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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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更新:2023-09-15 22:21 字数:4776
眼里先闪过一丝惊讶,而后那深幽如讳的眼神里,便交织起了长长的眷恋,沉沉的思念,深深的愧疚,以及无法言喻和抉择的疼痛。
自北京那夜一别,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的正式重逢。
只不过短短数月,再见,便已翻天覆地,人事全非。真相伸出狰狞的獠牙,一切本来以为可以幸福到永远的期冀,瞬间成了幻想被撕落满地,再没有粘合的可能。
手里的方便面,还在径自氤氲着雾气。浅浅的萦绕在他的面上,龙云悠那一刻觉得他的模样那样遥远,再也没法看的清晰。
久久的对视着。就这般到地老天荒,是不是可以美好一些?
终于,于东海开了口。他放下手里的面桶,慢慢站起身来。声音喑喑哑哑,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掩起了心事无限。
“你,怎么,来了……”
龙云悠没有答话。她垂过了头,脚步缓缓,走上前去。
当年的几节漆红的手工木柜还在,只是柜面上空无一物。炕上,叠着床被褥。旁边,凌乱的散落着于东海的随身物品。
龙云悠侧过身来,身前正对着的,是直直立在那里的,她的初恋,她从十年前爱到十年后的男人,她杀父仇人的儿子,于东海。
《摩诃婆罗多》里,讲过这样一个故事。相传,大神梵天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生下了大鹏金翅鸟,一个生下了众蛇。两个女儿打赌,输掉的一方必须为另一方为奴为婢。众蛇的母亲,使诈赢了赌约。金翅鸟的母亲便发了毒咒,她说,你的孩子们,会在火祭中全部被烧死。大鹏金翅鸟此生,便成了蛇的天敌。
龙云悠麻木地望着面前的于东海。两人的距离,不超过1米。那已经是千山万水,不再是十年的光阴所能抵达的距离。
于东海也望着她,眼里是再也盖不住的歉疚、想念、深情和忧伤的无奈。两人的距离,不超过1米。这已经是万水千山,是他一家安然躲过的十年光阴,是横亘在他与龙云悠之间无法跨越的阻隔和鸿沟。
他按下隐隐欲抬起的手臂,抿掉了想要抚上她双颊的冲动。
“怎么,瘦了这么多……”
视线交汇中,龙云悠看见了他满眼的疼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真诚,都坦然,都从容,都发自肺腑,都剔透而纯粹。
没有躲闪,没有遮掩,没有对未来惶恐不定的恐惧和逃避。
这才是,一切水落石出后的于东海。
没有压抑遮挡,没有故作冷漠,不再若即若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才是真实的,于东海的心,于东海的爱情么?
可惜,所有都不可逆转。在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所有人的命运,都似龙啸天手中的方向盘,偏离了本可以幸福的阳光大路。
龙云悠垂下头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龙云悠觉得连带着自己呼出的空气中,都是黄连样的味道。
“你,早就知道是吗?……”
龙云悠空洞的,淡漠的,不带一丝温度和情绪的声音,若隐若见在于东海的耳侧,如同梦呓一般,似是在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许久,没有等来答案。身前的于东海沉默着,只是眷恋的看着面前的人儿,那无法阻止的浓重而沉痛的思念,笼罩的龙云悠无法呼吸。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龙啸天,那包裹在白色塑料布里的僵硬的身躯。胸腔里泛起的强烈痛楚,拍打着她本就虚弱冰冷的心脏。她再也无法承受,急切地想要挣脱这种桎梏,转身向外走去。
啪,手臂被生硬的扯住。于东海上步挡在她的身前,眼里的痛楚满溢,视线所到之处,成片成片的清朗哀伤。
龙云悠顿住脚步,声音冷冷地颤抖着响起。
“你为什么不回答?不敢回答是吗?所以在北京你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是吗?所以你才想让我辞职离开向阳是吗?所以你才要跟路薇薇订婚是吗?
可是既然想继续让你爸过见不得光的日子,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为什么在日本跳出来救我,为什么接我去和你一起住,为什么给我过生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爸爸害死了我爸爸还不够吗?连你也要紧跟上来看我的笑话,看我这个傻瓜还傻的忘不了你,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许多天来所承受的打击再也不可抑制,在这个寂静的冬夜里瞬间爆发出来。
龙云悠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尖过一声,凄厉而尖锐地质问着面前的男人。她激动地浑身颤抖,眼里猩红一片,疯子一般地,咆哮着,咆哮着,而后,啪,竟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甩出一个重重的耳光。
于东海丝毫没有躲闪,就那么直立着身躯,站在龙云悠的身前。脸颊上瞬时红肿起来,指甲的划痕下,开始隐隐渗出殷红的血丝。
龙云悠一瞬间脸上便布满咸涩。几乎认为自己早已干涸的泪腺,如今却不由自主的张开,汩汩地朝外喷涌着这许多天来的积蓄。
隔着水雾望向于东海的目光,那样愤怒,悲凉,无奈,和难以承受的,无法言喻的疼痛。
于东海看着那样的眼神,再也抑制不住似得,一把抱住了龙云悠。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她越发瘦削的身体,困的龙云悠顷刻间就无法呼吸。
她拼命颤抖着挣扎着,推搡着拳打脚踢,可是于东海只是那样紧紧抱着她,任她如何也无法挣脱。
龙云悠渐渐绝望。她认命似的停止了挣扎。麻木的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双眼无神的盯着他身后的某处,尽是无垠的空洞与虚无。
“云儿……”
一声低沉地嗓音,响在她的身侧,触进了龙云悠的耳朵,如魔咒一般,在她的耳中心头回响。
她闭起双眼。泪水顺着下颚滴答个不停,擦过他的肩头,打湿了他的前胸。
十年间,龙云悠无数次的幻想过重逢,亦无数次想象过结局。
你说你想来南京,我便来南京寻你,让北京成为年少时遥远却无法触碰的梦。
如果我寻到了你,一定和你去明孝陵乘凉,想象地下宫殿如何的华彩熠熠。
如果我寻到了你,一定和你去中山陵,在音乐台前并肩看鸽群起落飞舞。
如果我寻到了你,一定和你漫步中山大道,看梧桐依旧,追忆故都风景繁华。
如果我寻到了你,一定和你同游秦淮河畔,寻访香君故居,念一曲桃花扇底。
我要牵起你的手,去湖南路,看你吃的开心我便微笑。
你会牵起我的手,去颐和路,边走边畅想着来日月圆花好凤凰于飞。
我们紧握着手,去博物院,看衣冠霓裳听似水年华流过。
我们紧握着手,去明城墙,眺望春光潋滟的玄武湖。
鸡鸣寺里,樱花绽放,辰光正好,我们肩并着肩,同岁月一起枯荣。
梦不醒最美。到头来,是谁说的?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原来爱情,真的是一颗幸福的子弹吗?
冬夜无风。月光凉薄地光芒里,没有一丝的怜惜。
龙云悠缓步前行,身后不远处,于东海亦步亦趋。
就像十年前的雪夜。那因为愤恨她的父亲,而将她强硬的囚禁在身前强吻的少年,此时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到那年的冬天。
一切都仿若石墙不倒,岁月便静好如昨。
两排脚印,一前一后,深深浅浅的嵌进雪地,似漩涡般将心套牢。而后,在太阳依旧升起的明天、明天的明天以后,消融的再不见一丝痕迹。
龙云悠裹着大衣,口里呼出丝缕地白气。斜斜的影子打在白皙的雪地上,于东海一伸手,便能触摸到她影子上的长发和脸颊。他不敢眨眼地,痴缠的盯着地上的影子,期盼着这条路永远就这样走下去。
胡同终有尽头。
两端连起的再不是天荒地老的少女情怀,和澎湃悸动的年少心绪。
推开龙家大门的瞬间,于东海的声音响在背后。
“我,我会替我爸,上诉……”
龙云悠没有回头。
“你是他儿子,应该……”
龙云悠决绝地走了进去。身后空留无波无澜的冰凉声波,飘荡在门口空旷的雪地上空。
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后。
于东海依旧静静站在那里,良久,不肯离去。
哀,莫大于心死。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
再见,我的爱人。
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你……
☆、十年后·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上)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来了,可是这样的真相还有用吗?明天就完结了,还有一章~~~
这一日,龙进早早的出门去了,并没有知会龙云悠。踏着初融的积雪,他的步履凌乱而匆匆。
看守所门口,那日庭上见过的,于瑞的辩护律师等在一旁。见龙进走来,赶忙上前几步,匆匆点了点头说道。
“我打点好了,但是时间不能太长,不上诉的话家属得过了十天才能见。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您好好劝劝他吧。”
龙进表情木讷着,没有答话。
看守所里。龙进与于瑞面向而坐。
龙进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几日不见,竟觉得他浑身的戾气似乎消退殆尽,周身散发出让人震惊的平和与从容。
这便叫做,认命?不知道。
看龙进始终没有说话,对面的于瑞便缓缓开了口。
“听律师说,你愿意出面证明,那天晚上龙啸天喝了酒。”
略迟了迟,龙进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冷冷说道,“那是因为,我提前问过了,啸天是因为你推下石头而掉下山崖死的,所以即使那天喝了酒,哪怕就是他提前吃了安眠药想自杀,也丝毫不影响对你的判刑。”
于瑞闻言,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谢谢你龙进,别人不明白,一起长大的我还能不懂?”
龙进双目浮起一层薄薄的伤感。他垂下头,躲过于瑞审视的目光。
“一起长大……啸天和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你不也下了那么狠的手吗?我是为了东海,为了云悠,为了孩子们……”
许是听到龙进提到了孩子,于瑞目光里,多少泛起一丝柔和的光芒。
“这辈子,我唯一愧对的,怕就是我的儿子了呢……”
话音未落,龙进攸地抬起了头,眼里的愤怒和无奈集涌着,汇聚着,声音便激动地颤抖起来。
“你还知道儿子?你当初就没有想过,做了此等恶事,日后水落石出,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同样身为人父,将心比心,你就没想过啸天也有孩子么?他死了,他的孩子没有了父亲,谁来管她?”
于瑞看着面前激动的龙进,并没有答话。他的表情回复了淡定,刚刚泛起的柔和一闪便逝,再寻不见。
龙进似是愈发无法控制情绪般,声音因为胸膛中翻涌的愤怒而变得嘶哑起来。
“唯一愧对的?呵呵,你那么做?对的起谁?三叔当年对你于家不薄啊,他看在你爹的面上,好心好意收留了景云,因为她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你爹病重,三叔念在旧友情谊,次次都挑最好的药材,你扪心自问,他收的你那点点儿钱,能够吗?你娘走的早,三婶替你缝过多少次衣服拆洗过多少次被褥?有什么好吃的,她都背着啸天肖麟给你留一份儿啊,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啊!临了临了,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于瑞听在耳里,表情却淡然,没有丝毫动容。龙进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痛心疾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也许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当初不应该拦着你,应该让啸天和景云知道你早已知晓他们之间的情意,或许,或许啸天会回来,或者带着景云一起走了也说不定,这样景云就不会嫁给你,他们两个就不会那么多年,依然忘不了对方,到头来,却是害人害己啊……”
“景云,是啊,”于瑞喃喃地道,嘴里轻轻喊着楼景云的名字。
“我这辈子,也许就错在一眼就相中了她,非得求着我爹去找人说亲,即使后来知道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也执意把她娶过了门……”
于瑞的眼神开始变的迷蒙而浑浊,似是陷入了回忆中不可自拔。
“那些年,我看着她忙里忙外的,给我生了东海,又尽心尽力操持家务,从没有怨言,你知道我心里多满足吗?她楼景云终于还是成了我的媳妇儿了,我做梦都会笑醒。可是,每每龙啸天回来,她便那么魂不守舍,药店关门了也不肯回家,有几次我去龙家找她,发现她在厨房给龙啸天烙烧饼,给龙啸天烧洗脚水,要么就是躲在一边,偷眼瞧着龙家一家子坐一起吃着饭,那眼神儿,就是一把往我心窝子上扎的刀啊,刀,龙进,你也是个男人,你能明白吗?”
于瑞说着,竟似承受不住,他惶惶地闭起了眼,呼吸沉重的,似是掺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