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月寒 更新:2023-09-15 22:21 字数:5059
虽然平时说得热闹;异世界如何如何;听来新鲜好玩;可真让他目睹了姐姐的离去;这样的震撼还是让少年的心灵无法承受。失去亲人;虽然明知道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却有种天人永隔的凄凉绝望;他不停地责备自己;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以为如果自己没有把东西留在食堂;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却无法知道;那本被他大意留在了那间食堂的画册;是如何差一点颠覆了那个世界。
警铃声终于引来住在附近的人们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们看见一片狼藉的玻璃碎片中;一个少年浑身披血蜷缩在阴影中时;吓了一跳;纷纷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不知道是不是流了太多血;之佑开始觉得冷;身体别处的伤口都已经麻痹的没有感觉;只有右腹部越来越灼热沉重;他的意识开始迟钝。恍惚间;不停晃动的灯光聚拢过来;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躺在担架上;勉强说出自己的姓名和住址;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 有人给他手臂注射了什么;眼皮渐沉;除了挣扎着不愿沉睡的心;他身体所有的部分都开始放弃。就在眼睛要闭上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什么;他猛地睁大眼;挣扎着要坐起来。
急救中心的医生使劲压住不停挣扎的少年;让他安静。一口血从他口中涌出;显然是受了内伤。昏迷过去之前;少年一直喃喃不停地说着什么;医生凑到跟前;听了半天;不明所以。
少年说的是:〃如果回到原来的时间地点;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回来?〃
青鸢驾着白鹿战车如电光般划过凤凰城外的旷野;风益发凛冽;她掩藏在黑布下面的双唇紧紧抿着;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距离主人上一次遇刺不过几天时间;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动作剧烈些就会沁出血来;却不顾周围人的反对;再次出城。这一次;还是要去烟罗城;那个怅灯所在的地方。
她打醒精神;小心远远避开城墙高大的阴影。虽然明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夜魅跳出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远处行;多年跟随在丛惟身边;经历过无数的生死关头;潜意识里;她知道此行之凶险;竟是前所未有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回头朝丛惟望了一眼。凤凰城主宽袍广袖;握着横栏;身体标枪一样挺直。下颌微微抬起;风将他两颊边的紫色长发扬起;英俊端秀面孔上;找不到可以揣测他心思的端倪。青鸢收回目光;不知怎么;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就是这个男人;那双修长优美的手;掌控着这个世界。他是世界的主宰;却无法主宰自己;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剧?
他们朝西背着朝阳而行;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斜斜送到眼前。即使只是影子;也笔直挺拔。无论何时;无论身体状况如何;只要站在这战车上;他的身影就永远如此端凝庄重;凛然不可侵犯。青鸢想;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人的身体;曾经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痛苦而蜷缩若婴儿呢?她猛然拼了命摇头;要将刚才突如其来闯入脑中的那影像甩脱。她不允许自己记得那样的情形;不允许自己心目中这个如神灵般存在的身影;被镌刻上任何脆弱的标记。
下意识地;她使劲一抖缰绳;四头白鹿发出长长清鸣;脚下奋发;整驾战车刺穿空气;飞一样狂飙。被搅乱的气流在他们周围尖锐嘶鸣;仿佛发了疯的魔鬼;要将擦身而过的一切生灵拉扯撕毁。
〃慢一点;青鸢。〃冰湖雪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鸢惊诧地抬头。向来;他都只嫌不够快;怎么如今却让慢一点?
这点疑问立即就被解开。丛惟让她停下车;耳边呼啸的风缓下来;便听清身后传来的如潮水般金戈轻撞的声音。青鸢对这样的声音当然不会陌生;回过头;果然看见一队约有千人的银铠武士骑着矫健白马;跟在他们车后。
绿色旷野上;红日银铠;光华四射;凤凰城高大的黑色城墙和向上刺入天穹的云荒山似乎都被这一瞬间的光芒照亮。
见白鹿战车停下来;为首的银铠武士纵马上前;却是刚刚升任了梧桐宫护卫的赫蓝。他行到战车旁;翻身下马;向丛惟行礼。
风卷过;响起一片甲片相击产生的轻微脆响。
丛惟垂首;洞彻的目光看着一言不发跪在自己面前的护卫;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这是干什么?〃
〃此行凶险;请城主允许属下率军扈从。〃
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护卫身上银色的反光;黑袍城主突然问出一句不相关的话:〃师项;现在人在哪儿?〃
赫蓝抬起头;仿佛在吃惊眼前年轻的主宰竟然看破了师项的布置;一时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丛惟却也不期待他的回答;望向后面那一队银铠武士。锐利的目光如同有着魔力;被他扫过的武士们都不由自主向两边让去;现出隐身在队伍中央的那个身着草绿色袍服的儒雅男子。
师项脸上略有尴尬之色;脱口而出;道:〃怅灯狡诈;我不放心;所以……〃
丛惟不着痕迹地叹息了一声;道:〃烟罗城本没有驻军;他敢有什么动作;那定然是有了完全的安排;果真那样的话;这点兵力又有什么用?〃
分明是小瞧银铠武士们;赫蓝大声道:〃弟兄们誓死守护城主;管他什么龙潭虎穴;有人要敢伤城主分毫;我们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护着城主周全。〃
青鸢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妥。果然;丛惟眼中寒光一绽;发出一声冷笑;整个人一瞬间好像变得锐利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刀剑的锐气:〃拼着性命不要?护我周全?我什么时候要你们护我周全过?〃
赫蓝一愣;语塞。的确;凤凰城主无论征战南北;从来不用卫兵护卫;他身边有银凤朱凰和青鸢在;还从来没被任何敌人近过身。〃可是……〃赫蓝不服气:〃可是银凤朱凰如今都不在;虽然有青鸢大人;万一有个疏忽……〃
〃那就是我命绝之时。〃丛惟闪着寒光的冰蓝眸子扫视周遭;一众人只觉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至;心中一凛;人人肃穆。
见银铠武士们面上骁勇好狠的神色褪去;丛惟才放缓了口气;道:〃你们从来没有跟我出征过;大概不知道我的规矩。青鸢;你告诉他们。〃 〃是!〃青鸢站在战车上;居高临下;黑夜般的眸子避开众人的注视;平视前方;不带感情地朗声道:〃无论何时;在战场上;不得为了保护城主而伤一人。〃
〃什么?〃
〃怎么这样?〃
〃开玩笑吗?〃武士们一阵大哗;不可置信。哪里有如此不合情理的规矩?不管在哪里;只要凤凰城主出现;都一定是敌人攻击的目标;不能为了保护他而伤一人;那就是说;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得了他。
赫蓝也不信;问师项:〃师项;这是真的吗?有这样的规矩?〃
师项有些犹豫;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所以城主身边只有青鸢;别的护卫一概不要。〃
丛惟淡淡接着他的话说:〃而青鸢;我从不许她上战场。〃
赫蓝张大嘴;从没听说过这么不近情理的事情;也顾不得失礼;愣愣望着丛惟发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赫蓝!〃师项使劲拽他袖子:〃不得无礼。〃
话一出口;赫蓝就知道错了;连忙跪下来请罪。丛惟却认真地回答:〃一直侥幸没死;就活到现在了。〃
〃可是;〃赫蓝不理在旁边使劲使眼色的师项;索性追问下去:〃为什么呢?那还怎么打仗?〃
丛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他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杀敌;只为达到目的;不能为救我的命。〃
师项趁机劝说:〃城主;就算不需护卫;要对付怅灯;也要有人杀敌啊。〃
这话似乎起了些许作用;丛惟望着凤凰城黑色的城墙;考虑了一下;道:〃你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带着这些人;就你自己;比我晚半日到烟罗城吧。〃
烟罗城遥遥在望;丛惟让青鸢停下战车;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去。〃
青鸢黑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却不动。丛惟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什么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主人身边必须有人。以前有银凤朱凰;现在他们不在;我必须跟随身边。〃
〃你不能上战场;这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我不能改。〃
〃难道主人已经认定那里有一个战场在等着您吗?〃青鸢一时语快;不假思索地问道。
丛惟微微一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把烟罗城当作是生死之地了。看着这个永远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中的忠心部属;他忽然觉得想说些什么。
〃青鸢……〃
〃是;主人。〃半天没有更进一步的指示;青鸢耐心地等着。
〃你和师项一样;是上一代留下来的。可是你从一开始就跟着我;比他们都早。那是什么时候?〃
一丝不易察觉的波纹从她黑夜般的眼中闪过;这样的时候;怎么叙起旧来了?这么怀疑着;她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回答:〃那时主人七岁。〃
〃七岁……〃丛惟看着远方的烟罗城;城墙上面似乎升起一面旗帜;他一边仔细辨认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时;我是这世上唯一的孩子。你是我唯一亲近的人;青鸢;在他们之前;我身边就只有你。〃
〃唯一的孩子……〃青鸢默默念着;心头一动;脑中闪过的;是那个七岁的孩子愤怒不甘的质问:〃为什么只有我不同?你们都跟我不一样!〃那时;那双孤独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澄蓝中有着阳光的热意。那时她想;多幸运的人啊;从一出生;就拥有了世界。可是……
〃每个人都有努力的目标;为什么我没有?〃两年后;九岁的男孩困惑不解地问她;〃他们都有存在的意义;为什么我没有?〃
那个时候的青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是现在;她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在男孩的面前;她只能一如既往地沉默;并且一直沉默下去;眼看着这个逐渐长成的少年脸上;渐渐多出了冷峻的寂寞。
十七岁时;朱凰诞生;注视着红色的酒液浇透她的全身;他唇角挂着冷冽的笑意;像是在讥笑这个刚刚来到世上的生命;是如何的混沌无知:〃也好;总不能老是我一个人被迫去做注定了的事情。〃被迫?青鸢后来想;会不会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注定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十八岁迎接银凤来临的银色酒液是在一片沉默中倾泻的;年轻的主宰这次只说了一句话;是对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红衣女子说的:〃这就是银凤;你的伙伴。〃他们并肩离去;青鸢跟在后面。银凤朱凰;他们是不同的;他们是主人的伙伴;而她自己;却只能跟在城主的身后;远远听着他们果决有力的足音;敲打着这个世界。
然后;很久之后;当红色的酒液再次从主人的酒杯中倾倒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被冰雪覆盖了;感觉不到阳光的暖意;就像雪水化成的溪流;虽然清澈;却也清泠。
〃是;我跟在主人身后;已经很多年了。〃
丛惟敏锐地察觉到她是说身后;点点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们停了许久;没有尽情奔跑够的四头白鹿不耐烦地晃动美丽的头颅;用温润善良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像是在催促赶紧上路。
丛惟手指弹动缰绳;一线紫罗兰色的光晕弥漫过去;白鹿瞬间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他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你都眼看着;所以你一定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
〃您不是!〃青鸢的语气少有的激烈;如果有谁能够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话;那就是眼前这个世界的主宰了。他做的事情;很少是依据自己的意愿;却总是为了别的人;为了这个世界在压抑;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自私的人?青鸢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置一字微辞在主人身上;即使他自己也不行。
丛惟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抗议;径自说下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却没有及时阻止;或者是我下意识地纵容吧。〃
青鸢以为他指的是陟游失落这件事情。
丛惟说:〃我在赌;明知不对;还是决定赌。可是我早知道无论输赢;都会把她卷进来;为什么还要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青鸢彻底糊涂了;听着似乎不是在说陟游的事情;摸不着头脑;于是老实说:〃我不明白。〃
一直自顾自说话的丛惟回神;才发觉自己的话的确令人费解;扯动嘴角;自我解嘲地一笑:〃我之前说过;怅灯的目的是要取代我。师项想到了怅灯要证明我失去了凤凰城主的资格;所以从我身边除去陟游。可是他却想不通怅灯要怎么做才能证明他有资格取代我。〃
这样的疑问;青鸢也一直不明白。她凝神仔细听。
〃其实要证明他有资格主宰世界很难;而要证明他就是世界的主宰却很简单。〃丛惟伸手指向远处烟罗城头的旗帜;〃你看得见那是什么旗吗?〃
青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清楚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黑底金凤凰;那是凤凰城的标志……〃说到这里她也明白了:〃难道;怅灯竟然是要变成您?〃她用了一个〃变〃字;听来古怪;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丛惟点点头;〃这世上的人;真正知道我长什么模样的;没有几个;却人人都知道凤凰城的标志和凤凰城主身边的银凤朱凰。你想想;如果两个人同时宣称自己是凤凰城主;一个身边有银凤或者朱凰;另一个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会相信谁是真的凤凰城主?〃
〃这么说;怅灯捉住银凤大人;就是为了这个阴谋?〃前后连起来一想;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是。〃丛惟却不这么认为;〃怅灯只能囚禁陟游;却绝对没办法让陟游向他效忠。〃
不是陟游;就只有另外一个了;青鸢立即明白:〃是朱凰?难道朱凰大人竟会向怅灯效忠;来反对主人?〃
短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