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来，爹从没有在家里吃过年夜饭，这也是第一次。因为，他是武林盟主，有太多的事要忙，有太多的麻烦在身上。
  本以为爹这次可以多呆几天，谁知道年初一就走了。
  而素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白梅飞影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半个月后，素尘的弟弟出生了，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子，和爹好像。如月因为伤心过度，一直没有给新生的儿子取名。后来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天下大乱，他们母子在师父的护送下四处躲藏，居无定所。
  短短的几天，素尘就目睹了无数的死亡和屠戮。娘因为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加上心中积郁成疾，很快便不久于人世。在兵荒马乱中，素尘和师父与弟弟失散了。那个时候，他才八岁。
  在街头当过乞丐，替别人当牛做马，可以说，他尝遍了人间疾苦。每日在山上独自习武直到深夜，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爹的尸体被送回来时的惨状。
  他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转眼又是十年，素尘以超群的武艺获得了武状元，并进宫面圣。
  第一眼见到高高在上的皇帝，素尘握紧了双拳，十年苦练，只等这一天！眼前的人，就是为了坐上龙椅，不惜一切代价杀了爹的人。是他，让梅家家破人亡；是他，让娘死得那么痛苦；是他，让自己与弟弟失散。风华家的人，都得死！
  出乎意料的是，当天晚上，皇帝驾崩了。
  这不仅对皇族，对素尘也是很大的打击。作为御前侍卫，他没有守在皇上的灵帐前，而是蹲在湖边咬牙切齿。
  不远处，站在湖边的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乌黑的长发，瘦高的个子，清秀的眉眼，和那个人很像。只是，他的脸上少了些许霸气，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愁容。微微促起的双眉，紧抿的双唇，让人看了禁不住怜惜。可是对素尘来说，看了他这个样子，只会心生厌恶！
  “别在这里假装伤心了，你明天就要登基，一定很开心吧！”素尘在他背后说。
  风华陵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吃惊地望着这个敢和未来的皇上这么说话的侍卫。看见他的样子，亦是吃了一惊，犀利的眼神透着漠然，整张脸平淡的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说出的话倒是咄咄逼人。
  陵转回身，叹了口气，“我不要当皇上。”
  素尘一惊，想说他假惺惺，可看到他的表情又有些不忍心，索性不再说话。
  第二日，素尘又到湖边，却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了。此时此刻，他正接受着万众欢呼，群臣敬仰。
  他的家族，不知手上沾了多少血腥，欠下多少血债，却在这里心安理得地说什么一切为了民生，全是废话！顿时，恨意四起，眼睛也危险地虚了起来。
  “素尘。”
  身后一声轻唤，他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一身朝服的年轻的君主。
  的确是适合当皇帝的料，穿上皇袍，很有气势。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眉眼间，总透着一股忧郁。
  “干嘛不想当皇上？”二人坐在湖边，任凭殿内的大臣们觥筹交错。
  “皇上很孤独，当了皇上，就表示必须和兄弟们君臣相称，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所有的人对你，都是透着一层权利，没有真心。还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还要顾及所有人的眼光。”陵慢慢地说着，一脸的无助。
  素尘突然觉得有些可怜眼前的人了，他拼命甩甩头，要坚定，不能动摇，怎么可以同情仇人！？
  “你怎么了？”风华陵看出素尘的不对劲。
  “没怎么，你管那么多干嘛！？回去喝你的酒去，出来干嘛！？”
  陵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在这个皇宫，从来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你很有趣。”
  素尘愤怒地拂袖而去，留下皇上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翌日，素尘被封为护龙院院判。可是皇上却要求他兼作他的贴身侍卫。
  素尘本来不愿意，可是一想到‘贴身’二字，不由得大喜，这样，接近皇上的机会就多了。杀不成老风华，这个小风华还是可以搞定的！
  可是事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皇上的这个提议，就遭到了很多王公大臣的反对，从各个角度进行质疑和反驳，可皇上坚定的眼神从来没有改变过。素尘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当一个皇上，是多么的艰辛。
  最终，聪明的风华陵战胜了所有的反对者，素尘终于如愿地留在他身边。可是，皇上身边有个别大臣派来的暗哨盯着，想下手不容易。
  “你干嘛把我留在这里？”皇上在案前批阅奏折，素尘蹲在下面的椅子上，摆弄着手中的刀。
  风华陵放下手中的笔，凝视着素尘道：“因为只有你会对我说实话。”
  “什么？”
  “只有你不把我当成皇上，而是一个普通人。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还会对我发脾气。”
  这人是神经病么？别人对他发脾气他居然这么高兴？！
  渐渐的，相处久了，素尘发觉这个风华陵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有着遗传下来的残酷和暴戾，反而有些优柔寡断。可是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又会拼命地阻止自己去想，一心想着报仇。
  一日，皇上屏退众人，独自坐在书房里喝闷酒。
  素尘偷偷从后窗翻进去，看见醉眼朦胧的风华陵，第一反应就是偷偷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刀。
  “素尘……你来了……”风华陵看到他，便笑了，伸手拉过他与自己靠坐在一起，素尘赶忙将刀收进去。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你是皇上啊！”
  “皇上怎么了？皇上不能喝酒吗？”陵笑着，通红的双颊让人目不忍视。
  “发生什么事了？”素尘放弃与他争论这个问题。
  陵垂下眼，“我和皇弟吵架了……”
  “吵架你就醉成这样？”
  他无力地摇摇头，“不是，不是……他说我应该让你回护龙院……不该把你留在身边……”
  素尘竖起耳朵。
  “我当时发火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们大吵一架……”他突然伸手抱住素尘，“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离开我……你走了，就没人和我说话了……”
  素尘身子都僵直着，一动不动。
  “他说的都对，我是皇上，我必须迎娶皇后，我不能被自私的感情影响……我不能喜欢男人……”
  “什么？”
  “可我不想让你走，你离开我身边，他们会伤害你的。”
  “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儿，我本来就该住在护龙院啊！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又不能出去，很无聊。”
  陵抬头看了看他，“是吗？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你到底怎么了？你快放手啊！”
  皇上掰过他的肩，让他正对着自己，“素尘，我喜欢你……我喜欢上你了……”
  面前的人瞬间石化。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真的已经喜……”
  “闭嘴！”素尘猛地甩开陵，站起身道：“你不要再说了！”
  “素尘……我该怎么办？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
  一杯酒‘哗’地洒在皇帝的脸上，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你醉了。”素尘说完，翻窗跳了出去。
  ……
  从那之后，素尘见到皇上就躲，就算皇上叫他，也爱理不理。
  他是害怕，怕自己无法面对这么复杂的关系，怕自己再也狠不下心。
  一天，皇上把他叫到书房，只说了一句话，〃朕命你明天搬到护龙院去，随时待命。〃
  素尘先是一愣，然后很自然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心中一阵懊悔，上次错失良机，这回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侯。
  到护龙院不久就听说皇上要纳妃的消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素尘就已经听了九个版本。也就是说，皇上纳妃的候选人，至少有九个。
  突然感觉心中一阵抽痛，素尘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拼命替自己寻找难过的理由。
  皇上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的势力，想要动手，难上加难。
  后来每次进宫，素尘看到皇上，便有无名火往头上窜。他决定不看皇上，可总是有一双灼热的实现盯着自己，很难受。他不耐烦地抬眼瞪着皇上，却对上一双清郁的眼和一张瘦削的脸，顿时心中一凛，无法控制自己挪开视线。
  离开皇宫，脑海里也不断浮现出那张面孔，挥之不去。于是，他开始疯狂地练剑、习武，手下们都说他疯了。
  黄道吉日，册妃典礼如期举行，宫里一派欢腾，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地庆祝着皇妃的诞生。
  护龙院院判因病告假，没有出席。
  皇上看到他的折子，竟然笑了。这个细节，没有被精明的皇妃错过，她在皇上身侧，牢牢地记住了素尘两个字。
  从那以后，素尘没有去过皇宫。好在很快就有一个孩子被送了过来，说是孤大人家的大儿子，想来习武。素尘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需要找事情做，把脑中那些烦人的画面忽略掉。
  他每天认真地教那个叫做孤飞扬的孩子。他很聪明，也很懂事，虽然有的时候不听话，但是素尘很喜欢他。至少，他让素尘暂时忘了心中的那个人。
  每天疯狂地教，那孩子也疯狂地学，他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教给他，希望他能好好做人，待到有一天，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所有一切寄托在孤飞扬的身上，对那个人不再有任何感觉。可是，当他再次被召进宫的时候，他还是发觉自己的心在狂跳。
  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正殿，却不见皇上的身影，正欲出门去寻，刚好碰上走进来的大总管，〃素尘大人，皇上在偏殿，请随我来。〃
  素尘打量了他一眼，跟着去了。
  刚到门口，遇上前来端茶的侍女，她摇摇晃晃走来，脸色苍白，素尘赶忙扶住她，〃你没事吧？〃
  侍女无力地摇摇头，〃奴婢不舒服……〃说着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就回去休息啊。〃
  〃不行，我要给皇上上茶。〃
  大总管的脸色很难看：〃还不快去在这里磨蹭什么！？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侍女实在站不住，歪歪倒倒。
  素尘道：〃算了，我来吧。〃
  那侍女忙不迭地将茶盘交给他，转身就跌跌撞撞地跑了。
  素尘低头看了看盘中的茶，又抬眼看看总管。
  那太监笑道：〃想不到素尘大人如此和善，那么我们快进去吧。〃说着转身先行跨进去。
  进屋才发现，不仅皇上，皇妃和几个大臣都在，似乎在商议国事，正奇怪皇上为什么要找自己来，就听风华凌吃惊道：〃素尘？〃
  还没等他回答，皇妃就站起身道：〃哎呦是素尘大人啊！您怎么亲自端茶来给皇上啊？〃
  素尘心中一凛，抬眼看了看陵，他正盯着自己，眉眼中尽是喜悦。
  〃来福，还不快去端茶，别累着大人。〃皇妃一吩咐，便有一个小太监怯生生地走过来。
  素尘看了看他左右直瞟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让开小太监伸出的手，〃不，这茶不是给皇上的，是给皇妃的。〃
  皇妃一愣，〃这……这怎么行，应该先给皇上呈啊，来福！〃
  素尘又退一步，〃这茶是茉莉花茶，皇上不喝的，这个皇妃应该知道。〃
  〃胡说！这明明是龙井！〃
  〃皇妃怎么知道？难道这茶是皇妃亲手泡的？〃素尘看了看一直端在手里的茶。
  皇妃一下语塞了，忙摆手，〃不不不，怎么可能！？〃
  〃那就请皇妃用茶吧。〃素尘恭敬地将茶端到她面前，眼神中尽是犀利。
  女人向后退了一步，〃先放着吧，本宫一会儿再喝。〃
  〃这个天，茉莉花茶应该趁热喝，请皇妃不要辜负了素尘一片心意啊。〃
  〃你什么意思啊！？〃皇妃有些失控的叫起来。
  〃皇妃难道怕这茶里有毒吗？〃
  〃哼，你想谋害本宫，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么？〃这女人变起脸来还真快。
  一直没有说话的皇上开口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素尘看了他一眼道：〃皇上召我进宫么？〃
  陵愣了愣，摇摇头。〃是皇妃叫你来的吗？〃
  〃臣妾怎么会叫他来！？〃
  素尘笑道：〃素尘专门来给皇妃敬茶的，皇上大婚，素尘缺席，心中过意不去。〃
  〃笑话！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才觉得过意不去？〃皇妃头一偏，〃你是来给本宫下毒的是不是！？〃
  〃皇妃怎么知道这茶里有毒？〃
  〃哼，谁知道呢！〃
  〃那皇妃就试试吧，素尘保证没有毒。〃
  皇上道：〃你就喝吧，别闹了，素尘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女人的心中顿时一股火起，伸手就去打素尘手上的茶杯！还好被让开了，素尘道：〃这么好的茶，别浪费了，皇妃，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