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雨霖铃 更新:2023-09-29 21:56 字数:4929
少年蹙著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替那对爱侣掩上了帘幕,便倚在了门廊的柱前坐下了。
罢了……还是等他走了,再进去问明也不迟。
坐得久了,被舒适的凉风吹得昏昏欲睡,少年努力想要睁开渐渐垂下的双目,却又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盹儿……可能是真的倦了吧,这般一合眼,梦境悄悄溜进了脑海……
很诧异自己居然会变成一个小小的婴儿模样,被装进篮子里,这般好像还能瞧见一个蒙著面巾的女子用哀恸的眼神瞅著自己,将那装著细小身躯的篮子放进漂流的河水中──然後,那个女子站在岸边,看著篮子越漂越远……直至消逝在视野的尽头。
少年知道,这个只是他的臆想,他从一出生便被母亲抛弃,那对哀恸的眼睛便是想象中母亲的眼睛……她为什麽抛弃自己?他一直不明白……
小扎布河很长,贯穿整个亚述版图──
少年便长於小扎布河的下游,阿舒尔的郊外,五岁前由一户农人收养著,他的养父母告诉自己,他是由河神送来的孩子──那天天边映著红色的霞光,清清的河流上漂过一个轻巧的篮子,篮子里躺著好眠的婴孩……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有段时候,阿舒尔民间曾经有这样一个古怪的流言……
阿舒尔神宫的神官失去了贞女之躯,与男子媾和,产下一个不祥的孽子。然後在同努比亚开战之前,阿舒尔的女神官便投河自尽了,似乎无言地证明了那个流言的真实性……星相师还曾经预言过,若是那个孩子还活著,必将成为一个颠覆国家的妖孽。
接著同努比亚的第一战中,阿舒尔的守城将军卡罗意外地落马战死,卡罗是女神官的兄长,人们纷纷谣传,因为妹妹亵渎了神灵,所以就连哥哥被阿舒尔大神遗弃了……
甚至还有传言,那对兄妹间有著什麽难於外人道的暧昧……直白的讲,便是乱伦了。
果真是这样的麽?
事实的真相很快就被时光湮灭……谁都不知道了。
中
努比亚的那场战役中,亚述王阿舒尔尼拉里五世失去了西边的大片土地,就连作为西南门户的阿舒尔成为了敌人的囊中之物,沦陷了。
数万的城民被冲作奴隶卖到了遥远的国度,少年的命运亦是同样的。
在海洋与沙漠间辗转了几遭,他被转卖了几次,最後像个牲口似的被一个努比亚王公牵走,收作了杂役……三年间,失去自由、饱受奴役与屈辱──即使不甘心,也只有无奈,自己变成了奴隶,就再难回到故国了……即使是个年幼的孩子,他也是明白这点的。
接著,亚述又同努比亚开战了,时隔三年──胜利的风向转至亚述人那边,身在努比亚,当少年方听到阿舒尔收复时的消息,心中是喜不自胜的。
可是,王并没有来接他们。
即使努比亚大败,即使是己方胜利了──可是那些过去曾被俘虏的国民们、那些被迫迁徙至异乡的奴隶们,还是被上位者抛弃了──他们依旧在他乡被奴役著,承受著痛苦,而他们的国王却在夸耀著自己的战功,分封四海,喝令各国朝贡……
奴隶还是奴隶,国王还是国王。
年仅八岁的少年开始憎恨起这个事实来:为什麽自己是个奴隶就得受苦?为什麽自己不能成为国王呢?
当时,只是这样想的。
然後,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男人出现了。
努比亚的都城麦罗埃被亚述攻陷之後,自己再一次被牵上了市场──很想冲著那些把绳子拴在自己脖颈上的军士们喊:我也是亚述人啊!可是知道这般已经被嘲笑过很多次了……
少年有一对非常绿的眼睛,莹莹的,宛如野生动物般──即使是在黑夜中亦有良好的夜视能力,不知道这算不算天赋异秉,可却被瞧过他双眸的人视作不详──
“只有被诅咒的人才会有这麽一对妖瞳!真是不吉利!”
就算是被当作物品、当作牲口一般被贩卖的时候,挑选奴隶的人也会因为少年诡异的绿眼睛、和他锋芒毕露的不羁眼神而却步……“哪个奴隶能有这麽一对眼睛!挖掉它!”
还记得在瞪过一个想要购买他的男人後,那个人这般叫嚣著──
奴隶的命是不值钱的,更何况是自己这般无助的稚童?丧心病狂的奴隶贩子就要按那人所言,操著匕首就要朝自己扑来──他掩住了自己的面孔,却并不因为简单的恐惧,在心底他现在更渴望自己能够拥有力量,摧毁一切、颠覆一切不平等的力量──
“等一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叫到,话音刚落自己的身子随即被包裹著,被抱到一处温暖境地。
少年缓缓露出了眼睛,发现眼前正有个俊美的男子冲著自己笑著,他的微笑如春风般和煦,阳光般明媚……优雅的男人,举手投足仿佛携著皇家风度。此时他正把娇小的自己搂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如同揽著一件珍宝。
“我买下他。”男人这般说,笑意盈盈地掏出一把金币撒在地上,奴隶贩子就像狗一样立刻扑到那些金币上,再也不管自己的死活了。
“你叫什麽名字?”好看的男人这般问道,腾出一只手揉弄少年直挺如倒刺般的黑发。
少年不喜欢别人碰触他,可是男人抚摸的感觉却是温柔又适宜的。但他的问题自己却回答不来……只因为自己是没有名字的。
在来努比亚之前,养父母也曾给他取过一个普通的闪族名字,几年间不曾被人唤起,自己渐渐淡忘了──也从没在心里惦记过这个。如今被一个初次见面,并买下自己的男人问起,他居然无法回答了。
干脆,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少年心里这般寻思……
名字,名字……叫什麽名字好呢?
对了,就叫这个吧!
“我叫萨尔贡。”趾高气昂地朗声回答,少年有点得意。
“‘萨尔贡’?”男人重复了一句,有点诧异。萨尔贡知道他为何有这种神色:在闪语中,“萨尔贡”便是“真王”(真正的王)之意,只有具备皇家血统的男子才能起的名字。
可是,我也想要做国王啊。
做国王,做真正的国王,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奴隶。
男人笑了,轻轻地用指尖点过他的鼻尖,道:
“那好吧,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主人了,‘萨尔贡’──”
“记好了,我的名字叫‘赫京’、‘赫京特洛耶奇’……”
不久,少年便知道,那个名为“赫京”的男人,是一个亲王──亚述王阿舒尔尼拉里五世最小的一个弟弟──也是新任的努比亚总督……
下
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底格里斯的河水已然泛滥过六趟了。
整整六个春秋,萨尔贡都呆在异乡,直到努比亚成为亚述行省之一的第三年,也是他追随赫京皇子的第三年,亚述的国内发生了异动。
“萨尔贡篡位了。”
赫京这麽说,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著自己:
“你和我的那位皇侄是一样的名字呢,但愿将来你可不要学那个笨蛋──自诩为‘真王’,实际上却是个不自量力的笨蛋。”
赫京平素里并不把自己当作奴隶一般,而是待自己亦师亦友──
有时甚至是近乎宠溺的态度。
只是小萨尔贡不明白,当时他为什麽会对自己说这番话。
之後,进入了四皇子提格拉特帕拉沙尔的军队中,随著黑骑东征西讨了三年,在赫京战死的第二个春天,萨尔贡以十四岁的稚龄接替了他近卫队长的职务……紧接著,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亚述攻陷了大马士革:红花燃尽的夜晚,他护送著浑身浴血的帝王,和帝王怀中奄奄一息的先知返回了库姆赫……七日後,又渡过了幼发拉底河,回到了阿舒尔……
想来,这些都已经过去许久了……四年?还是五年?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也渐渐褪去了稚气与轻狂,就要长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一个男人了……
恬淡的梦境轻轻地被风吹散,萨尔贡蓦地惊醒:发现此时已经日头西沈──再急急扭转过身子,却发现原本拉下的帷幕被卷起了一半,那男人已经离去,室内徒留著一个苍白的人形,坐於榻上,眉眼低垂……
“醒了?”那个人突然发话,把萨尔贡吓了一跳──想他双目失明,但其他的感觉却变得灵敏十分呢!少年应了一声,信步走近内殿,单膝跪於那人的跟前──把他散在地上的群裾收拢、置於榻上,轻问:“先知大人……王走了麽?”
“嗯……”苍白的男子诺道,面颊上染过一抹绯红……他的眼睛看不见,却感觉自己被那个召唤而来的少年战士逼视著……想起之前同爱人间的亲昵都被他拾进眼里,不由得臊起来。
“萨尔贡……不要叫我先知,你知道我不是。”
这个奇异的男子这般说,开始用细白而又骨节突出的手盲目地探索著前方──少年抓过那双纤瘦的手收进自己掌中,忽然一股心酸──就练拉姆那个小妮子的胳膊都要比他结实吧!如此不盈一握,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掉般。
“我在这里……连芳大人。”
他的形容未改,但在如此近的距离能瞥到:鬓间冒出了几处银丝……不过是三十出头的男子,却这般憔悴──本来他的生命是应该终结在那个萧杀的大马士革屠城之夜,但奇迹般挺过了一千多个日夜……还能活多久呢?看来不容乐观呢──难怪王天天百忙之中挑出时间过来探视,萨尔贡这般心道。
连芳突然笑了一下,拉回了少年的神思。
“攥那麽紧做什麽?我又不会突然消失掉。”他淡淡地说,仿佛洞察了萨尔贡的想法。
少年赶忙松开了手,好不尴尬。
“其实今天我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他要派你去阿舒尔……”
“阿舒尔是你的故乡吧,萨尔贡?”
少年颔首。
“是。”
“其实那是我的意思……等你满二十岁,就把整座城池交与你。”
跪著的身子一震,少年情绪的波动触到了上位的人,他抚过他的肩膀──含笑道:
“做阿舒尔的总督,难道不好麽?”
萨尔贡摇摇头,又点点头──他都开始混乱了,不知心里那股激越的心情是狂喜还是惶恐。
“我的时日无多了……”连芳这般道,又让少年的心一紧,“就怕你下次回尼尼微便看到我了。所以才要在你去阿舒尔前对你说……”
“萨尔贡,若是在他身後……萨尔玛继承王位,你要竭尽所能辅佐……”
“但──”
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他又接著道:
“若王不贤,你便可以取而代之──”
萨尔贡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王最宠信的连芳──居然在挑唆他日後篡位?!这……
“这难道是预言麽?”他这般问道,见到上位的连芳摇著头,只是轻道:
“萨尔玛都被他宠坏了,是个骄横的孩子……又没有其他的皇子与他竞争,我很担心将来……”
萨尔贡明白连芳的意思,他也见识过那个不过五岁的小皇子:的确是刁蛮任性、恃宠而骄──不过,这个又和将来又有什麽关系?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萨尔贡’呢?”
“结果我愈加确信……谁才是‘亚述的拿破仑’……”
连芳喃喃的话语含糊不清,萨尔贡听不真切……直到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才说:
“……日後,你要记得不能只按自己的意志行事,而应顺应历史的潮流,这才是真王之道了……”
二月,尼尼微的日出伴著微寒……
萨尔贡辞别了心爱的女孩,沿著小扎布河策马西行──马跑得很快,不消两日便可抵达阿舒尔。
虽然当时还是懵懵懂懂的,可他还是把连芳那句临别箴言牢记於心。
但愿他不久之後,便能悟出所谓“王道”的真谛……
(完)
亘古小剧场之《恶作剧之吻》
话说在阿舒尔宫内,亚述王与诸将议事完毕,作为王心腹的修提司退下出城部署──小萨尔贡要跟著离开时,却被男人叫住了。
少年侍官有些奇怪,亚述王虽然升任自己作禁卫队长,但伴随左右的那半年间,却未曾单独召见过自己……这次是……
“叙利亚已经截断了从幼发拉底河沿岸至大马士革所有的驿道……行军只能穿过叙利亚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