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吻火      更新:2023-09-29 20:44      字数:4820
  见皇上睁眼看来,内侍跪着将诸后妃的名牌呈至近前。天帝目光一动,停在莲妃的牌子上,手指由那处缓缓掠过,似是滞了下,却转而在殷皇后那凤翔展翼的牌子上点了点。孙仕上前将那牌子翻过来,内侍便俯身退下,自去传旨接驾。
  孙仕侍候天帝看了会儿书,轻声提醒道:“皇上,时候不早了。”
  将手中书稿合上,“列国奇志”四个字高华飘逸,映入了眼帘,天帝一时有些出神,稍后方对孙仕道:“还不困,随朕走走去。”
  淡月一痕,掩入了如织星空,御庭春径繁花余香。天帝颇有些不耐地看了看亦步亦趋跟在身旁的内侍们,说道:“叫他们不用跟着。”
  孙仕回身摆摆手,内侍们退了开去,却不敢散,只远远伺候着。再看着方向,竟是往莲池宫去了,孙仕心知不能劝,唯有快步跟了上前。
  甫至宫门,便听得一阵低低的吟诵声入耳,在这原本静谧的夜色下婉约恍惚,却又带着十分的虔诚和庄穆。
  如此熟悉的《古源经》,天帝在一棵木樨树下站定,遥望莲池宫正殿。
  依稀曾记得那日,他的西征大军带回了柔然最美的女子,送至宫中等待皇兄的召见。
  那一夜,他也是在庭中树下站了许久,一恍经年,每每心头仍会浮起那淡寂的经文,似是哀伤,似是轻愁,伴着三更细雨,落花纷纷飘碎了一地。
  一路征尘南北,这《古源经》的吟诵曾日日相伴军中,如绝如缕,如泣如诉,一丝一波早已乱入了神魂。
  三十余年前那抹冰山雪莲样圣洁的身影,同如今大殿中清灯下白衣素颜依稀仿佛。尽了千般岁月,依旧能勾起昔日年少气盛铁血柔情。
  浮光掠影,仿若褪至了极轻,极淡,却又丝丝韧韧,纠结如许。
  静谧的夜中木樨树悄然招展,绽吐了枝叶芬芳带着些蛊惑似的迷离。多少年隐忍步步为营,如今坐拥天下,却换不见伊人一笑,天帝眼中不自觉掠过一丝深沉精光。
  眼见站得久了,孙仕谨慎地上前说道:“皇上,皇后娘娘那儿怕是还等着呢。”
  天帝眉头一皱,望向四周层叠起伏的殿阁,突然吩咐道:“告诉皇后,朕今晚不过去了。”说罢袍袖一甩,大步走往莲池宫中。
  比翼连枝当日愿
  自大婚之后,告祭太庙、入宫谢恩,相府回门,尚有不少礼仪要做。夜天凌分寸不差地陪着卿尘,处处滴水不漏,只是两人于众人面前却显得疏离,当真应了那相敬如宾之语。
  夜天凌之清冷,卿尘之沉静,落于人眼难免竟有些若有若无的生分。一时间,帝都中流言蜚语明起暗传,当初凌王拒婚,如今湛王伤情,都如同亲见一般说的有板有眼,倒成了段天家风流秘事,绘声绘色惹人遐思。
  卿尘偶有听闻也只付诸一笑,云鬓广袖宫装矜持,与夜天凌同进同出,风姿高华中总带着抹清澈却又隐约的潜静。也遇上那宫闱仕族中无聊的欲搬弄口舌,却不是慑于夜天凌峻冷凝视,便是惑于卿尘淡定浅笑,往往消遣话语到了嘴边竟生生咽回腹中,反成了落远轩中不时玩笑的话题。
  却有一日,五皇子设宴汐王府,王侯公卿多在其间。汐王侧妃郑夫人颇受宠爱,一同随侍在席。
  酒过三巡,许是带了几分薄醉,郑夫人同卿尘话了几句家常,忽而瞥了夜天凌一眼,半酸半笑说道:“听说湛王殿下自怀滦回来在府中闭门思过,近日微染风寒。都知道四嫂精于医道,怎也不过去看看,说不定便药到病除了呢?”
  按天朝历来祖训,皇子领命在外不得御诏严禁私自回京。夜天湛怀滦的差事虽办的出色,却因卿尘大婚那日私回天都为天帝所斥责,不但没有嘉赏反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一月不许出入。为此殷皇后甚是着恼,卿尘颇为无奈,但心中因着对夜天湛一份挥之不去的愧疚,也只能处处退让着。
  郑夫人之话方落席,夜天凌微锐的目光往汐王处一掠。如同巧合,卿尘黛眉笼烟中便是静沉,却也抬眸似有似无地看定汐王。
  席间陡静,来去无人答话,郑夫人怔在那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惊觉失言。汐王面色一沉,不豫喝道:“还不下去!”
  卿尘眉梢微挑,一抹淡笑便悄然在唇边轻漾,虽不悦有人出言无状,却也是酒后,便笑挽了郑夫人的手道:“方才那个绣描的法子,我还没明白呢,还要请妹妹再说给我听。”
  夜天凌闻言,嘴角处清锐的线条微微一掠,便就往汐王处举了举杯。席间秦国公、长定侯等忙笑着圆场,汐王妃也跟着对卿尘说:“郑妹妹一手刺绣,四嫂若有喜欢的样子便叫人拿来,让她绣给你。”
  郑夫人自知闯祸,尴尬说道:“四嫂……四嫂尽管画了样子给我,我绣好了给四嫂送去。”言下尽是赔罪的意思。
  卿尘也不咄咄逼人,便道:“我对这些甚是外行,改日有空还要向你请教。”
  三言两语笑着便过去了,汐王妃在旁谨慎的觑了卿尘一眼,宫府里百花齐放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这样行事。方才若说恼了,竟直然将眼神往汐王那里问罪,一句言语都不同郑夫人说论,再看却偏偏又不似着恼,水波不兴的清静笑着,一径的淡然,叫人不疑有他。
  还好没计较下去,汐王妃暗中舒了口气, 早听说是个柔中带锐的女子,跟在天帝身边时朝堂上也从容不畏,这倒真和凌王登对,若让湛王娶了回去,怕还吃不消。
  隔了两日,卿尘都将这事忘了,郑夫人却特地差人送了幅并蒂花开的绣屏来。
  做工精细,栩栩呼之欲出,卿尘心想若要她绣上这么一幅,怕是还不知要几年。想自己总是将线丝绢布并手指弄到惨不忍睹,她只好挑挑眉梢,反正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雪战趴在卿尘身边似是知道她心思般,就眯眼瞅了瞅她,尾巴扫扫盖住鼻子继续埋头假寐。卿尘不意捉到这小兽一丝目光,丢下湘绣别有用心的伸手揉它脑袋。雪战惨被蹂躏,无奈抬爪拨弄她的手,卿尘袖口一滑,露出条深红色晶莹的珠链。
  大婚时太后赏赐的石榴石串珠,碧玺、海蓝宝、月光石、紫晶、石榴石,这已经是她有的第五条玲珑水晶了,金丝钛晶在殷皇后手中,卿尘不由自主回身往夜天凌那边看去,还有一条黑曜石在他那处。
  因大婚的缘故,这几日放下政务并连早朝都免了,夜天凌这平日处事不误分毫的人竟心安理得闲散得出奇。除却外面那些虚礼,他每日只陪着卿尘,青衫淡淡,浑身透着股叫人新奇的闲逸,仿佛以前如影随形的清冷只是种错觉,眉间眼底的一带,往往被那意气风发的潇洒冲淡了去。
  目光沿着他的手腕慢慢落到他坚实的胸膛,稳持的双肩,削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和那双沉淀了幽深的眼睛上,卿尘一转便忘了为什么扭头,索性只托了腮看他。
  夜天凌无意抬头,正落入那湾她的注视中,一径的温柔带的人心头微暖,犹如暗香浮动的黄昏,透着柔软入骨的桃影缤纷,落了满襟。
  修长手指一动,手中书卷虚握,安静地回望过去,浩夕相对,此生静好,竟似永也不见厌倦。
  四周人事竟都成了虚设,这情形也不是一天一日有了,于是碧瑶、晏奚甚或白夫人,常便低头抿嘴悄悄退了出去。凌王府那严肃上渐渐透出些玲珑的和美来,翠荫微浓,和风清畅,阳光下便一日日温暖了这暮春如画。
  闲散的日子没过几天便依旧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朝中诸事繁多,夜天凌原本一天都要到晚上才能回府,今天却格外早些。
  窗外花轻,阳光半洒席前,卿尘靠在窗前正对着棋谱解一个古局,见他回来了,有些奇怪地问道:“这么多日没上朝,竟没什么事缠身?”
  夜天凌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抄了几颗棋子把玩。玉色棋子跳动在他修长的指间,清脆作响,“怎么,难道盼着我忙?”
  卿尘笑道:“也不是,只是好奇,前些时候忙得什么似的,怎么今天却能闲下来?”
  夜天凌弹弹衣袖,闲散地靠在了案上,看向那棋盘,淡淡道:“我将虎符交了。”
  卿尘闻言愣住:“什么?”
  “今日朝上,我将神御军的兵权交回了父皇。”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卿尘手顿在半空,抬头看他。兵权,那是多少人想而不得的东西,又有多少人对夜天凌手中的兵权讳畏甚深,他竟这么潇潇洒洒的一句话,交了?
  她细想了会儿,便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在湛王和溟王都请旨赐婚时,天帝偏出人意料地将她这个凤家的女儿指婚给凌王,看来是想以凌王抑制湛王,同时分化外戚势力。夜天凌手握重兵,太过忌讳,此时只有主动退步,才能使得天帝安心。“是因我们的婚事?”她问道。
  夜天凌不甚在意地说道:“也算是吧。”
  卿尘将几粒静凉的棋子缓缓收握在掌心,不由便蹙起了眉梢:“没了兵权,等于失去半边天下,我这个妻子竟让你失去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夜天凌见她认真了,薄唇微扬,不急不徐地道:“带了这么多年的兵,难道调兵遣将还非用那一道虎符?莫要小看了你的夫君。”
  卿尘凝视他片刻,面前他深邃的眸中一点星光微绽,极轻,却摄人夺目般傲然。她心间豁然开朗,眼波轻漾,转出一笑,将手中棋子缓缓放在棋盘之上,一子落下,盘中纠缠不明的局势隐有变动:“如此的话,溟王神策军那边不是也得交了?”
  夜天凌道:“那要看他是不是聪明。”
  “聪明,只可惜有时候聪明太过。”卿尘一直不喜欢夜天溟:“我赌他不交。”
  “他交还是不交,都无关大碍。”夜天凌语气略有些锋峻:“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陷害大皇兄,更不该对你有不轨之心。”说话间他将一颗白子“嗒”的丢入局中。
  黑白双子散落经纬,那黑子原本攻势凌厉,咄咄逼人,但此子入局,一大片黑子顿时成了死棋。黑子长驱直入的锋芒受阻,再兼后方空虚,顿时有些难以为继,白子先前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格局瞬间翻占了上风。
  这时候,夜天溟若交兵权,则失了手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在军中他断没有夜天凌这般影响力;若不交兵权,那么除非起兵夺位,否则天帝也容不了他几时了。显而易见,天帝如今也是有了一步步上收兵权的打算。卿尘微笑挑起了几颗黑棋,却忽然一愣,夜天溟那些非分的举动她并没有对夜天凌提过,探询地看去:“你怎知道他对我……嗯……嗯?”
  “嗯?”夜天凌剑眉轻扬,继而淡淡冷哼:“他每次看你,便如当年看你姐姐纤舞,我岂会不知?”
  卿尘突然笑道:“你知道他在看我,那岂不是你也在看着我?”她丹唇微抿,眸中灵动,颇有些调皮的意味。
  夜天凌将手中剩下的几颗棋子随意丢下,一局棋顿时乱了套。他似笑非笑中有些不明含义的暧昧,低头在她耳边:“嗯,我一直看着你。”
  卿尘本来揄挪别人的神情毫无抵抗力地转成羞涩,往他臂弯里躲去,夜天凌环着她,嘴角挂着丝调侃的微笑。卿尘嗔他一眼,靠在他怀中,“四哥,过些时候我送你样东西,或者也能弥补一二,只是要费些时日。”
  夜天凌低头问:“什么东西?”
  卿尘微笑道:“先不告诉你!”
  夜天凌倒也不追问,只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说道:“能换得你在身边,莫说什么兵权,即便倾尽天下又如何?”
  淡淡一句话,直撞入心湖,倾覆了神魂。卿尘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痛快的感觉,眉一扬,如他般傲然说道:“我可为你深闺添香便能同你披荆斩棘,你娶了我,定也不负天下。”
  夜天凌眼中一波,转而笑说:“这样的女人也只有我敢娶,别人谁要?”
  卿尘不服抬头:“你不要,总有人要!”
  夜天凌臂弯一紧,缓缓道:“他敢。”
  卿尘见他那霸道,却开心不已,扬声清笑,夜天凌也抑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依稀,穿窗而去,连走过外面的晏奚都感染了几分,不禁咧开嘴,只觉暮春熏然,人生如斯,竟是无比的美好。
  天机府是夜天凌每日必到之处,今日同卿尘一并前去,正巧冥执自外回来,带了他前几日要的东西来,问道:“殿下看看这些可够齐全?”
  夜天凌接过来翻了翻,往案上一掷,面上竟带了几分薄怒:“混账东西,竟至如此无法无天!”
  卿尘伸手拿来,见都是些官员欺民霸世贪赃枉法的罪证,有些当真出人意料的可恶,也难怪夜天凌动怒。
  陆迁他们已看过了,说道:“殿下,户部不整国将危矣!我等虽知阀门腐朽有官必贪,却谁也不想到了如此地步。”
  夜天凌眼光微利:“我此次将兵权暂放,便是要腾出手来拿这个毒瘤开刀。”
  杜君述问道:“殿下终究是将兵权交了?”
  夜天凌点了点头。
  “那殿下之后打算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