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3-09-15 22:21      字数:4933
  意斗争;然而眼皮却不听使唤地往下垂。 周太太注意到她的样子;用胳膊肘捅了捅还在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的丈夫。
  突来的安静让新颜终于坠入梦境。
  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了。新颜躺在床铺上;身体随着火车的节奏晃动;心里却惊奇不已。真是一个无梦的好觉;已经多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睡过一觉了?原以为这样的环境肯定会被那些梦境困扰;可是竟然什么也没发生。她满意地叹了口气;翻身坐起。
  包厢内一片黑暗;对面的床铺上传来周春阳起伏不定的鼾声;还有小孩子混沌的呓语。整列火车都在沉睡。银色的月光下;列车在旷野上飞驰;呼啸着飞越铁桥;投入山谷巨大的阴影中。
  新颜把脸贴在玻璃上;想借着月光看清外面的景致。气流突然湍急起来;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四周陷入一片漆黑;铁轨撞击的声音在有限的空间被无限地放大。新颜知道;这是因为火车驶进了山体中的隧道。同样的路线以前走过;新颜有着照相机一样的记忆;自然记得这一带;便是龙岩山脉群山耸峙的地方。
  火车在群山间前进;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大大小小的隧道长短不一。随着火车一起飞驰的月亮时隐时现;新颜全神贯注地看着外面;没有注意到身后包厢内微起的变化。
  在月光照进车厢的瞬间;墙壁上的画框泛出异常的光;仿如远古异兽的眼睛;流露出嗜血的欲望。然而一旦月光被阻隔;那些或蓝或红的光芒也就暗淡下去。因此;即使新颜偶然回头;也无法察觉异状。
  大概是因为刚才睡得太好了;即使车厢内鼾声起伏;她此刻也没有一丝睡意。
  一个巨大的山影迎面扑来;凶神恶煞般地将火车吞入自己的体内。这是一个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隧道;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内;车里车外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百无聊赖之下;新颜只得回到自己的床铺躺下。
  就在那一瞬间;火车终于冲出山体的包围;月光流进包厢;墙壁上的画框再次发出幽光;吸引了新颜的注意。
  她心头猛地一跳;周身血液突然加速流转;不知为什么;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兴奋感油然而生;沿着脊椎向身体的各处末梢神经欢腾奔涌;她无法控制地凑过去仔细观察;似乎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小小的画框中;城堡树林轮廓依然如故;那轮蓝色的月亮幽光闪动;竟仿佛真实的一般。新颜似乎看见几只寒鸦从月光中飞过;树梢也似乎在随风摆动;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凑上去想看清楚。
  火车再次嘶吼着冲入山体;黑暗突如其来地将她包围。新颜看了看手腕上的荧光表;凌晨三点一刻;还有七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她隐隐觉得不安;一丝湿滑的寒意仿佛小蛇在她背上游走;所到之处留下令人不寒而栗的异样。黑暗在此刻如此诡异;令她不由得想;这样的隧道尽头;是否会是另一个世界?
  月光在那一头等待时机。
  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即使黑暗中;那幅画上蓝色的月光也仿佛迎风漾动。新颜敏锐地感觉到危险;完全是出于本能;她猛地向后退;想要在两者间拉开距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火车钻出了隧道;月光再次回到那幅画上。
  蓝色的月光突然大盛;冰冷沁亮的色调瞬间在包厢内流泻。新颜的目光被那恶魔双瞳一样的蓝月所吸引;无法偏离。她清楚地看见黑影般的树丛剧烈摇动;不远处古堡的某一处窗户透出摇曳火光;寒鸦惊飞;遮蔽月光;寒冷的风突破画面扑面而来。
  似乎是有着神秘的力量在牵引;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朝着那幅画过去;还是画中的景物突然扩大;只一瞬间;她整个人就仿佛被淹没在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的、如冬天池水一样冰冷刺骨的蓝色月光中。幽微的蓝色;在她最后的意识里刺痛了她的眼睛。
  新颜记得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大海;是在半山腰。一路苦行;挥汗如雨;终于快要到山顶的时候;灌木渐渐稀少;转过巨石;视野豁然开朗。浅蓝色的天空下;一幅蔚蓝的丝绒在阳光下闪着光迎面隔空扑来;丝绒的边缘镶嵌着细白的蕾丝。看得仔细了;才发觉竟然是海水;从山脚下向极深极远的天空伸展开去;似乎直触到了天堂;白云淹没其中;溶作点点浪花;随风摆动。 七岁的新颜被那铺天盖地的蓝色惊住;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或深或浅的海水中;海风;沙滩;远方天水交界处低回婉转的涛声;从此成为她最美丽的梦境;深深铭刻在脑海深处。长大后;新颜曾经去过很多很多不同的海滩;然而再也没有寻见过那样的大海。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失去过意识;在自己被那幽微的蓝色月光包围的同时;幼年蓝色丝绒般的大海就挟带着海风特有的气息;出现在她的眼前身边。那种她渴望了许久都不曾觅得的心仪之所;就那么自然地出现在眼前;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此处;就这么等待着新颜来发掘。
  然而欣喜震撼的同时;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发出警告;新颜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她没有忘记数秒之前自己还置身火车包厢;也没有忘记穿梭于群山间的银月和画框中诡异的蓝月;甚至手心还残留着因紧张沁出的潮意;眼前这个她寻觅多年的美景来得太突然;不能不让她格外谨慎。
  〃是梦。〃她这样告诉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她这样判断着;想要为这一切荒诞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四周的世界还笼罩在幽淡的蓝光中;让她更加确认这一切的不真实性;新颜居然不觉得慌乱;沉着地告诉自己;等到梦境结束;就会发现自己还在那间小小的包厢里。
  向前踏出一步;眼前的美景突然被踩碎了一样支离破碎;幻化成千万个泡沫;倏忽间四下飞散。新颜脚下一顿;虽然早已经有所准备;看着那天鹅绒一样优雅的海水瞬间幻灭;心中仍是难免失落。
  阳光将成千上万的泡沫映得七彩绚烂;围绕着她上下翩舞。新颜静静地看着;全身戒备;在等待着什么。潜意识里有种感觉;这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奇迷的事情;她的冷静中有着一种过来人的老练。
  眼前迷障逐渐消散;被泡沫遮挡的景物显出轮廓来。新颜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广大庭院的一角;低矮的灌木与高大的乔木交相掩映;阳光透过繁茂枝叶的缝隙撒下来;在她的脸上绘出斑驳光影。树丛的后面;是一座城堡模样;风格奇怪的浅灰色建筑;穆斯林式的圆形屋顶却被东方传统的飞檐包围;向阳的墙壁上爬满了深紫色的藤蔓。城堡的大门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花圃;即使相距很远;也似乎能闻见花的香气。在花圃和大门之间的空地上;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一面深紫色绘着白色巨鹰的大旗在风中招展。
  新颜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地抬头望了望掩在宽大树叶后面的太阳;为什么是在阳光下?从她现在所站的角度;透过树丛朝城堡看过去;如果是在夜里;如果有一轮蓝色的月亮从城堡的后面升起来;那么就会和火车包厢里那幅画里的情形一模一样了。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是在阳光下?她分明记得不久前看表;还是凌晨三点左右。
  风从右边的开阔地吹来;在城堡墙壁上紫色的藤蔓海中形成道道波浪。两只翠绿的鸟儿从树梢飞起;相互应和鸣叫着;朝这边飞来。新颜脑中突然警铃大作;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一闪身躲入树丛深处。两只鸟几乎是在下一刻就从她适才立脚之处的上方掠过;在这一带盘旋着久久不去。
  新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避;却本能地相信绝对不能让两只翠鸟发现自己的踪迹。此刻的她;似乎分化成两个人;一个沉睡在心底深处的自己仿佛突然活跃起来;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预兆地发出警告;并且采取行动。好在另外一个自己目前还处在茫然无措的状态下;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也就只能靠本能行事。
  突然两只翠鸟发出几声刺耳的鸣叫;飞快地朝一处灌木丛俯冲而下。新颜远远看不清楚;只隐约瞧见一只兔子大小的动物从半尺高的树丛中跳起来;长长的尾巴横扫过半空;整个身体向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死命扑去;嘴里发出凄厉的嘶吼。两只翠鸟箭一样笔直飞过去;其中一只飞到离那个动物不到三米的地方的时候;突然收拢双翅;身体陡然拉长;碧色荧光瞬间灿烂;即使在阳光下也刺目耀眼。那动物身体还在半空上飞;察觉到危机;突然扭转身体;狰狞地向翠鸟迎面扑去。莹碧的鸟;箭矢一样插进动物的身体;突然一声闷响;一团惨碧的火焰迸裂出来。火焰耀眼舞动;瞬间就把那动物生生化作一团焦灰。
  剩下的那只翠鸟绕着余烟袅袅的灰团飞了一圈;低低鸣叫了几声;这才振翅离去。
  新颜看着惊出一身冷汗;那碧绿火焰如此厉害;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绿色的火焰;她心头狂跳;心底其实明白了一件事情;却不肯面对。汗水爬满了背;她这才注意到身上穿着羊毛衫;而这里艳阳高照;草木繁盛;分明是夏天的样子。看看周围似乎没有危险了;才小心翼翼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日夜颠倒;季节也是颠倒的。如果不是梦;我一定是到了地球的另外一头。〃
  那座灰白色的巨大城堡像一只在休憩的巨兽;安静地耸立在原地。新颜朝那边看了看;敏锐的第六感再次出现;她十分不愿意过分靠近;仿佛那里蕴藏了巨大的危险。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一无所知;新颜除了依靠直觉行事;无计可施。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直觉这样告诉新颜。 她爬上一棵高大的老树;向远处张望。发觉那个城堡;连同自己置身的这片树丛都位于一座大山的山顶。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川;翡翠般的绿色植物遍布大地;目力所及的地方竟然一成不变;看上去就像一片绿色的大海;没有尽头。蓝色的天空下;只有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灰影。
  新颜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在这片平川上空飞翔;一个巨大长尾的鸟的影子投射下来;在绿色的平野飞掠而过。她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大鸟;乘着风势;在几乎没有尽头的绿色海洋上空一直飞。天边的灰影越来越清晰;到了近前就发现;那是一座宽广无边的城池。黑色的城墙倚山而建;绵延数十里;墙后堡垒亭台高高的屋顶依稀可见;半山腰上一片灿金的屋顶上方;飘扬着一面黑色的大旗;旗帜上一只金碧辉煌的凤凰在展翅翱翔。
  城墙上有无数银盔士兵;一边举头向她张望;一边惊喜地喊着什么。新颜突然心头一热;不由激动起来;仿佛事隔多年之后回到了离开已久的家。城上的人们继续骚动;纷纷向天空伸出双手;口中呼唤着什么;新颜听不清楚。她在上空盘旋着;想要降落到那群欢迎她的人中间去;可是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城墙。城后巨大的山间突然刮来一阵猛烈的风;仿佛一只巨手;把她推向一边。城墙上一阵惊呼。新颜努力调整姿势;风势强劲;即使保持平衡也不容易。她那巨大的羽翼此刻就像饱涨的帆;把她的身体拉离那座城墙。
  忽然墙头聚集的人们向两边分去;中间留出的通道上出现一个黑衣宽袍的人影。新颜看见;突然心头狂跳;一股热流仿佛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瞬间溢满双眼。她奋力挣扎;企图摆脱烈风的纠缠;投在下面的影子看上去就像一只烈火中挣扎的凤凰。黑衣人抬起双臂;向两边平伸;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飞舞招展;新颜只觉一阵温和却无比强大的力量迎面压来;她无可避免地从空中向下坠落。风云流动;天地变幻;那一瞬间;黑色的城墙绿色的海洋蓝色的天空;突然旋转着尽皆远去;只剩下无尽的下坠。
  惊呼声中;黑色城墙上的众人眼看着那个火红的影子在空中消失;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一时间;数十里的城墙上只有风的呼吸声在起伏。
  一根红色羽毛在风中飘摇。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黑衣人平摊开手掌;衣袖随风飞舞。红色的羽毛仿佛有生命力一样缓缓地飘过来;落在他的苍白纤长的手中。
  火红的羽毛;形状美好;淡淡的金色环绕着;在他的手中微微颤动。他冰蓝色的眸子光芒闪烁;苍白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青鸢。〃他低声唤道;声音清冽若冰峰寒潭;在阳光下闪着光。
  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色包围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黑夜一样的眼睛;也盯在那片羽毛上。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红色轻软的羽毛;像是在抚弄着情人的面颊;他说:〃她回来了;是不是?〃
  青鸢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那不是一句问话;而是陈述事实。
  〃为什么呢?〃冰蓝的眸子望向极远的天边;他喃喃自语着;并不期待有任何人能解释。手优美地扬起;那片火红的羽毛仿佛被人操控着一样飘到青鸢面前;他淡淡吩咐道:〃交给陟游吧。〃
  新颜重重地摔在地上。从将近三米高的树上掉下来;如果不是丰厚的草地;以及她莫名而来的敏捷反应;只怕尾椎骨裂是难免的了。躺在草地上;一时没有动;新颜望着耀眼的天空发呆。
  刚才那个是什么?梦?还是幻想?她觉得自己是一只鸟;可以在天空中飞翔;跨越无边的草海之后;有一座黑色的城墙;似乎;她应该到那里去。闭上眼;新颜开始回想刚才经历的一切;那么真实的感受;那些银盔士兵的欢呼声似乎还在耳边缭绕。还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