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3-10-10 17:45      字数:5908
  “不敢就罢了,我不希罕。”
  “你已经不年轻了,明天就满三十一岁。”他若有深意地。
  “我知道。”她撇嘴,“不用你提醒我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没想过好好谈一次恋爱,结婚生子?”
  薛羽纯默然,别过头去。
  “羽纯!”她漠然的态度令任无情有些气急败坏,伸手转回她下颔,“看着我,羽纯,告诉我,”他低低地,深深地望她,“你是不是还爱着傲天,没办法忘了他?”
  “我没有。”她语音沙哑。
  “真的没有?那为什么不肯接受别的男人的追求?”
  “我只是……只是不想。”
  “他爱的人是羽洁啊。”
  “我知道。”
  “那你还念念不忘——”
  “我没有念念不忘!”她蓦地扬高嗓音,黑眸倔强地瞪他。“我三十一岁了,无情,你以为一个超过三十岁的女人还会作那种不切实际的梦?”
  他只是静静地望她,“不会吗?”
  “你以为我究竟为什么到德国去?”
  “为什么?”他静定地问。
  而她,仿佛嗓音一梗,陷在喉头发不了声。
  “告诉我为什么,羽纯。”
  她没立刻回答,面容刷白,墨帘跟着一落,掩去眸中神色。
  半晌,方重新扬起眼睑,静静幽幽地望他。
  “为了告别,无情。”她低低地,语声虽强自镇定,仍掩不去底蕴其间淡淡的惆怅感伤,“我去德国见傲天。是为了告别。”她一顿,深深吸气,“告别那段永远不会倒回的青春岁月……”
  ☆        ☆        ☆
  是的,是为了告别。
  告别这些年来总在她心底盘旋不去的青春岁月,告别总是沉沉重重压在她内心深处的浓浓渴望与感伤。
  她明知不可能的,少女时代肝涩而浪漫的梦想不可能有实现的一日。
  她只想再见他一回,只想他也能看她一眼,深深地、长长的一眼。
  然后,她便能带着这温暖深刻的记忆离开他,将一切有关他的热切想望深深地、永远地埋葬。
  葬在那株开在高中校园红色凉亭边的白杨树下。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决心不再闪躲的白鸟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
  唯一能伤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与悲愁
  就好像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隐没在那无限澄蓝的天空
  那么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像是终于能
  死在你的怀中
  就让他拉弓射她吧,将那现实的羽箭狠狠地、精准地射入她胸怀,让她一颗总痴痴怀想着少女梦想的心能真正地、完全地死去。
  让他射她吧,像猎者毫不留情地射下傻傻振翅的白鸟,落下漫天羽。
  让他重重地伤她吧,好让她能完全死绝了一颗对他怀抱着妄想的心。
  就让他伤她吧,她心甘情愿。
  但为什么……心,会这样地疼?泪,无休无尽地流?
  她不是心死了吗?不是已决定不再为他流泪,为什么还要这样揪着一颗心揪得整个胸膛严重发疼?
  “傲天,你伤了我,可是,你也留给我美好的回忆……”她喃喃地,凄然低语。“你……让我无法干干脆脆地忘了你。”
  如果他终究要伤她,为什么还要曾经待她好?为什么还要关怀她、在乎她,在她发烧昏迷时彻夜守护着她,在她烧了那一桌难以下咽的菜后一口一口地吃完?
  为什么不完全冷淡无情地重重伤她,偏还曾经温柔体贴地待她?
  为什么……要吻她?
  “为什么?傲天,为什么?”她低低地问,明知远在异乡的他不可能回应,仍是傻傻地、痴痴地问着。
  为什么……
  她展开眼瞪,让月夜中气氛格外宁谧的校园映入眼帘。
  月华清冷,拖曳她怔然凝立的削瘦身形在地上绘出灰色暗影。
  她望着校园,她半晌,方悄然举步,轻逸的步履如幽魂般飘过校园中曾经深烙在记忆版上的每一处。
  但,变了。
  在她脑海里可以清楚描绘的一景一物全变了。
  曾经停立在边缘,怔望着里头游鱼穿梭来回的青翠池塘不知何时消失了,填平成和周遭一般高的平地,铺上灰白石板,成了学生们可以蹦蹦跳跳的一方小小广场。
  运动场也变了,变得更加宽敞、设备完善,甚至新盖了广阔的足球场。
  想当时,傲天他们的还只能在种着草皮的操场上踢球呢,现在学弟妹们却有了一座真正的足球场。
  都变了,就连从闪陷在凉亭后一条可以直通学校后山翠湖的小径被封了。种满一片青翠树木。
  连翠湖也上不去了吗?
  薛羽纯停立凉亭,右手扶着冰凉的亭柱,身子微微抖颤,忍不住突来的心伤。
  她还记得那方翠湖,记得有一阵子傲天常一个人偷偷躲在那儿练习游泳,浑然不知一切已落入她的眼底。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有一日不知为何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从背后冷不防推他入湖里。
  他竟真吓到了,全忘了刚刚习得的粗浅泳技,在湖里载浮载沉。
  她也吓到了,没料到他竟会如此慌张失措,连忙跳下湖去救起他,召来救护车送他去医院。
  是她救了他的。
  可争强好胜的她却在他醒来后不肯承认,假装自己是羽洁。
  是她亲手将他推向了羽洁,亲手毁了自己的少女梦。
  是她的好强将自己一直偷偷喜欢的男孩推离自己。
  是她的错……
  能怨吗?
  不能怨的,自己种下的因,就得自己承受。
  一念及此,薛羽纯突地悲怆难抑,激颤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倒向凉亭边冰沁的石板长椅。
  一切都变了,这座曾经消磨三年青春岁月的校园,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一切都在变化,不停地前进,唯有她还停留在多年以前无法举步。
  真的该离开了,她不能一辈子将自己困在这儿,一辈子将自己的心困在他身上。
  她该走了……
  想着,薛羽纯垂落眼睑,形状美好的羽睫静静低伏,而泪,剔透地沾染其上。
  ☆        ☆        ☆
  “我相信,满树的花朵,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我相信,三百篇诗,反覆述说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是谁?是谁在她耳畔读着这首席慕蓉的诗?
  是梦吗?
  “我相信,三百篇诗,反覆述说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那声音,低沉婉转,蕴含着无限柔情与深意。
  那一个字……那一个字究竟是什么呵?是否是她一直痴心想望的那个字。
  “羽纯,天很冷,你睡在这儿不怕着凉吗?”那声音,再度轻轻柔柔地拂过她耳畔,仿佛极端心疼。
  薛羽纯心跳狂野,朦胧地呻吟一声,意识却陷在无底黑洞醒不过来。
  可感觉却还是存在的,她清楚地感觉那温柔嗓音的主人将她的身子拥入怀里,用他灼热的胸膛温暖冰凉的她。
  她感觉一道奇异的暖流深深沁入心底。
  “今天是你生日对吧?不知怎地,我猜到你会来这里,我们……也算有默契吧。”
  是谁?怎会知道今日是她生日?
  “羽纯,你究竟怎么了?在这里哭着入睡吗?”温热的颊紧紧贴住她的,同样温热的气息则轻轻吹向她鼻翼。
  “让你哭的人……是我吗?”他问,带着浓浓的懊悔,脸颊磨蹭着她。“对不起,还痛吗?我没想要打你的,只是、只是因为……你那时也哭了。”他一顿,忽地深深叹息,“如果当时我不打你,如果当时我不能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我便再也约束不住自己的心了,管不住自己飞向你……”
  话语一落,他随之陷入沉默,好半晌,灼烫的唇瓣忽地印上她眼睑,轻轻吻去帘上的湿润。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低地。
  然后,两瓣唇继续蜿蜒而下,细细地抚过她莹腻的肌肤,终于,停留于她沁凉的红唇。
  他柔柔地、却深深地吸吮着,在亲昵的深吻间倾注无限依恋。
  她轻轻喘息,承受不住这样的柔情蜜意,只觉心跳快得几乎迸出胸膛。
  是谁?究竟是谁这样吻她?
  是……他吗?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她真想张开眼,想看看究竟是谁。
  可她不敢,怕一张开这样美好的梦境便消失了,怕那张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一心期盼的那个人。
  不,她不要醒来,不要醒来知道自己只是做梦。
  就让她继续梦下去吧,永远。
  不要醒来。
  ☆        ☆        ☆
  但她还是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展开眼睑,轻轻地、缓缓地。
  朦胧的眼瞳有一瞬,认不清存在面前的一切。
  好一会儿,淡粉红色的天花板才真真正正映入眼帘。
  是她的卧房,她睡在……自己的卧房。
  那甜美的一切果然还是梦。
  薛羽纯怔怔地、朦胧地瞪着天花板,说不出掠过心头的是一番怎么样的滋味。
  她醒了。
  为什么要醒呢?
  失望、惆怅、怨怼,纷至沓来的情绪蓦地淹没了她胸膛,令她心跳一阵急一阵缓,呼吸不顺。
  她蓦地直起身子,赤裸的玉足踏上冰凉的地板,激起骨髓一阵冷颤。
  她不想醒来,真的不想。
  ☆        ☆        ☆
  “她还在睡吗?”
  “嗯,大概有些着凉了。”
  “是吗?”先前问话的男人沉吟半晌,终于,扬起意味深刻的眼眸,“傲天,你为什么回来?”“我……”任傲天一震,虽明知一定会面对弟弟这样的质问,但心绪仍是一阵猝不及防的慌乱。他蹙眉、咬唇,陷入长长静默。
  “究竟为什么?傲天。”任无情不耐烦了,一向温煦儒雅的面孔毫不客气着对兄长的不满。“你不是决定和羽洁重修旧好了吗?不是就决定在德国结婚定居?为什么还回台湾来?”
  “我……这里是我的故乡,难道我不能回来吗?”
  “你当然可以回来——但离羽纯远一点!”
  任无情带着浓厚警告意味的言语再度令任傲天身躯一震,扬起莫测高深的黑眸,“你很护着她,无情。”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