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那个人，似乎抛弃了尘世的一切。只是陪着他。
  但是他真的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
  如果现在这么痛心，为什么会忘记？
  威尔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那些琐碎的回忆，都是些模糊的片段，甚至没有主人公的名字…但是渐渐勾勒出来的，是属于文先曾经的幸福。
  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内心酸涩又庆幸。
  他最重要的爱人也不在身边了，但是他庆幸那并不是永远。他庆幸自己清晰的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记得阿德莱德面容的每一个细节…
  想要马上索要长寿者之血的话，突然有些难以出口。
  身边这个哭得凄凄惨惨的家伙，真的是孤身太久了吧。
  第九十五章　蚊仙（下）
  山上的夜晚并不是非常的安静，威尔抱着哭得晕晕乎乎的文先到了里屋，把他轻放在竹床上。
  “你要去哪里…”察觉威尔要离开，文先闭着眼呢喃着拽住他的衣角。
  威尔低下头看着微微颤抖的纤细的手指，声音温和的说：“我只是出去走走…不会走远。”
  文先侧过身蜷缩起来，小心翼翼的松开手指。威尔看了一会儿显得格外脆弱的吸血鬼，转身轻轻的走了。
  “你来找我什么事？”
  突然响起的低低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威尔为侧过身，对上文先纯黑色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
  “找一样东西。”威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回答。
  文先沉默了很久，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说：“你身上有兔子精的味道…你认识他吗？”
  “…他叫梅瑞迪斯。”威尔表情很复杂，后槽牙隐隐磨了磨，“我算是他的直系血脉，是这一代的英国亲王。”
  文先悄悄向后缩了缩，无辜的睁开眼睛：“他长得像兔子…是很可爱的那种，白白的…”
  威尔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伤心的情绪？他忍耐着把拳头放开，不耐烦的问：“梅瑞迪斯说长寿者之血在你这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用到它，你找出来给我。”
  纤细文弱的吸血鬼坐了起来，举着袖子抽抽噎噎：“什、什么长寿者之血…人家不知道…”
  “不要撒娇！”威尔再也忍不住暴吼，竹屋里的东西因为巨大的声音震了震。
  “在地窖。”文先颤颤巍巍伸出一只青葱指尖，指了指屋后：“我不知道你找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所有的杂物都放在那里——”
  高挑的青年下一刻就消失在原地。
  那里还有好多的蔬菜的…文先呆呆的收回手，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大概过了一秒钟，整个山顶猛地震了一下。
  威尔眼睛闪着狰狞的红光，瞪着脚边的…一大堆大白菜。白色部分如同玉雕，绿色部分青翠可爱，一颗颗一颗颗，堆在一起形成了一座白菜山。威尔忽然想到前世，每当快到冬天，家里就会送来一车车的冬菜（那个世界的大白菜），储藏起来全家可以吃上整个冬季…可是，他额角青筋抽了抽，现在是夏天吧？
  阿德莱德…俊挺的青年在心里悲愤的流泪，到底…我要怎么在这一堆白菜里，找到那个…一滴血？
  唰！威尔狰狞的咧起嘴，抬起的手上亮出了黑亮的尖锐指甲。下一刻，漫天的大白菜在地窖里飞舞。
  文先不放心自己的白菜，跑到地窖上方一看，不由捂住脸，不敢看它们的惨状，嘴里嘤嘤嘤嘤的哭着。
  “呼…呼…”威尔踢开最后一颗大白菜，终于在地窖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他弯下腰拣起这一颗小东西，发现竟然是一颗琥珀。他的视力不受黑暗的阻碍，可以清晰的看见这颗琥珀里凝结的一滴艳红的血，从里面传来的脉动告诉他，这的确就是——长寿者之血。
  “终于找到了。”威尔慢慢弯起灿烂的笑，胸口涌出的酸涩几乎要从眼中流露出。找了五年，终于找到了。
  他拿着琥珀出了地窖，文先从袖子中间偷偷看了一眼，惊讶的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从那蚂蝗怪的坟里带出来的东西吗？”
  “蚂蝗怪？”威尔心情愉快，对于文先不着调的用词也只是眯了眯眼，哼了一声。
  “我那时疼的半死，手到处乱摸时随便抓了个东西，后来兔子——嗯，小梅给我捡了回去。”文先瞅了瞅威尔的脸色，急忙改了口。他皱着秀气的眉左看右看那枚石头样的东西，嘀咕道：“小梅说这东西很有用，让我留着…可是它又不能吃，又没有玉石好看，我搬到这里后就扔在这里了。”
  威尔高深莫测的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要拿走它，你需要什么补偿快点说。”他收起琥珀，淡淡说。
  文先咬了咬粉色的唇，眼巴巴的望着他：“你找到它…就要走了吗？”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蚊仙。”威尔看着他，有点无奈的说。
  “那…我不要东西。”文先掩饰着低落，小声说：“你告诉我，你找它有什么用啊？”
  威尔沉默了一下，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仰头看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家伙。
  “我用它，来救我的爱人。”他轻声说。
  文先睁大了眼睛，有些困惑：“爱…人？”就是像他的爹和娘一样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岳知愿意用余生陪伴你——’
  他浑身一颤，脑袋里像是有一层什么被炸开，突然懂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文先唇瓣轻颤着低喃，“我想起他了。”
  宋朝微雨邑轻尘，那一年认识了陆家书生。那个男人发现了他妖怪的身份却没有畏惧，反而把当时饿得差点杀人的他带回了家。半年的悉心照料，几乎把他养成了家猫，整日团在他身边喵喵直叫，舒服的不想离开。
  书生上京赶考，得中三甲，而他们在途中便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书生因此对他愈加的好。其实他虽然知道那些行为意味了什么，但是脱离了人的身份太久，就对这些并不是太在意了。
  他们回到陆家，结果书生的父母已经为他安排了亲事。他没有说什么，毕竟成家立业天经地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下意识的不去想，但是书生，为了他放弃了一切，带他隐居到了深山里，亲自建起了这间小院。
  威尔伸出手，轻轻拭去文先脸上滑下的泪水。
  “为什么会忘记他？”
  文先低哑的笑，又呜咽起来。为什么？因为他的懵懂无知，让他失去了唯一爱上的男人。
  人的一生能有多长？不过匆匆数载。他尚且没心没肺的享受书生的宠爱，却没有发现书生脸上日益增加的纹路，眼中日渐浓重的哀愁。
  等到他独自站在那人的坟前，募然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吃到那人的血豆腐，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十年后梅瑞迪斯又来了一次，这一次他告诉自己，其实，他可以把书生也变成同类的…那样他们便会有无数个五十年…其实，梅瑞迪斯以前曾经说过，但是他从来没有认真记在心里…
  那一刻，天地失去了色彩…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和我一起走吧？”威尔站起来，把文先抱进怀里。也许是有同样的痛苦，他无法丢下这个傻乎乎的老吸血鬼。
  “不…”文先闭上眼，“我想要留在这里。”
  即使再孤独，再寂寞，也想要留在这个他和自己的家里。
  看，他在刻意遗忘的时候，就回到了这里。
  威尔离开的时候，正是阴天。山上的树在风中发出嗖嗖的声音，让人倍觉凄凉。他远远的朝山上望去，看见文先白色的衣袍在风中吹得鼓起，袖子随风飘摆，黑色的发丝猎猎扬起，孤独的心惊。
  他转过头，脚步沉稳的继续走着。
  有时候，漫长的生命真的像一场可怕的梦。上帝诅咒他们，用世人羡慕的方式，实则恶毒的让他们世世代代受此煎熬。
  还有什么比不能和爱人相守更加悲惨？可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残忍的把无尽的折磨施加到自己的爱人身上。
  威尔掏出手机，到山下有信号的地方给伊莎贝尔打电话。
  “确定地方了吗？”他微笑：“我拿到东西了，你安排几个吸血鬼，立刻过来，把那家伙直接绑回英国。他要是不老实，就用掺了麻醉剂的血锭对付他。”
  他挂了电话，哼了一声。要是真的不管那个家伙，恐怕什么时候真的饿死了都不知道…大白菜，能吃饱才怪！
  第九十六章　赫克利斯的仇恨
  “很久不见了，伊莎贝尔。”威尔表情放松的坐下，微抬下巴示意：“不用行礼了，装模作样可不适合你。”
  “您变了很多。”伊莎贝尔顺势直接坐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对面的吸血鬼。这五年对于吸血鬼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吸血鬼，变化会是惊人的，比如说这位年轻的亲王阁下。他的身高抽长，肩膀变得宽阔而不是柔弱，五官脱离了少年时的雌雄莫辩，而是更加的俊美而有棱角，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比起五年前，显得平和了很多，也深邃了很多。
  “吕黎还没有回来？”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随口问。
  “没有，阁下，”伊莎贝尔轻轻叹息：“但是他有发邮件，上一次还是半年前，他在埃及。”
  “哼…”威尔意义不明的轻哼了一声，“希望他不会还没成年就死在他的尊长不知道的地方…既然他不打算遵守约定，我也可以不必赶着回国。”
  伊莎贝尔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您让一个幼崽等了五年…她想，就算是威尔他自己，从幼崽到成年还不到五年啊。
  “您最好快点回国，阁下！”她不满的说：“典礼也应该举办了——只有这样，您才能正式接管血猎！”
  黑头发的青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成功的让声音消失了。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为难的问题，微微皱起眉，冰蓝色的眼睛变得深沉不见底。
  “我已经见过李尔了，典礼并不是问题…”他轻声说：“但是有一些其他的…”话语隐去的地方似乎就是他烦恼的症结所在，然而伊莎贝尔暂时还没有能力从他的面容上判断出来。
  “阁下？”她疑惑的问。
  “回去吧。”威尔忽然站起来，干脆的说：“去订机票，回英国。”
  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远去，威尔漫不经心的穿着夏季西装的外套，感到大脑还是有一点抽痛。昨天伊莎贝尔才把文先的事情解决，今天就来见他…本来一切都应该很顺利，但是昨天晚上，久违的噩梦又侵入了他的梦境。
  这代表了什么？
  他已经和六年前截然不同，他的大脑也一样。但是昨晚的那个噩梦依然毫无阻碍的进入，差一点让他陷在梦里出不来…这种感觉，让他很不愉快。
  德国。
  “die　Mutter。”高大的身影走进房间，石头的屋顶吊得很高，巨大的窗户前沉默的背影给人一种严迫的压力。
  “阁下要回国了。”那个背影说道，声音低沉的几乎发出嗡嗡声，“我们重现在世人眼前的时机到了。”
  背影慢慢转过来，一米九几的身躯结实挺拔，灿金色的头发留的很短，露出坚毅的五官，戾气极深的眼睛是罕见的淡黄色，就像是黄玉的颜色，也像是野兽的瞳孔。
  他是英国血猎的领袖，他唯一要仰望的只有英国的亲王。
  李尔。华兹华斯。
  “您已经见过亲王阁下了吗？”巴萨瑞低声问。他的长相在吸血鬼中算是普通，但是只要嘴角微微上扬，就有一种难言的魅力。
  李尔看着他，无意识的抬起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嘴角弯了弯，流露出一种极为野蛮的气质：“见过了…很有趣。不得不说我那老友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朗费罗家族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巴萨瑞只是微笑着，没有反驳。实际上，朗费罗家族这么多代的人，也只出了威尔一个成功转变的例子…
  “对了，你探听到了什么吗？”李尔话题一转，问道。
  巴萨瑞蹙起眉，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