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节
作者:吻火      更新:2023-09-29 21:00      字数:4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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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戈铁马都遥远,唯有他的拥抱如此真实。
  过了许久,爆炸的声音渐渐低去,夜天凌淡淡道:“可达纳城破了。”
  卿尘自他怀中轻轻仰首,幽静的眸光投往远处,仿佛透过烽烟漫漫的苍穹看到了青山云外透澈如水的晴空,她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着缈缦天光轻声说道:“可达纳城破了,东突厥亡了。”
  城破国亡,又如何呢?
  英雄肝胆笑昆仑
  碎石,残垣,断剑,败甲,昔日漠北第一繁华的王都可达纳如今一片战火狼藉,再不复往昔车马如云,商贾往来的盛况,俨然已成一座废城。
  漠云长,残烟袅袅,日月无光。
  城郊古道放眼望去,四处横尸杂陈,断石枯木,悲风四起,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夹杂着来自大漠的沙尘,模糊了苍穹的轮廓,带来几分深深的苍凉。
  轻衣纵马,剑甲鲜明,夜天凌与万俟朔风并骑入城,一个清峻从容,一个谈笑自如,四周战况惨烈都不入眼中,惯经杀伐的漠然已入骨髓,再多的生死也不过只是弹指花开,刹那凋零。
  卿尘静静随行于夜天凌身侧,一路沉默。
  整个可达纳城在漫天的风沙下分外荒凉,血腥的气息寸寸弥漫,如同死寂的深海卷起暗流,悄然将人笼罩。半明半暗的烟雾下,墙角路旁的突厥人像熟睡一样躺在冰冷的大地上,几乎可以看到曾经嬉笑怒骂的眉目,然而再也无声,再也无息。
  天高地远,生如死域,非是天灾,乃是人祸。
  到了行营前,卿尘下马驻足回身,风色在她眉间悄悄笼上了极淡的忧郁,明净的翦水双瞳中浮起的那丝哀伤却越来越浓。
  夜天凌本来已走出几步,发觉卿尘没有跟上来,转身寻她。只见她扶着云骋站在原地,纤弱的身影风中看去,竟有几分悲凉与疲惫,他伸手挽住她:“怎么了?”
  卿尘静默了片刻,抬头看他,缓声说道:“四哥,我不想看到万俟朔风再屠城。”
  夜天凌目如寒星,清光一动探入她潜静的眸心,稍后,他抬手拂过她被微风扬起的发丝,说道:“好,我知道了。”
  卿尘微微一笑,略带着些倦意。她越过夜天凌肩头,看向广袤而寂静的漠原,轻轻说道:“空造杀孽,必折福寿,这一城生灵其实是丧命在我手中。”
  夜天凌眉心微蹙:“别胡思乱想,我先送你去休息。”
  他将卿尘送入行营,独自往帅帐走去,想起卿尘方才的话,心头竟莫名的有些滞闷。
  “殿下!”冥执迎面寻来:“王妃可是歇息了?”
  “嗯,”夜天凌点头:“有事?”
  冥执取出一封密函递上:“前些日子王妃命我们在天都暗中追查邵休兵等人,现在有些眉目了。”
  夜天凌拆开密函抬眼扫过,眼底一刃精光暗掠,冷笑澹澹:“勾结盐商,借军需之由贩运私盐,胆子不小。”他将密函递回给冥执,却道:“这些事不必告诉王妃了。”
  冥执一时不解:“王妃若问呢?”
  夜天凌负手前行:“她若问起,便说我会命褚元敬等人联名上书弹劾,追究此事,不日便见分晓。”说话间又一顿,心思微转,褚元敬这些御史们还不够份量,事情揭发出来容易,要扳倒这些阀门贵胄还需费些力气。他略一沉思,再对冥执道:“转告莫先生,让他去拜访长定侯,告知此事,然后设法让秦国公得到你们手中的证据。”
  老而弥辣的长定侯,生性耿直,嫉恶如仇,一旦得知此事,绝不会坐视不理。而秦国公,早年因旧事与邵休兵不和,怨怼甚深,若让他得到这样的机会,岂会不闻不问?
  冥执一一记下,说道:“只是现在巩思呈那里却半点儿把柄都抓不到。”
  夜天凌冷冷一笑:“巩思呈?他自身行事谨慎,滴水不漏,可惜儿子都不争气,这几年不过是殷家回护得周全罢了,此事不足为道。”
  冥执便知夜天凌已有打算,不再多言,只笑道:“如此王妃便少费神了。”
  “嗯,”夜天凌淡淡应了声:“以后这种事情你直接回我,不必惊动她。”
  冥执俯身应下,暗地里不由微笑,突然又想起什么事:“对了,我刚才遇到黄文尚,他说以后不用那么多麝香和白檀香,王妃嘱咐药中不要再用。”
  夜天凌停步回头,问道:“为何?”
  冥执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唔,”夜天凌剑眉微锁,目光遥遥看出去,若有所思。
  俩人正说着话,万俟朔风大步过来,浑身杀气腾腾,见了夜天凌便道:“活捉了木颏沙!哼!不是你要活口,我定取他性命!”
  夜天凌转身自他身上扫过,淡淡笑道:“怎么,吃了亏吗?”
  万俟朔风皱眉冷哼:“不愧为突厥第一勇士,手底果然硬朗,若不是中了毒烟,未必能将他生擒。现在死不低头,正在前面破口大骂,你看着办吧!”
  “看看去。”夜天凌举步前行,突然又回头对冥执道:“过会儿让黄文尚来帐中见我。”
  偌大的校场中央,木颏沙被反绑在一根粗木柱上。
  此人身形威猛,面目黝黑,身上战袍虽血污狼狈,却无损他浑身彪悍的气势,此时因愤怒而须发皆张,更显得人如鬼神,暴烈似火。
  他双手双脚都被缚住,高声叫骂,以示怒意。四周将士因不通突厥语,即便知道他是在骂人,也不十分清楚。万俟朔风却脸色铁青,手不由自主地按上刀柄,已是忍无可忍,深眸之中杀意冷冷,眼见便要发作。
  夜天凌听到木颏沙言语中尽在怒斥万俟朔风背叛突厥,难怪万俟朔风如此恼怒,他扭头道:“南宫竞他们想必已在帅帐等候,你先去吧。”
  万俟朔风知道他一番好意,强忍下心中那股怒火,抬手躬身,话也不说,拂袖而去。
  夜天凌缓步走进校场,木颏沙本来正骂得起劲,忽然见有人迎面走来,衣袍似雪,神情如冰,那双看似清淡的眼睛冷然将他锁定,竟让人有种被利箭穿心的感觉,他猛地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就那样收住。
  夜天凌在他面前站定,淡声道:“你就是木颏沙?
  木颏沙虽从未与夜天凌如此打过照面,但看这份摄人的气度亦能猜出他的身份,见他会说突厥语,大声道:“我就是木颏沙!你用阴险手段将我擒来,不是英雄好汉!我们突厥最看不起这种人!”
  他原本料想夜天凌必然大怒,谁知夜天凌冰冷的唇角反而掠起一丝笑意,“不错,你说的有道理,我即便这样杀了你,你也不会服气。”
  木颏沙双目圆睁,瞪着夜天凌:“我自然不服!”
  “好,”夜天凌将手一挥:“给他松绑,将兵器还给他。”
  场外玄甲侍卫应命上前,拔剑一挑,斩断木颏沙身后的绳索,其后便有人将木颏沙的弯刀取来。
  木颏沙接过兵器,尚对夜天凌此举摸不着头脑。
  夜天凌遥望天际漠漠云沙,片刻之后,转身再对侍卫吩咐:“取银枪来。”
  玄甲侍卫会意,快步离去,不多时,取来一杆雪缨银枪,恭敬奉上。夜天凌抬手接过来,触手温凉的枪杆,光滑如玉,依稀映出熟悉的笑,微锐的锋芒,似穿透云雾的光,豪情飞扬,意气逼人。
  挺拔如松,劲气如霜。
  他的手沿着银枪缓缓抚下,力透之处,银枪一寸寸没入脚边的土地。他松开手,面对木颏沙卓然而立,冷冷说道:“你若赢得了这杆银枪,来去任你自由,但若丧命枪下,便只能怪自己无能。本王定会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木颏沙久经沙场,在突厥国中更是遍无敌手,对兵刃较量毫不放在心上,弯刀半横,喝道:“你来吧!”
  夜天凌傲然道:“你元气未复,我让你三招,三招过后,你自求多福。”说罢负手从容静立,微风飒飒,吹得他衣角飘摇,一股凌云霸气已缓缓散布开来。
  木颏沙得获求生之机,不容放过,当下大喝一声,刀光如电,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迎面劈向夜天凌。
  劲气扑面,夜天凌负手身后,足下踏出奇步,一瞬间白影晃目,木颏沙声势惊人的一刀全然落空。
  木颏沙不愧为武学高手,竟身不回,头不转,刀势反手而去,第二招又至。
  但见电光火石间夜天凌仰身侧过,刀光中倏忽飘退,飘然如在闲庭。
  木颏沙已然被夜天凌激起凶性,双手握刀,刀下隐有风雷滚滚之声,如万马奔腾,电闪交集,化做长弧一道,横劈疾袭。
  刀风凛冽,夜天凌遵循三招之约,只守不攻。场中两人错身而过,木颏沙刀锋迅猛,只听“哧”的一声轻响,竟将夜天凌衣襟划开长痕!
  夜天凌眼中异芒精闪,沉声喝道:“好!”
  三招已过!夜天凌忽然单手拍出,化掌为刃,骤然袭向木颏沙胸口。
  木颏沙猝不及防,被逼退半步。但随即猛喝一声,展开刀势,劲风烈烈,大开大阖,威猛不可抵挡。
  四周玄甲侍卫忍不住纷纷喝彩,如此刀法,刚猛无俦,罕得一见。
  夜天凌空手对敌,意态逍遥,在对手摧肝裂胆的刀风下不急不迫,进退自如。
  木颏沙刀下罡风厉啸,卷得四周飞沙走石击人眼目。夜天凌身形却如一叶扁舟逐浪,顺势飘摇,始终于风口浪尖傲然自若。
  其身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无形而无处不在,无意而无坚不摧。
  木颏沙如此迅猛地刀法原本便极耗内力,与对手缠斗乃是大忌,他数次抢攻都摸不着夜天凌身法,时间一长,不免心浮气燥。
  便在此时,夜天凌周身忽然像是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如他寒意幽深的冷眸,一切靠近身边的东西皆尽被吞噬。
  木颏沙心叫不妙,却为时已晚,夜天凌原本无踪无际的劲气化柔为刚,浩浩然铺天盖地,灭顶袭来。
  木颏沙的刀便如撞上一堵坚硬的城墙,双方劲气相交,木颏沙大退一步。
  蛟龙腾空,银枪入手,随着夜天凌一声清啸,一道白虹直贯天日,黄沙漫天,破云开雾。
  盛亮的阳光自天穹洒照而下,染满了白衣清峻,夜天凌轻轻抬头,金光刺目,是酸楚的灼痛。
  木颏沙弯刀坠地,捂着腹部步步倒退。他突然反手将透腹而入的银枪一把拔出,长声笑道:“痛快!痛快!”
  血箭喷射,横流身前,四周观战的将士们都悚然动容。
  夜天凌眸心微波轻翻,缓缓说道:“好刀法,好气魄!”他回头,木颏沙身子摇摇欲坠,支撑着一晃,扑倒在地,眼见便不活了。
  夜天凌神情漠然,眼底深处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惋惜,淡声吩咐道:“传黄文尚来看看,是否还有救。”
  不过片刻,黄文尚匆匆赶来,俯身查看一番,摇头道:“殿下,伤得太重,已很难救治了。”
  夜天凌轻轻挥手,示意玄甲侍卫将木颏沙抬下,却听有个清柔的声音说道:“慢着,还有救。”
  他转身看去,见卿尘自众人身后缓步走出,她低头静静看着木颏沙身前血流满地,复又抬头看向夜天凌:“你要救他?”
  夜天凌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冷漠与悲悯错杂的情绪,似恨非恨,似愁非愁,清利背后偏又带着柔软。
  似一片枯叶,轻轻压上心头,方才刀光血影下的那抹凛冽杀气悄然淡去,夜天凌道:“不必了。”
  卿尘凝视他片刻,突然轻叹一声,侧首说道:“黄文尚,你来帮我。”
  黄文尚应了一声,走上前去。
  木颏沙在半昏半醒间似乎看到一双清隽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自己,那不染铅华的明净,如同漠北草原湛蓝的天,美玉样的湖水,风吹草低,牛羊如白云朵朵,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有野花的清香,静静的流淌在最遥远的梦中。
  那双眼睛离开了他,他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剧痛从四面八方传来,黑暗无边。
  血迹在白玉般的手指间绽放成妖冶的花,静冷的眉眼淡淡,漠然的唇微抿着,三军将士远远围在校场四周,连一丝声息也无。
  如此重的伤势,昔日她不能救,今日,她在想了千遍,试了千遍之后,在费尽思虑耗空心血之后,在多少夜里辗转难眠之后,这用她珍视的人的生命换来的医术,阴错阳差,用在了她恨之入骨的人身上。
  这个人的箭,夺去了那个与她笑饮高歌的男子。碧落黄泉,一别参商,酒空敬,弦空响,高山毁,流水殇。
  知己红颜,纵双影相伴,笑傲苍天,天若有情,从此寂寥。
  然而她是医者,在一个真正的医者眼前,永远也没有见死不救。
  各为其主,生死是非尽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卿尘轻轻舒了口气,站起身来对黄文尚道:“小心上药,送到你那里去照看,若明天能醒来,性命可保。”
  黄文尚忙接过卿尘手中的药,旁边早有侍卫端水奉上。卿尘将转身净手,方才一心在伤者身上倒不怎样,此时放松下来,只觉得眼前血腥的气息格外刺鼻,胸臆间一阵不适,抬手用清水扑了把脸,微微闭目,修眉紧蹙。
  夜天凌原本在看黄文尚用药,此时无意扭头,突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