笑道:“是王爷逼我的,怪不得停君。”
  他那一刻的慌乱尽管是一瞬间的事,但却丝毫不落的落入了忽必烈的眼里。忽必烈心中暗暗一笑,心道:停君,以你的性子,若你真对我无情,又怎会有这一刻的迟疑。
  “你其实是故意将我引至此处,对吧?”忽必烈接著叹息地问。
  “停君,别伤王爷!”薛忆之忍不住出口道。
  “王爷……”忽必烈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有一些凄怆。
  方停君转回头看著有些急切的薛忆之的脸,温声地道:“等这件事了了,我们以後信马由缰,再也不问尘事,好吗?”
  这句话出口,薛忆之与忽必烈都是浑身一震,那句话仿佛对两人都是莫大的诱惑。
  “若是我肯与你信马由缰,不问尘事,你可愿由我伴?”忽必烈轻声问。
  方停君避开他的目光,笑道:“王爷,何必拿这句话来骗我。”
  忽必烈轻笑一声,心道:你又何尝不是拿这句话去骗忆之。
  方停君见薛忆之不吭声,一咬牙快速手起剑落,他算准了就算薛忆之要出手阻拦也是赶之不及。可未等他的剑落下,一刀白色的剑光如迅雷一般破空而至,强大的剑气激起了方停君的发丝。
  “御剑术!”方停君大惊,御剑术是剑术中最顶极的层次,由内力与意念驭剑而行。他与薛忆之都是百世难遇的练剑奇才,可惜方停君心思繁杂,始终无法过得了自己这关,进入御剑而行的层次。方停君万万没想到,两年前与自己剑力伯仲之间的薛忆之竟然突飞猛进。他一犹疑间,薛忆之的剑已经撞上了绿虹的剑身,只听当的一声,绿虹剑一折为二。
  “我无法两不相帮,他,他是我哥。”薛忆之脸色有些痛苦,这是个永远无法逃避的事实。
  “可惜了绿虹。”忽必烈则轻笑道。
  方停君只觉得虎口发麻,他心知自己被剑气所伤,反身一跃如轻鸿一般姿态极美的往後掠去,他掠过周玉庭的时候,轻哼了一声,道:“还不走。”然後,人影就没入了丛林。
  刚才还昏撅在地,不省人事的周玉庭听见此话,居然手脚俐落的爬了起来,几个起跃也消失在丛林中。
  薛忆之愣愣地看著方停君消失的身影,他那句:我们从此信马由缰,再不问尘事似尤然在耳,却是充满了苦涩。忽必烈则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微笑著捡起了那把断刃的绿虹,上面沾了一些方停君虎口破裂时的血渍。
  薛忆之见忽必烈完好无事有些诧异,但随即苦笑了一下,他这个哥哥与方停君都是人中之精,又岂会轻易地上别人的当。待见到绿虹上的血渍,他心里更是苦涩难当,他带上手中的剑原本是为了保护方停君而来,然而最後却伤了他。
  等他两人用凉水泼醒了从卫士打道回府,已经是两个时辰後的事,薛忆之见忽必烈始终态度悠闲,心里吃不准他打的是什麽主意。归途中,忽必烈手下的偏将乌木塔突然打马飞奔而来,他一见忽必烈就跃下马,急速跪禀道:“王爷,守备府被人劫狱。”
  “胡说!”乌木吉喝道,城中有近一万骑兵,一多半驻守在守备府附近,又怎会轻易被人劫狱。
  “因为……因为……”乌木塔支唔著。
  忽必烈笑著接著他的话道:“因为劫狱的人手里有我的令牌,是骗狱吧。”
  “王爷!”乌力吉与薛忆之都有些吃惊,忽必烈何失落了随身携带的令牌却又不吭声。
  “刚才被停君盗走的。”忽必烈轻笑道。“你说他这次来是为了救他师兄,是刺杀我,还是根本目的是为了劫狱?”他好像也根本不期待别人的回答,只嗫嗫说了一句:“看来要重新选块好玉打造令牌了。”说著便飞马而去。
  薛忆之一回府便去书房见忽必烈,而他也好像正在等他。
  “你想问我,为什麽故意让方停君偷去令牌,对吗?”忽必烈微笑著看著手中的画道。
  薛忆之不答,他只靠在门口静静等著忽必烈的下文。
  “在二十年前,宋决定与我们蒙古联手与金在蔡州破斧一战,这一战得到汉人全体上下的鼎力支持。全国上下募款数以亿计,可惜汉人的儒弱成性,原本国库空虚,现在多出了一笔钱,朝庭里有人就出主意於其拿这笔钱去打不知胜负的仗,不如拿去议和。於是这笔钱就被主战的这群人给藏了起来,并且绘制了一份地图,交给了当时地位最高的一个人保管。眼下,这笔钱看来到了南宋急用的时候。”忽必烈嘴角微微一弯,又道:“这份宝藏最後消失的地方就是四川境内,这二十年来是卞京人,却一直在四川当官的只有四位。一位与三年前病故,一位战死沙场,一位与二年前离奇失踪,另一位就是今天被劫走的四川成都旧守备,他与三年前在成都郊外被扎木合生擒,这一次是被我带来成都。”
  “你怀疑地图就在他们身上?”薛忆之似有些恍然地道。
  “不……”忽必烈微笑道:“地图在停君的身上。他们只是最後参於押送的人,而且是负责不同的段落。没有熟人带路,若是光凭地图,想要在地势复杂的四川境内找到宝藏,即使聪明如方停君也不是一桩易事。”
  薛忆之一瞬间明白了,他脸色有些苍白地道:“被救走的那个是影子,是我们的人。”
  “哲别潜伏在汉人身边三十多年,现在总算有用武之地了。”忽必烈放下手中的若有所思地笑道。
  “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薛忆之看向忽必烈,有些吃力的问。
  忽必烈转过头,看著薛忆之笑道:“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停君是生来就要与我们为敌的人。我们之间,不死不休。”听著薛忆之快速离开的脚步声,忽必烈低头微笑著对那幅画里的少年道:“停君,这才是我给你的陷阱。你瞧,我们不是玩得很好吗?放弃忆之吧,他刚才都不敢问,你到底是谁。”
  ps 应该是连载才对,怎么改上面的
  第二章 夜鹰
  王幸是个黑面汉子,多年的牢狱生活使他原本应该挺拔的身躯有些佝偻。他趴在桌面大口吞咽著鱼肉,尽管他的嘴里塞满了食物,他的眼睛仍然是血红的望著桌上的菜。
  桌边还坐著一些人,他们个个似乎都食不下咽,停著眼里带著怜悯的望著眼前的人。过去威名赫赫的成都守备,现在却像是个最狼狈的乞丐,他的右手缺失了两根手指,左手是三根,他露出的脖子上面仍然残留著更式更样的伤痕,就是这麽一瞥也足以让人联想到他在蒙古大牢里所受到的残酷刑罚。
  围观的人群中年轻的已经在暗暗咬著牙齿,心里燃起得是对蒙古人刻骨的仇恨。这些年轻人的身体都很结实,似乎都有一些武功底子,脸上的表情也很纯真,那是对一种事物深信不疑的执著。他们还有一样共同点就是,所有人的左胳膊上都系缚著一条红丝巾。
  王幸突然丢下了手中的筷子,打著饱嗝道:“饭也吃过了,酒也喝过了,你们要杀要剐,息听尊便!”
  围观人中有一年长者微微一笑,道:“王守备无须多虑,等明天引见一位故人,您一望便知。”他白面长顺,长相倒也儒雅,只可惜眉稍处微往上吊,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
  王幸略一迟疑,他游目四顾了一下,不见方才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