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竹水冷 更新:2023-09-25 12:33 字数:4843
令他只觉怜惜……
“坐下来吧。”
“啊?”
又是那目瞪口呆的可笑表情,还真不能跟方才斗胆直言冲撞的英勇联系在一块。
“坐下。”
加重了的语气让青铮顺从地坐到桌旁,即使他多么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自己地位低微不能跟宪司大人共坐一桌,顿时显得惴惴不安起来。
将布菜的筷子放到他面前,石岩道:“我吃不完的,一起吃吧。”
“……”显然青铮还未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两个鸡蛋。也不知是否此刻并非身穿紫色官袍而着便服的缘故,这样的石大人看上去少了平日坚硬的棱角,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人情味。
石岩也不再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吃了起来。
待他碗中白饭所余无几之时,青铮这才从愕然中清醒过来,注意到眼前摆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叫化童鸡,吃饭皇帝大!哪里还顾得上旁边坐的是谁!
只见他双手一伸,扯下一条鸡腿塞进嘴里用力的咀嚼,但觉香气四溢,肉嫩味甘。
“奥知!!”嘴巴被鸡肉填得满满的,连“好吃”二字也说的不利落,腾空的手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大蟹钳……
风卷残云过后,桌上的碗碟空了大半,青铮面前的鸡鸭鱼骨虾蟹硬壳更是堆积如山,大有冲出桌面的势头。
看他这般馋相,像只饿死鬼投胎,石岩忽然觉得,大概可以相信张知县在他面前誓神辟愿地保证绝对没有贪赃枉法的事实……
几日伺候下来,还真觉得这位石大人恐怕真的不是人……
一般的人不是要睡至少四个时辰才够的吗?而他们的县大人每日绝对要睡上六个时辰才爬起来。
他怀疑石岩到底有没有睡觉。
卯时准备好了洗脸的清水端入去他的房间,却发现早已整装完毕的石岩已在看案卷。
半夜起床去茅坑,听到更夫敲了三下,却看到石岩的房间里依旧亮这微弱的烛光。
或许是皮肤较为黝黑,又或者是他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的缘故吧,无论青铮如何打量他,总不能在他脸上发现任何疲惫之色。所以也无怪他开始怀疑石岩到底是不是以生铁硬打而成的怪物。
当然,这种话绝对是不能说出口的!
其实跟在石岩身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无聊。
案情的发展他可以第一事件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马上有消息回报,可见那群嚣张的宪司捕快确实有傲慢的本钱。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没有用,完全不能帮得上忙。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只能认真打理石大人的起居饮食。仅此而已。
但往往青铮也派不上用场。
早上打理床铺根本不用他做,石岩那铺床根本就像没有人睡过一般整齐。
房间的整理也似乎没有必要,一卷卷的案卷,排列整齐的文房四宝,他只有弄乱的份。
出行跟班他仅能排在最后面,被已大群官员包围着的石岩连后脑勺他都看不见。
服侍穿衣必须比石岩更早起,但每次敲门进入之时那人已经衣冠整齐,根本不需要他的伺候。
每天只需要从厨房把早点、午饭、晚饭端过去,然后待石岩用过后收拾好拿走,之后就完全没有其他必须做的事情了。
这个人真的是官拜三品的提点刑狱司吗?
瞧他们大人,只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知县,就要三个皂隶伺候着,甭说起居饮食,就算是上个茅厕,也要人给他递手纸。那个知州大人似乎更夸张,每日来拜访石岩的时候,总有五个丫鬟仆役跟着,天气稍热就让他们手不能停地摇葵扇!
可石大人似乎任何事情皆能自理,相信若不是公务繁忙,连饭他都可以自己做吧?
“唉……”
青铮忍不住叹了一声。
在石岩身边,比平时更觉得自己的不务正业以及无所事事。虽然他对提点刑狱司的官位有多大不太能理解,但从每日来访的官员如同过江之鲫,便多少可以体会到面前这个大官确实是手握重权。
就现在坐在厅内的这位锦袍老人,唠唠叨叨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觉得累。他听得都觉得累极无聊,反而被念叨的石岩耐性极好地聆听着,脸上居然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依旧是浓眉紧颦,处之泰然。
“怎么了?”
平素精神抖擞仿佛有无限精力未曾发泄的小捕快居然躲在墙角唉声叹气,石岩不是很习惯他这般无精打采,难得的开口问询。
“没什么啦,无聊而已……”
“哦?”黑砾的眸子玩味地看着青铮,这个小捕快还真是口直心快。
从来跟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花尽心思讨好他,居然还有会觉得无聊的人?!还是说,他石岩本来就是一个令人觉得无聊的人?
说完方才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却总是太迟,青铮看着石岩侧脸的阴影,老是觉得在他老实说话之后,这位向来被人前呼后拥的大官脸上总会露出寂寞的神色。
“石大人,我什么时候可以带走小女?”一名锦袍老人坐在客位,见石岩一心二用,脸上带着极为不悦的神色。“我千里迢迢从沧州赶来,只为接回小女,望大人成全。”
石岩收摄心神,淡淡回答道:“秦总镖头,凶徒仍然在逃,贵千金是案件的唯一证人,在擒获凶徒之后还需她指证犯人,因此必须暂居县衙。”
听了大半个时辰现在才终于了解到这个唠叨的老头居然是显威镖局的总镖头,青铮不禁再度认真打量了一下他。看这老人虽然年过古稀,却依然精神健旺,双目炯炯有神,随时华衣锦服,但神情之间仍是带了江湖草莽的戾气。
听他回答得如此不近人情,老人怒极一掌打在茶几上,震得端放在上面的茶杯溢出茶水,吼道:“你凭什么非让我女儿留下?!你以为宪司就了不起吗?就算是刑部尚书见了我,还得尊称一声秦总镖头!!你敢不让我带走她,我就要把你头上乌纱丢到臭水沟!!”
“不得无礼!!”身后如杉林般耸立的差役见他羞辱石岩,连忙大声喝叱。
那老人平日怕是已横行惯了,对他们的喝叱毫不在意,依旧是恶形恶状地盯着石岩:“石大人,我辈江湖儿女,江湖事江湖了!!想我秦老鬼纵横江湖四十年,走过的镖可以买下整条两浙路!这种小事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既然官府办不了这个案子,就请交还给我自己处理。”老人笑得狠辣,“定要让那群不长眼的家伙血债血偿!!”
石岩眉头紧皱,语中带了绝对的威严:“率土之滨,莫非皇臣。谁若范了杀人重罪,不论是江湖中人还是皇亲国戚,皆难逃铁律严刑。”
他语意之重令老人心中也是一惊。想他显威总镖头这名号一出,在黑白两道谁人不敬畏三分,却见此人态度不卑不亢,简直就不买他的帐。
那刚正不阿,让老人突然明白到,即使是以随心所欲为荣的江湖侠士,在严明律法面前亦须俯首遵从。在眼前这个峻脸判官眼中,只论律法,不论威名、武功。
“石大人,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但老人也非寻常货色,“不过,我朝律例似无囚禁受害者这一条吧?小女并非囚犯,经此一役更受了不少惊吓,更需回家休养。石大人若强加阻挠,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介时发生的麻烦怕就不好处理了。”言下之意,已是带了威胁。
“本官从不怕麻烦。”石岩眼中严厉未曾少减,“请放心,我等定当尽力搜捕贼人,让贵千金早日回家。”
“哼,大人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本官从不饮酒。”
“你!!山高水低,定有相逢时!老夫告辞!”老人狠狠瞪了石岩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见烫手的山芋终于跑掉了,石岩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旁边一个年轻捕快忍不住怒道:“可恶,这老头太盛气凌人了!他以为我们真的很想留下那个泼辣的女人在这里吗?!每天看着她已经让人头疼死了,又泼辣又吵闹!大人,既然她那么想回去,就放她走好了!”
“宁子,不得胡闹。”石岩揉了揉眉间耸起的纹路。
“大人,”捕快何又进言道,“属下怕那秦总镖头不会善罢甘休吧?”
“嗯。”石岩哪里会忽略那老镖头眼中对他们官门中人的不屑,“必须尽快缉获凶犯,免得再添杀戮。近日有否可疑之人在县衙外徘徊不去?”
捕快连忙答道:“并无发现。县衙外只有些许流动摊贩,且并无流连不去者。”
“嗯。”眉间的皱纹似乎已经是习惯,“兴许是我猜测错了。”
青铮闻言吃了一惊,石岩的存在仿佛就是正确的路标,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带着不容否定的坚毅魄力,错误似乎与他毫不相干。
“大人,您的意思是……”
“现在缉捕兄徒的人手不足,既然犯人的目标不是她,就不必再浪费人力作保护之用。何又,你下去吩咐撤了后院厢房的守卫,加派人手追缉犯人。”
“是。”
何又领命,正要下去,却听那小捕快大声喝住他:“等等!!”他听命的是宪司大人,这小小县衙捕快怎可命令他止步?!
看着何又完全不理他便走了,青铮初次发觉到以他微薄之力根本无法左右事情。
但就此放弃却又不是他所会做的。
“石大人,为何要撤了厢房护卫?!那样做总镖头的女儿不就危险了吗?”
石岩侧首,一双虎目锁紧在青铮身上。
“十日已过,凶徒未有任何动静,目标已经不在那女子身上。没必要再为此浪费人力。”
“怎么可能?!他们那么凶残的杀了所有镖师强盗,连已经死了的人都不放过,怎么可能会放过唯一的幸存者?!”青铮据理力争,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大人不可以因为凶徒按兵不动而致那姑娘的安危于不顾啊!这是父母官该做的事情吗?!大人,我一直以为你跟那些妄故人命的大官是不同的,但原来也是一般!!”
青铮一席话说得毫不留情,若换了别的官员,早就要治他一个顶撞上司之罪拖下去杖责。
微弱的青筋痕迹浮现在石岩太阳穴上,蠕动的腮瓣蕴含了压抑的怒气。
“不必多说。”
严厉的命令,内里却不知有了多少包容。
但青铮完全忽略,只一个劲的吼道:“我绝对不认同!这种妄故人命的做法我绝不认同!”
“嘭!!”
拳头重击桌面之声让激烈的争辩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这个小捕快一再挑战他的耐性,石岩觉得已经到了不可逾越的底线了。
“这里并不是你任意妄为的地方。”漆黑的眼眸弥漫了不容违逆的威严,“我要你做的,你必须做。不要你做的,你不能做。”
青铮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可令一大堆位高权重之州官吓得跪地求饶的怒气,并无退缩分毫。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青铮只往正确的路上行,从不曾走别人安排的道路!!”
“你——”
空中交击的激烈火花足以烧掉整个县衙。
石岩不欲与他再生争执:“你退下吧。但必须记住,你不能轻举妄动。”
青铮牙齿狠咬,仿佛要嚼碎人骨一般。
“属下,遵命。”
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
“……”
看着被推得唧唧呀呀惨叫不已的房门,石岩只觉得多日积累的疲惫成倍增加了。
缓缓闭上眼睛,他习惯性地伸手按揉眉心,徒劳地想要揉平堆积的皱纹…… '墨'
4
“可恶!”
奔离县衙大院,青铮只觉得在脑袋里仿佛燃烧了一团烈火,怎么都无法发泄出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明明知道那女子有生命危险,却轻易撤了护卫。
难道人命在这些大官的眼中真是这么一文不值吗?如果真是如此,那百姓的身家性命,又怎能依靠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官来保护?
“可恶啊!!喝——好疼!!”一拳打在粗壮的树干上,只是让树冠顶端的小枝桠稍微摆了几下,一片灰黄的枯叶像嘲笑他那般打着旋儿飘下来。
摸着因树干反弹力度而撞得发红的手指,青铮狠狠地瞪了那棵大树一眼,仿佛透过它瞪着某个让他极端愤怒的人。宪司很了不起吗?为什么他一定要听他的话?!……哼。
他听……才怪!!
傲骨,知道什么叫傲骨吗?就是绝对不会屈服人下的气节!
而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快,但绝对不是那种蒙了双眼让人牵了鼻子走的人!!
青铮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朴刀,有了主意。
云蔽月色,县衙大院因为缺了看守的护卫而显得异常冷清,灯火更是掩映难见。
在距离厢房不远处的假石山后,青铮偷偷摸摸地蜷缩在那儿。
夜风凉爽,正是安恬好眠之时。
青铮拼命压抑着打哈欠的感觉,还用力掐着自己的脸免得眼皮就这么一落不起。真不知道平时那个人是怎么熬夜的,瞧他只不过才错过睡眠时间的半个时辰,眼皮就一直打架,差点要用牙签来撑。
已经三天了,他每晚都蹲在这里保护那位姑娘,腰酸背疼不再说,日间还要逃避那双透视人心的锐眼,怕稍有不慎就被看穿。幸而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