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雨帆      更新:2023-10-26 19:08      字数:4732
  第二日,太和殿上,康熙皇帝召集满朝文武,当廷质问大阿哥的图谋不轨。既已人赃并获,大阿哥也百口莫辩。随即康熙皇帝便下令释放了此前跟这件事有干系的所有人,包括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来瞧德妃娘娘那天,我没露面。我在门帘后头远远地看着德妃娘娘终于舒展的黛眉,我终于也不用再眼睁睁地瞧着一位母亲为儿子魂不守舍而心疼了。
  见十四阿哥要走,我赶忙闪到一旁的角落里。过了一会儿,听声音十四阿哥走远了,我这才又露出头来。
  春兰恰从外头走进来,看样子是送十四阿哥出门去了。她突然瞧见我,诧异地问:“哟,姐姐怎么在这?方才十四爷还问起你来呢,我们找你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见,十四爷只好就走了。”
  “哦,是吗?”我笑笑,并没多说什么。
  看着十四阿哥远去的背影和他在雪地里留下的一串脚印,我在心里默默说,十四,我想我终于也还了当日你在热河避暑山庄奋不顾身救起落水的我的那份情了吧……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帝下诏,复立胤礽为太子,昭告宗庙,颁诏天下。
  四月,康熙帝下令,正式将大阿哥胤眩平诠⑴晒俦嗍兀嗟庇谂辛酥丈砑嘟?上Я舜蟀⒏缜鞍肷婵滴醯勰险鞅闭揭擦⑾虏簧俸孤砉土恕?br />
  十月,册封皇三子胤祉为诚亲王,皇四子胤禛为雍亲王,皇五子胤祺为恒亲王,皇七子胤祐为淳郡王,皇十子胤礻我为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禵为贝勒。
  另外,康熙帝命人于北京城外西郊、畅春园之北整建园林,亲笔题名“圆明园”,赐予四阿哥居住。还记得四年前的夏天,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带着我同游当时还没取名字的圆明园。四阿哥爱极了那的花花草草、荷塘木色,更难得那的一份宁静清幽。
  如今,这园子终于成了他的了,我也着实从心里替他欣喜。其实,一件东西若有了喜爱它的主人,又何尝不是一生的幸运呢?尽管最后这里还是被可憎的八国联军烧杀抢掠洗劫得分毫不剩,但毕竟,它曾经灿烂过——在四阿哥的精心照料下。
  无论如何,这场风波总算过去,留下可以愈合的和不可愈合的疮疤。
  但是唯有一件事让我隐隐担忧,在十月的册封大典上,诸位皇子中唯有八阿哥和十三阿哥未被册封。如果说未册封八阿哥,是因为康熙皇帝对八阿哥心存芥蒂,认为他的朋党太多,而想要借此削弱他的士气和势力的话,那么十三阿哥呢?
  第 42 章
  康熙四十九年春,紫禁城就像在经历了一场磨难后,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边慢慢于伤痛中醒来。每个人心中,亦是如此。
  但无论如何,我终于在立春这天又看见了春山如笑、春风风人、春暖花开、春满人间……我愿穷尽我所知的一切能够赞美春的词汇来迎接这一刻的到来。
  虽然我知道,如果之前所发生的所有的所有确确实实是按照历史的车轮一步步碾过,那么,灾难绝非仅仅如此。既然有了“一废太子”,那就势必会有“二废太子”,势必会有“九子夺嫡”,势必会有“遗诏之争”……但是,此时看着满目的春色,我着实不愿去想以后的事情,因为过去的这一切实在太令人疲惫。即便只能享受这一秒钟的春色,我也要竭尽所能地去贪婪汲取,否则我想我真的会被黑暗吞噬得点滴不剩了。
  德妃娘娘的气色也随着春意渐渐盎然起来了。春分前后,四阿哥特地命人从江南带回来一些今年新摘的碧螺春给德妃娘娘品尝。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隔三差五地会来,只是彼此见了面说话时让人听起来并不如从前那般无所顾忌,到底是有了隔阂。每当这时,我也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叹一口气,但我告诉自己,这种惋惜总比看着他们明里暗里斗得头破血流的好。
  通常,十三阿哥若是来了,跟德妃娘娘请了安,说会儿话,就会到书房找我,然后一起写写字、画画画。生活似乎又温暖平静了下来。但我始终不敢跟他提起此次册封的事,怕他心里添堵。可是不提吧,我更怕他一个人闷在心里反倒成了心病。
  这日,我见外面天气尚好,这一抹新绿,那一道初红的,空气里都是花花草草的馨香,便跟十三阿哥提议去院子里转转。我想他的膝盖常晒晒太阳大概也能舒服些吧。
  被暖烘烘的阳光晒到的那一刹,我禁不住边赞叹着春日的美好,边举起双臂大大地抻了个懒腰。我爱的太阳,终于回来了!我眯着眼睛看向天空,几许湛蓝,几许柔白,让人的整颗心也跟着澄澈起来。对着透明的空气,我自己都看得到自己上扬的嘴角。
  收了手臂,赫然发现十三阿哥就站在旁边侧着头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赶紧整整衣襟。还好院子里没别人,不然形象全无。至于十三阿哥瞧见了……那就瞧见了吧,想必他也不是头一次瞧见我失态了……
  忽然,我看到高高的枝头上挂满了粉红和雪白的颜色。天呐!这桃花都是几时开起来的,新得让人不由惊喜,嫩得让人心生怜爱,纯得让人不忍触碰。只听过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的是梨花,莫不是桃花亦是如此?
  我于是立马忘了刚才的小小尴尬,兴高采烈地跑到最大的一棵桃树下,仰着脖子摇头晃脑地望着这些令人欣喜的小精灵们。
  我回头朝十三阿哥狂挥手:“十三爷——快来,快来!”十三阿哥摇头笑笑,朝这边走来。
  “怎么可以生的这般好看呢……”我近处看着一朵一朵或粉或白的笑意盈盈又略带羞怯的小花瓣,嘴里嘟囔着。
  “怎么可以生的这般可爱呢……”十三阿哥已站到我身后。
  “是呀是呀,十三爷也觉得可爱吧?”我回头手舞足蹈地看向十三阿哥,却发现十三阿哥的瞳孔里映着的并不是桃花,却是我的脸。我一时愣住,好像明白了他的所指。
  一阵微风拂过,撩拨得那簇簇花瓣携着淡淡幽香摇曳而下。花瓣于染尽了水粉和脂白的空气中轻歌曼舞,于十三阿哥和我的衣衫裙摆间婉转飞扬,于我们近在咫尺的鼻息间辗转缠恻……跳跃,飘摇,转身,然后华丽地散落一地。
  风停了,花散了,只留我和十三阿哥呆在原地四目相对。好一场亦真亦幻的花雨……
  “咳咳。”我低头假装咳嗽,感觉脸上隐隐发烫。再看下去,估计真就要“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十三阿哥笑了,道:“我时常想就这样看着你,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新奇呢?”
  我抬头看向十三阿哥,不解地问:“呃,新奇……怎么就新奇了呢?”
  十三阿哥抬手轻轻敲敲我的头,道:“呵,这里面装的都是何物?我见过的女子为数不少,百态皆有,唯独没有你这一样。久居宫中的女子,脸上虽也会笑,但总是做给别人看的。先前也见过几个好人家的女孩儿,可在宫里呆久了,那笑也便不自然起来,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好像多了些什么,总不如刚进宫那会子好看了。”
  十三阿哥面露惋惜之色,而后瞧了瞧我,又笑了:“我就纳闷,你怎能见了什么都欢天喜地的?看了宫中这么多的晦暗,你就一点不放在心上?”
  我不得不承认我属于天生盲目乐观型,不管之前被暴风雨淋得怎么凄惨,但只要等到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又会欢呼雀跃起来,仿佛之前那些凛冽冰冷的雨点不是淋在我身上一样。不是我忘记了暴风雨,而是我觉得暴风雨之后的晴天更值得庆祝和珍惜,哪怕只有一缕阳光,我也会跟它问好。
  十三阿哥所说的“晦暗”之事,我岂能忘记,非但不会忘,反而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疮疤——因为卉卉。只要我还认得卉卉这两个字,我便不会忘记。但是我就是我,要么不哭,哭就要痛快地哭;要么不笑,笑就要真诚地笑。在这个充斥着虚情假意的世界里,我唯独不会掩饰感情。
  哦,我懂了,也许,这就是十三阿哥所谓的我的“新奇”之处吧。
  我笑笑,没说话,径自走到树根底下,伸手量了量,然后叫十三阿哥:“十三爷,我够不到,可否请十三爷帮我折一枝桃花下来?”
  十三阿哥微微一怔。我知道他怔的是什么,他肯定在想,若若怎么会想要折花呢?她不是最爱护花花草草的么?那年在圆明园游园的时候,她不是还叫住四哥,要他不要踩那草坪上的小草的么?她不是还说,要在草坪前立个牌子,上写什么“芳草萋萋,踏之何惜”来的么?
  但是十三阿哥还是走过来,在树下略微踮起脚,一伸手便利落地折下一枝最锦簇的花枝来交到我手上。
  我接过花,嘴里念念有词:“‘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看着手上开得正好的水嫩水嫩的花,我在心里不禁皱了下眉。折花,我也心疼呀!要不是为了念这句诗,我能舍得折花么我!
  “十三爷,古人不是有这么句诗吗?刚刚你问我,怎么见了什么都欢天喜地的。你看,人们常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就只剩下十之一二能给我们欢喜的了。就像这花,在它尚且灿烂时,我们折了,就不会眼睁睁地待它凋谢时才后悔为何当初不折下一枝来好好欣赏。所以我想,在还能欢喜的时候,就尽情欢喜了吧!”
  十三阿哥听我讲完这番话,若有所思。
  我又道:“过去的已然过去,未来的还未到来,那何不在当下尽享今日赐予我们的阳光与花瓣呢?”
  虽然这些论调在二十一世纪早都是老掉牙的了,不过这的的确确正是此时此刻我想说与十三阿哥听的。我不想让他胡思乱想那么多,即便之前发生的事对他造成了不可抹去的伤害,可我希望至少他能像我一样偶尔“盲目乐观”一下。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不得意又怎么了,不得意咱也照样欢!
  十三阿哥双手背于身后,抬头仰望着天空,阳光洒在他依然英俊只是添了伤痕的脸上。我多希望太阳能够多分一些光芒给十三阿哥,让他如当初般光鲜夺目、灿烂耀眼。
  良久,十三阿哥看着我,道:“若若,你是不是在担心册封大典上,皇阿玛赏了那么多阿哥,却唯独漏下了我?”
  我万万没想到我一直不敢开口提起的事,十三阿哥自己竟也并不避讳,说得倒直接。其实也不奇怪,十三阿哥不就是这直爽豪放的性子么?
  我犹豫着点点头。
  十三阿哥安慰似的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道:“皇阿玛再睿智不过的人,该赏谁、罚谁,他老人家自当有主张。作为大清的臣子,我除了誓死效忠,其他诸如功过之类的东西,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评判得了的;而同时作为皇阿玛的儿子,我只管尽我自己的一份孝心,其他的我也不必闻问。”
  震撼!听着十三阿哥这番话,我着实被他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英雄气概震撼到了。不计得失,淡泊名利,心胸豁达,忠孝两全。本打算借此机会劝慰一下他的,好让他别因为册封一事有了心结。而十三阿哥的这番言辞,便足以见得他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坚强、更大气、更真我、更男子汉!
  看来我也不用对他进行什么心理疏导了……我默默地为自己的“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汗一下。
  我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我多虑了,我早该知道十三爷虚怀若谷的性情了。”
  十三阿哥突然认真地看着我,停了一会儿,道:“说我虚怀若谷,其他的我都可以虚怀若谷,唯独一样……”
  “嗯,哪样?”我想既然都提到这个话题了,还不如就敞开来说,让十三阿哥一吐为快,也好彻底将这些不愉快抛之九霄云外。其实很多时候事情说出来了,不必别人开导,你心里也就自然舒坦了。于是我示意十三阿哥说下去。
  “若若。”十三阿哥叫我。
  “嗯。”我扑扇扑扇眼睛,然后也认真地回看着他。
  十三阿哥深吸了一口气,朝我走近一步,双手把着我的双肩,道:“功名利禄那些我本是全然不在乎的,但不建功立业,不出人头地,叫我拿什么要你?没有那些,叫我如何给你幸福?”
  十三阿哥略有些激动,我感到我肩上的他的手指在轻轻颤动。可转而他的脸上又写满怅惘,声音也黯淡了下来:“若若,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多么想把你堂堂正正地娶进门,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让你继续这样无忧无虑地单纯下去。我不需要你操持家务,不需要你舞针弄线,不需要你为我更衣系扣,我只要看着你每天都欢天喜地的样子、说话时手舞足蹈的样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样子……想给你的太多太多,可是,现在的我却哪样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