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
雨帆 更新:2023-10-26 19:08 字数:4719
高福儿麻利地接过斗篷折好,而后快速地一猫腰便出去了。
四阿哥转过头来,定定地瞧着我。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有事告诉我,而且是大事!我亟不可待地想问是不是十三阿哥那边有消息了,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越是这么想,我越是激动得发不出声来,只得屏住呼吸,闪烁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四阿哥。
良久,四阿哥那语气里好像也有种意外,透着些许犹疑地道:“陷害十三弟的人……查到了。”
这句话从四阿哥口中道出得虽平静,却打得我一个激灵。
“查到了?!怎么查到的?!”我无法不激动地颤抖着声音连声问。
“那人……是自己到乾清宫跟皇阿玛领罪的。”四阿哥仍是有些犹疑,看得出来,他对此事也是始料未及。
“自己领罪?!”我再一次激动了,天,这不是我想的招儿么!竟有人真的就这么做了?!我瞪大了眼睛看向四阿哥,“四爷可知道那人是谁了?”
四阿哥瞧了我一眼,眼底尽是揣度,慢慢地道:“知道了。”而后又过了许久,才吐出几个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字,“……是香卉。”
房间中的空气即刻凝结,我突然就像喉咙被哽住般没了言语。窗棂上的小冰晶带着整个世界的呼吸“吧嗒”一声落在地上,进而又破碎了包含在其之中的咒语,颠覆了我沉睡的梦。
我像是几个世纪没有听到也没有叫过这个名字般,生疏而机械地重复着:“香卉……卉卉……”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卉卉,卉卉,卉卉她竟然就是这些日子来让我和四阿哥绞尽脑汁想要找出来的那个陷害十三阿哥的元凶!
我跌坐在床边,浑身无力。我不知道此时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甚至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卉卉她怎么了,她跟了八阿哥这短短的几年间到底蜕变成怎样的卉卉了?不,这不是卉卉,这不是我认识的卉卉,这不是我认识的温婉善良的卉卉!
我无助地看向四阿哥,企图寻求一丝尚能信任的依靠与慰藉。四阿哥也看着我,淡淡地摇了摇头,十分无奈。
原本我是那么地渴望康熙皇上能够彻查这件事,那么地希望他心里早就知道十三阿哥是清白的,甚至也曾那么不切实际地奢望元凶能够自己站出来……是的,如今她站出来了。可是竟是卉卉!我听见来自我心底撕心裂肺的呐喊:不,我不能接受!
我拼命地摇头,拼命地咬着嘴唇,拼命地压抑心底的挣扎。可是,于事无补。
四阿哥默默地走到我旁边坐下来,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看着他自己十指交叉着放于腿上的双手。也许是挣扎得累了,我渐渐停下来,仿佛那一刻,生命静止了。
我目光呆滞地看向屋子里的火盆,里面蹿出的火苗似都带着冰寒般映进我的眼帘,直蹿得我一个寒战接一个寒战地瑟瑟发抖。我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起来:“卉卉为什么要这么做……”像是问旁边的四阿哥,更像是自言自语。
四阿哥深吸了一口气,道:“她在乾清宫跟皇阿玛密奏,我接到宫内眼线的信儿连夜赶到,但乾清宫大门都未能进去,终究无从知晓香卉倒是跟皇阿玛说些个什么。”
停了停,四阿哥锁眉深思了一会儿,又道:“……老八果然奸狡。几年来日夜谋划,最终竟使出这么一招夺人喉舌,他是想一举歼灭了太子党啊!他利用香卉曾在永和宫里住过,又得额娘的喜爱,常能见到我们哥儿几个的优势,便剑走偏锋,让香卉来做他此番进攻的棋子。香卉和你一样,初入宫时都常跟十三弟学写字,那么只要香卉稍稍用心,模仿十三弟的笔迹不成问题。于是,老八便令香卉用十三阿哥的笔迹写了那张调兵文书,召凌普带兵到围场,造成太子企图谋反的假象。而当凌普呈上调兵文书时,老八又让皇阿玛瞧出上面那落款虽是太子的名字,却是老十三的笔迹,这便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地打击了老八他们的异己……”
说到这,四阿哥又略微停了一下,而后边思考边道:“只是香卉这主动领罪之举……我尚未猜透,抑或是老八又玩的新花样?”
四阿哥这番分析让事实更加确定了,可是我仍是无法接受整个事件有卉卉的参与,并且还是女一号!我没有听进去四阿哥后面再讲什么了,只是幽幽地自言自语道:“卉卉怎么就变了呢……卉卉怎么肯做任凭八阿哥摆布的木偶呢……卉卉怎么能为了八阿哥来陷害十三阿哥呢……” 难道她就不念昔日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愉快,就不念十三阿哥教我们诗词文墨的情谊,就不念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还是十三阿哥手把手指导着我才画出来的心意?
四阿哥显然听见了我的喃喃自语,叹了一口气,道:“每个人都有为了某一个人赔上性命的勇气,只是要看那某一个人是谁罢了。”
我迷蒙地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为某一个人赔上性命……四爷你是说卉卉她……她的某一个人就是八爷?”
四阿哥不语,可我知道了,原来卉卉真的爱上八阿哥了!是什么力量让人在不可预知的死亡之路上毅然决然无怨无悔地向前走着,只为采撷那不可预知的爱?然后再在百花待开之时倾尽自己的全部去浇灌那些未知而强烈的生命?
其实,自打卉卉去了八阿哥府帮忙作良妃娘娘的寿宴并留在八阿哥府上,我就早该知道卉卉的心是向着八阿哥的;自打不久后的某天在御花园里碰面,卉卉含糊其辞的言语,我就早该知道她对八阿哥的用心已开始多过对我的;自打十三阿哥撕了我的画警告我不要再与卉卉来往,我就早该警惕的;自打……算了,还自打什么,现在说这些早就已经晚了!
如果说当初卉卉离开永和宫去了八阿哥府,我只是为与一个姐妹的分别而伤感,那么现在,卉卉竟为了八阿哥成就篡夺之业而去陷害十三阿哥,我则感到一个至亲至爱的朋友的背叛!试问世上还有什么感觉比遭到背叛更令人崩溃?!
可是卉卉,纵然你已经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多年来超越朋友超越姐妹的至深情谊,我仍想亲耳听你说,为什么……
第 32 章
我不住地默念着“为什么”、“为什么”,许是翕动的唇齿间飘出了这许多游移而支离破碎的话语,旁边的四阿哥瞧见我这般怅然若失的模样,频频摇头。
他走近我,慢慢抬起手,轻轻按住尚无法接受这个致命打击般的残酷事实的我的微微抖动的肩膀,道:“为什么?……你为何这身打扮一大早地出去,香卉就为何甘做一颗棋子。”
我抬眼瞧向四阿哥,从他笃定的眼神里读着他的言语。我为何这身打扮一大早地出去?显然四阿哥已知道我预备做什么。那卉卉为何甘做一颗棋子……便也是无疑了,一个人,八阿哥。
年少尚不知情为何物时,嘴边就常挂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浪漫诗句。如今,才懂了这浪漫的背后埋葬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坚贞与执着,无奈与无助。说的是“生死相许”,那只是人们陷在对爱情的无限憧憬中,怀揣对爱情一厢情愿的美好向往,而对爱情萌发出强烈而又虚无的浪漫幻想。
浪漫,的确浪漫,但就像海誓山盟往往并没有发生在海水枯竭和山体崩塌,而是花前月下桃前李后,这样才是单纯的浪漫。而真正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对那些真正许下了生死的恋人,那便不只是什么誓言了,更多的则是生死诀别时能留给彼此的最后的慰藉。那时,便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无望。
就像我现在,但凡有一点办法能与十三阿哥同生,我又怎会选择让自己走上与他生死两茫茫、从此相隔两世的不可预知也没有机会回头的路?至于卉卉……我想,亦是如此吧。现在来看,此事必是八阿哥一党的阴谋。不管是八阿哥利用了卉卉,逼迫她为虎作伥,还是卉卉自己心甘情愿为八阿哥铤而走险,但可以确定的是,卉卉对八阿哥的早已远远超越了自己生命的无怨无悔的爱。
可是……眼看手到擒来、阴谋即将得逞的事,卉卉为何在这时候又站出来跟康熙皇帝自首了呢?是八阿哥那边事情有变,还是这也是八阿哥整个阴谋大计中的一个步骤?就像四阿哥说的那样,是八阿哥又在玩什么花样了?八阿哥虽设了局加害太子继而嫁祸十三阿哥,但如若他心中的阴谋远比这个还更要幽深,他的野心远比这个还更要勃大,那事情还真的就没有结束……
想到这里,我不禁用手按住了左胸口,感觉指尖每一根神经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而又虚无。
我对上四阿哥的眼睛,正欲寻求我心中疑虑的答案,看看四阿哥是否也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了屋门口。
高福儿先一步进了来,对四阿哥道:“爷,李公公来了。”而后便闪到一边去,做恭敬状,请后面的人进来。
我和四阿哥同时抬眼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位体态臃硕的颇有架势的公公带了几个小太监脚前脚后地进了来。
我稍作打量。李公公,李公公……莫非就是那个康熙皇帝跟前的红人儿,连后宫那些娘娘们也要敬他三分,王公大臣也要巴结讨好,丫鬟太监更是唯命是从的鼎鼎大名的总管大太监李德全李公公?
他这会儿不在皇上跟前伺候着,来四爷府是……不好!莫不是十三阿哥那边……
“传皇上口谕——召皇四子胤禛即刻晋见!”李公公虽底气十足,但听得出来,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扯着他们那专利嗓子事不关己慢条斯理地高声要喝,反而压低嗓音(虽然这对他们来讲是个非常有技术难度的发音方式),那声音中透着重重隐忧和些许惶恐。
皇上现在传四阿哥,传得这么急,并且是在卉卉刚刚去见了皇上之后……
传完旨的李公公走上前来对四阿哥边鞠了一躬边道:“四爷,咱们走吧?”
我屏着呼吸慌乱地看向四阿哥。只见他低下头来锁眉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眼看了我一下。我于是拼命去抓那一瞬他眼里传来的信息,可是终究没有抓到,他便径自踏出门去。身后跟着的一行人也瞬间离去,只剩我一个人在空空的房子里呆立。
好一会儿,我才又重新感觉到自己及周遭事物的存在,就像脱离意识许久的人刚刚醒来。
天大亮了,日出东方,映得雪地直闪烁着灼灼之光,而此时六神无主的我,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此前关于十三阿哥安危的思考尚未明了,现在四阿哥又突然被皇上传去了,这一去还不知是福是祸。是卉卉跟皇上说了些什么么?是大家都中了八阿哥的圈套的了么?
第一种可能,如果是八阿哥意识到事情败露,那么卉卉很有可能是主动出来领罪,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八阿哥。她可以跟康熙皇帝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操作的,八阿哥并不知情。至于原因,连我都能凭空编造,卉卉亦能。她也可以从我们一块儿看的那些武侠剧里随便拣些家仇国恨的情节出来往自己身上套。在皇上面前,我相信卉卉比我更伶牙俐齿。比如卉卉可以说,她进宫就是为了接近皇上,伺机报仇,但无奈距皇上总有些距离,于是便转而接近皇子们,利用他们彼此的矛盾,先是假借太子蓄意谋反之名,模仿十三阿哥的笔迹捏造调兵文书,刺杀皇上。
结果,若成功了,仇恨便得以昭雪;若失败了,虽刺杀皇上没得手,但废了太子,关了十三阿哥,搅得大清朝人心惶惶,朝局动荡,这便算是另一种成功了。但至于为何卉卉又到乾清宫前来自首,值得康熙皇帝思量。不过卉卉完全可以昂首挺胸地说,现在这个局面就已经是她想要的了,她就是要在搅和得大清朝天翻地覆、在康熙头痛欲裂伤心欲绝之时,反而站出来说:你一朝圣君一世英名就这么栽在我一小丫头片子手里了。现在仇报完了,家人已不在,自己也不想苟且独活于世,生又何惜,死又何惧!
这样一来,康熙皇帝就是杀她个千百遍又如何能解蒙受如此大的愚弄与羞辱的胸中闷气?盛怒之下,康熙杀了卉卉之后,又如何能再理性地思考这件事到底是否还另有蹊跷?如果康熙相信这只是卉卉一个人导演出的一场企图搅乱大清的闹剧,那他又如何能再有理由去怀疑太子的谋反、十三阿哥的忤逆,甚至八阿哥的阴谋?
这种可能是建构在卉卉为保全八阿哥而将所有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以自己看似荒谬的一场闹剧作为这场阴谋的终点,从而一了百了这样一种思路的基础上的。另则,对八阿哥来讲,卉卉虽没有名分,但她用生命所表达的对八阿哥至深的爱会永远印在八阿哥心里。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