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温暖寒冬      更新:2023-10-05 23:44      字数:4883
  这儿,不是她的家。
  她自小在南方生长,直到八年前的一场巨变,让她不得不孤身投奔在京理的姨父、姨母。
  八年前,苏州首富傅盛,被牵边近夺位犯上的阴谋里,资助有著野心的四皇叔平信王。
  皇帝不愿将祸端扩大成手足相残的惨剧,尽力压下此事,只将皇弟软禁,但是平信王的亲信们,或被流放,或被革职,而资助者傅盛也难逃被赐死的命运。
  偌大的傅府,上下仆佣数百人,一夕间散得干干净净;虽没有株连九族,但这个家一抄,也算是家破人亡了。
  留下唯一的幼女博宝玥,年方十一,在亲友间仿佛烫手山芋转来转去,没人敢收留,最后,由远亲送到京里,在姨父丞相府住下。丞相夫人是傅宝玥的亲姨母,在出嫁前,和傅宝玥的母亲感情不错。
  丞相府里,大家都知道表小姐来自南方,不过,关于她的一切,没人敢多问、多说。表小姐一直独自住在别院里,安静端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给任何人增添麻烦。
  时间过去,转眼就是八年……
  虽然傅宝玥出落得越发标致绝艳,但因为少有人知,加上她算是带罪的身分,所以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
  没人想惹上这个麻烦;娶个叛乱犯上的罪人之女回家,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皇上虽念著手足之情,不追究皇弟,但对其他的乱因,可不会轻易放过!
  傅宝玥自己也知道身分特殊,她安于这个小小的院落,安于成天作画、读书、弹琴的单纯清静日子。花样年华的少女,却过著与世无争,甚至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两年前,她十七岁生辰之际,那个修长潇洒的身影,闯入了她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了阵阵的涟漪……
  第二章
  两年前
  丞相府里,近日相当忙碌。仆佣们忙里忙外,上上下下都在张罗准备,要迎接于丞相的五十大寿。
  虽然于丞相本人不爱张扬,但因为曾任国子监祭酒,教过不少皇亲贵族,学生们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这次说好了要帮老师热闹热闹。寿宴不但要办,还要办得风光,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自一个月一刖便开始忙了。
  而到了大寿那日,自早上开始,便陆续有贺客上门,川流不息进出大厅、书房,连花园、凉亭或莲花池畔都有人流连。由旧王爷府邸改成的丞相府气势非凡,园景别有一番天地,不少客人都在外欣赏。
  暂时远离主屋的笑语谊哗,身为贺客之一的雁宇瑎,信步走到莲花池畔,寻求一点清静。
  他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虽然还没有封王,却已经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原因很简单,皇上很偏宠这个聪明俊秀的儿子。
  从大皇子以降,几位星子都是武功高手,自小不爱读书,只有雁宇瑎例外。他饱读诗书不说,还对治水、运河等事务极有兴趣,不但把相关古籍都翻遍了,还熟读南方来的奏折、报告,在内政方面,俨然是皇上的左右手。
  只见他一身素白长袍,绣著繁复精致的暗花,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腰间束著玉带,高大英挺,堪称玉树临风。
  他在莲花池边漫步,眼里看著一池莲花的清雅丽色,年轻的俊脸上,两道浓眉却是微微锁著,似有烦心之事。
  南方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灾情严重,不但影响农作、税收,因为被大雨摧毁的房舍无数,流民也成了极大的问题,人民吃不饱,就会乱,总而言之,是个相当棘手的状况。
  地方官无力处理,上报朝廷,派去的特使又没有足够威严,能让官员、地方仕绅携手合作,帮助地方渡过这次难关。想到这里,雁宇瑎的浓眉锁得更紧。
  他一路思索,一面走著,不知不觉,已经离开热闹的前院。
  沿著莲花池畔,碎石铺成的走道渐窄,夹道的花木越来越浓密,若雁宇瑎不是这么专注思考著,他会发现,四周环境已经渐渐改变,他走进了另一方清幽静谧的天地。
  穿过一个月洞门,本已收窄的水道又扩大了,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池,里面种满了莲花,此刻开得正美。
  这儿的花虽不比前院的丰茂,但清雅有余,尤以池中心几朵将开未开的白莲为最,阳光下,有著极为清丽的娇艳。
  雁宇瑎在池边驻足。他开始注意到四周景色不同了,当然,也注意到池中的莲。
  好美……他不由自主伸手,想碰触那雪白的莲花花瓣——
  “别动我的花!”蓦地,陌生的娇喝声从身畔响起,嗓音极好听,却带著不可错认的薄怒。
  雁宇瑎诧异回首。
  一望,便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至今他仍记得当时震惊的心情,大概到他老死都不可能忘记的震撼。
  虽然这说法相当俗气,但当时,雁宇瑎真的以为自己遇见了花仙。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身段娉婷袅娜,腰间系著一串环佩,更显得纤腰不盈一握。一身嫩绿衣衫,衬得她肌光胜雪。翠绿的裙摆绣著月白的莲花,栩栩如生,绣功精致,绝非出自寻常绣匠之手。
  刚刚娇斥的话语出自一张樱红小口。鼻梁如玉雕就,双眉弯弯,但最引人的还是一双翦水眼瞳,黑白分明,明亮如星,此刻正闪烁怒意,瞪著这不请自来的客人。
  她刚从石凳上起身,面一刖小几铺放了画纸,还有颜料、浅碟、各式画笔。显然她正在作画,结果,被这个不速之客给打断。
  “冒昧打扰,实非在下所愿,不知小姐能否原谅?”雁宇瑎深吸一 口气,努力平定紊乱的心神,悠然开口。
  她只是看著他,或者该说,瞪著他。
  “小姐在画莲花吗?”雁宇瑎往前走了一步。
  “是。她似乎领悟到自己瞪著眼前陌生的男人,这是相当无礼的,立刻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而那双明媚大眼,却像是烙印在雁宇瑎的脑海中了。
  “请问……”他又往前一步,温声询问:这花,是小姐种的?”
  她摇摇头,重新坐回石凳上,好像摆明了不想与他交谈。
  雁宇瑎活了二十二年,可从没遇过这样的状况。
  他在宫里可是被捧得高高的贵人,就算在同侪间,别说不理睬了,他一说话,周遭众人无不屏气凝神,专注倾听。
  但此刻,这位小姐像是对面前的画纸更有兴趣似的,见他一离开池畔,便又开始作画,把他晾在一旁。
  “不是你种的,那怎么说是你的花呢?”雁宇瑎不甘被冷落,他就是想再看看那双美眸,想看那张粉嫩清丽的脸蛋。
  她还是恍若未闻,迳自低头作画,时而抬首望望莲花。
  “你若不理我,那我又要摘花了。”雁宇瑎兴起难得的恶作剧心情,他走回池畔,故意伸长手。
  他人高手长,加上这水池并不大,一伸手,果然就要触及池中央那几朵开得最美的花儿……
  “别动!”女子果然又开口。娇娇的嗔怒,听在雁宇瑎耳中,真是万分可爱。
  她总算抬头望向他,两道弯弯柳眉皱著,很不开心的样子。
  “小姐!小姐!”另一个清脆嗓音突然出现,从浓密花木后传来,接著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丫环打扮的年轻女子绕过池畔,跑了过来。
  她手上捧著一个小盒,很珍惜似的送到女子面一刖,一面报告,这已经是最后一盒了,小姐,要是还不行,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啦!”
  女子烦恼神色更甚,皱眉打开小盒,研究著,像对丫环也像对自己说:“可是这白色不对呀,怎么调都不是,怎么画嘛?难得开得这么美……”
  语气那么苦恼,让人听了好生心疼。
  “小姐,白色就是白色,哪儿不同?巧丝就看不出来。”丫环转头望望池中莲花,突然发现了陌生人。“呀!你、你是谁?”
  雁宇瑎微笑,“我……”
  “他是恶人,要摘我的花。”女子告状,然后语带责备的问:“不是要你守著月华门吗?怎么让人闯进来?”
  “我只离开一会儿呀,还不是去帮小姐找这盒颜料!”丫环巧丝辩驳,她随即迅速走向雁宇瑎。“公子,您是前厅的客人吧?请这边走。”
  雁宇瑎还想再问,却在丫环的坚持下,不得不由原路离去。
  临去前,他再度回头望了望池畔的一抹清艳。
  “六爷,您走到哪儿去了?”一回到前院,已经找他好一阵子的相府管事连忙迎了上来。“丞相大人找您喝茶哪,前厅好多人在等您。
  “没什么,随便走走而已。”他轻描淡写的回答。“请带路吧。”
  管事领著雁宇瑎走上长廊,从点著一列灯笼的廊上穿过,管事很殷勤地招呼著,“大人特别吩咐,要谢谢六爷送的那座琉璃仙景,还有那四幅一刖朝蓝蜻的画作。大人昨夜赏玩到好晚,还不忍放手呢!”
  雁宇瑎只是笑笑。他缓步走著,状似漫不经心问起:“今晚的寿宴……丞相家人会出席吗?”
  “夫人当然会,她已经在前厅了。”
  “嗯。”他停了停,又说:“那,丞相的千金……”
  管事何等伶俐,光这样一听,便听出了端倪。
  当下,管事压抑心里的暗喜,恭敬回答,“我们大小姐今年十七了,生得花容月貌、才色兼备,是丞相与夫人的掌上明珠。”
  雁宇瑎斜睨管事一眼,表情似笑非笑。“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今晚的寿宴,小姐会不会出席?”
  “呃,倒是不会,没有这样安排。”
  雁宇瑎点了点头。
  “六爷,如果您想见见我们小姐,那我这就去请示…:”
  想到她专心描绘、连多说两句话都不愿的模样……雁宇楷摇了摇头,别去打扰她吧。“没关系,不用忙。”
  要见面,绝对还有机会的。雁宇瑎十分有把握。
  寿宴三日后。
  宫里来的礼,由专人护送,呈到于丞相面前。
  于丞相与夫人都笑开了颜。尤其是夫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幅态的圆脸上,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
  这可不是别人,是六爷哪!他居然特别送礼过来,要给丞相千金于小姐!
  被召到一刖厅的于慧朱,在父母的催促下,心跳加速、两眼发亮,急忙拆开了用翠绿缎布包里的方盒。
  盒有三层,一层是宫中特制的蜜莲子酥,一层是精制薰衣莲香,最上面一层,一打开,众人忍不住惊呼
  只见那五寸见方的盒中,分成五五共二十五个小格,每一格都填著色膏,深深浅浅,都是不同的白色。
  有的白中隐隐透出一股碧蓝或青紫,有的则是带有珍珠般光泽,总之,让人看了眼一化撩乱,忍不住要赞叹。
  “好漂亮!”于慧朱嚷著,不过,有些困惑,“这是胭脂吗?怎么全是白的?”
  “这应该是……颜料?”管事在一旁伺候,插嘴道。
  “颜料我没有用呀,我又不是表姊。”于慧朱已经拈了两颗蜜莲子酥放进嘴里,她对小零嘴比较有兴趣。“娘,你吃吃看,这糖好好吃啊!”
  眼看女儿如此没心机,丞相夫人又是疼爱,又是著急。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该准备成亲、生子,慧朱却还像个大孩子似的。
  要是真的嫁进宫里……像这样的个性,怎么去应付那繁琐如牛毛的各式礼仪,甚至是钩心斗角呢?
  “你呀,别光顾著吃,六爷送你颜料,你就得用上一用,画点东西回送六爷,听到没有?”
  “我又不会画画。”于慧朱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随即灵机一动。“啊!那我去叫表姊帮我捉刀画两张好了,反正又不会有人知道不是我画的。”
  就这样,那盒颜料转手送到了傅宝玥房里。
  两天后,一幅清雅莲花已然画就,回赠给雁宇瑎。
  花儿有著深浅不同的白,跃然纸上,可以感受到作画者的巧思与功力。雁宇瑎在灯下展画,细细品鉴,嘴角勾著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不过,品题的字迹却有些稚拙。雁宇瑎看著,微笑扩大了。
  画和字,搭不起来呀。
  画得那么好,字却……
  望著案上精致细腻的画作,他心里想的,却是那张清艳绝伦的粉脸,盈盈的眼波,淡红的小嘴……
  雁宇瑎忍不住也提起笔
  隔日,六爷的短笺一送到,丞相府里又是一阵哗然。
  因为,送来的短笺上,是首诗作,表面上在赞赏莲花画作,但实则赞美的,是画者本人的风华绝代。
  一向贵不可言、彷佛天上星星般遥远的六爷,居然会对丞相千金如此青眼有加;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