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十三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下，但背脊仍然挺得笔直。只有神态状若疑狂。
  凤天翔却低叱一声打断道，“十三，杀了，杀了，快给我杀了！”
  声音变成了恶毒的嘲讽，“哦，他好像也说不出来吧。没事，二哥告诉你。他的脸虽丑，但有些地方……”
  “闭嘴！”低叱便成了利喝，几乎是尖叫出口，“十三，快给我杀了他！”
  阿凤，你别傻，别伤心，不过刑罚而已，十三什么苦没吃过？黄十三从来不听天，不由命！又何惧这皮肉之辱！这么久了，十三早就不痛了。
  黄十三举刀逼近。一脸阴霾，黑眸浮出两团魔火。魔由心生。
  阿凤，你别气。十三这就替你杀了他。
  凤天宙看着逼来的黄十三大笑起来，笑声遽绝，凄恰至极。他的神情很骇人，双目突然变得更凄厉，更疯狂，“哈哈哈，我这一生爱了一个负我的人，负了一个爱我的人！得了天下，又失了天下！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进来，一时间，凤天宙披散的头发随风飞舞，竟在月下蓦然闪着一片银光。他在这片刻之间，竟然白了一头的乌发！他突然大喝一声。右手五指成钩，瞬间抓向了向他而来的黄十三。
  实力的明显差距当然对黄十三构不成什么威胁。就算他如今身负重伤，但杀一个凤天宙还是绰绰有余。侧身晃过了向他袭来的一爪。凤天宙其实根本也不是黄十三的对手，只是借着一抓闪过了黄十三，以极快的速度奔向玉阶上的皇位。
  结束吧。
  凤天翔闭眼。
  结束吧。
  凤天宇叹息。
  结束吧。
  黄十三一刀劈了下去。
  直劈凤天宙。
  他把所有的屈辱，仇怨，悲苦都倾注在了这一刀上。
  这一刀是一种跟天有不世深仇的跋扈。
  这一刀是一种不要世间怜悯与同情的狷狂。
  这一刀是一种一世坎坷却百折不挠的韧劲。
  这一刀是一种受尽万千屈辱却永不放弃的痴执。
  刀锋慑人夺命！
  一刀斩倒了凤天宙。
  地上的男人还未断气，淡金色的黄袍一身血污，满头白发已经纠结在一起，用只剩下的一只手撑起身体一点点爬向那个皇位。
  他的视线在逐渐模糊，他的意识在慢慢消失。
  他好像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他是北齐的皇子，却自小在凤翼长大。他背负着父王一统神州的梦想，好像还未开始做什么。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他爱的那人还未回头看他一眼。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他恨的那人还未死，还那样幸福的活着。他怎能就这样死了？
  他怎能，怎能就这样死了？？
  人生一场梦，梦醒该何如？
  大梦浮生一场空。
  一场空！
  他的喉结似乎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
  他一直都想告诉那人，其实他也温柔，他也痴心，他也会待他很好很好。可那人却从未给过他机会。
  良久后，沉寂的大殿突然响起了一声男人低哑的叹息。
  “九儿，我们这算是大仇得报了吗？”
  “的确。陛下。”
  “萧战飞败了，凤天宙死了。今夜一过，东越垮了一半，北齐垮了一半。我凤翼也垮了一半。神州倒像是经历了一次血的洗礼。咳咳咳，朕累了，也活不长了，那么，九儿你还是执意要走？”
  “天翔也累了。”
  “那，你，不，怕，死，吗？”
  死？不死？
  怕死？不怕死？
  凤天翔垂眸，扣住凤天宇的后心的手还是没有松。
  唇角牵动。眼波灵转。
  可惜。
  我命由我不由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
  84
  一片暗色的乌云飘过，遮住满天的星月，不知何时，大雨停了后，竟又飘起了漫天的飞雪。风夹着如鹅毛一般密集的雪花卷了起来，让人陡生寒意，天气越发的冷了。
  凤天翔淡笑一声，“就是这样天翔还是要走的。陛下已经困不住天翔。”左手擒住凤天宇的后心，右手的短匕又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走了会死，天下除了我再没人有解药。”凤天宇幽幽说道。
  解药？什么解药？黄十三听闻浑身一震。阿凤难道中了什么毒不成？
  凤天翔淡睥了一眼，制止了正欲暴怒的黄十三，又对凤天宇说道，“陛下既然知道，就让天翔去吧。陛下若是真的爱护天翔，就让天翔随心所欲吧。”
  “咳咳咳，咳咳咳！”凤天宇听闻一阵剧咳。“九儿你留下，留下来，说不定待我死时，我能给你解药。说不定的。我们共享山河。”
  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闪过凤天翔的眼睛，那是一道遇折不屈，遇悲不伤，遇挫越勇的亮光。这道精光落入了黄十三的眼里，不知怎么竟让他瞬间安了安心。
  良久后凤天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何苦骗天翔？陛下不会给的。既然如此，天翔也绝不强求。每个人都有一死。天翔这一生只为活的精彩。这个皇宫我不太喜欢，他毁掉了一个我爱的人，让另一个我爱的人受尽屈辱。留在这里天翔只怕会忍不住毁了他。”
  “但是，但是……”凤天宇总觉得应该抓住点什么，却不知要说点什么。
  凤天翔不再看他，对黄十三低叱了一声，“十三，还走的动吗？”
  黄十三体力已经将尽，但神勇不灭。他点点头持刀走到了凤天翔身边。这个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待！这里的人都实在太让人讨厌，总是想分开他和阿凤。
  凤天翔对凤天宇又轻声说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威胁，“陛下，如今这形势，你我若是再斗起来，凤翼怕是完了。天翔倒是不介意。但凤翼刚回到陛下手中，陛下就不觉得可惜吗？”
  凤天宇一震，缓缓地凝视着玉阶上血染的皇位，涩然问道，“……你当真要走？”
  凤天翔雪峰般的眉毛冷峻无情的挑起，“凤天翔从来都是一个不认输的人，要做的事没有人阻挡得了！”
  曾经也罢，如今也好，江山执手，天下权势他皆手可得。但他不需要权。他也不要名。他只要黄十三，能跟他在一起。什么权名利位，他都无所谓，都不在意。他都没意思追求这些，这些对于他凤天翔而言，如同粪土。他，不屑一顾。
  凤天翔看着黄十三展颜微笑，人生在世，百年荏苒，弹指之间，瞬息便逝。只有随兴自得，方能潇洒自在，才不枉这再世一生。
  凤天宇见状笑容越发苦涩，“走吧，走吧。你想走就走吧，反正再过一年你我就地狱里再见吧。”
  凤天翔今年只有十七岁，再过一年，也刚满十八。凤天翔的这一生惊才绝艳，十三岁，凤翼四月哗变，处变不惊，独立平乱。十四岁，凤翼宫变，被迫游走九国。十六岁，天樊惊变，集结重兵，卷土重来。十七岁，神州血洗，终于重夺凤翼，手刃仇敌。
  掌盘天下赌局，复又破局而出。这一生，富贵荣华不入眼，折辱受挫却更勇。鲍世奇才，少年英雄，难道当真是天妒英才？
  一朵雪花飘进，乌云变色，顿时令天地失颜。
  地狱里见？地狱里见！
  黄十三听的心中亦惊亦寒亦怒。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把刀架在了凤天宇的脖子上，一把把凤天翔狠狠地拽入了怀中。他虽然不知阿凤到底怎么样了。凤天宇到底给阿凤下了什么毒。
  但是，只要他黄十三还在阿凤身边，他们就决不低头。决不屈服。决不会听天由命！狂风怒雨任他们行，寰宇乾坤由他们改！
  世上没有人能把阿凤从他身边带走。他黄十三不信神佛，不信天灵，只信自己和阿凤。何人敢抢他的阿凤，他就遇神杀佛，斩妖除魔。中指天咆哮，阿凤，天不容我们，我们自容。天不容黄十三，凤天翔容黄十三。天不容凤天翔，黄十三容凤天翔！
  凤天宇眼见无可逆转，狠狠闭眼，又再说了一遍，“走吧，走吧！九儿，一年后，我们地狱里见吧！”
  黄十三恨的咬牙切齿。正想着该如何逼迫他交出解药，阿凤却扯了扯他的手臂，轻轻摇头。凤天宇已经活不了多久，反正早晚都得死，决不会轻易交出解药。再说。凤天翔冷哼一声，死不死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于是，黄十三只有不解恨的干瞪一眼。
  一个时辰后。
  月华冷冽，大雪纷飞。风云万里，凤鸣长空。
  一记飞骑驰出了凤翼皇宫。月下，一记飞鞭，乌云踏雪，马背上凤天翔抱着伤重的黄十三在雪中飞驰而去。一片白茫中绝世少年展颜长笑，似月光华，眉眼温柔，有说不出的动人，“十三，如今风云任我们行，四海任我们游。十三想去哪儿，阿凤都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黄十三伤重，强撑到如今，神志已近昏迷，强撑着睁开眼皮望着少年含笑的眼波，一阵阵昏眩袭来，再也无法支撑，昏迷的最后一刻，心中懊恼无比，阿凤，待我醒来定要问清楚你。再敢骗我，我就狠狠打死你。算了……还是舍不得。那我捶死自己好了！看你舍不舍得……
  凤翼王朝天樊三年正月，凤凰翼，修罗王，年十七，转战一年，夺凤翼，破凤翼元都，败东越萧战飞，杀北齐袁天宙。神州血洗，一时间，石破天惊，风云皆变，血色山河。英雄自况，叱咤风云，尤握天下权势。
  然急流勇退，富贵过眼，荣华云烟。万千功名尘与土，凤凰相伴翱翔九天。沧海横流，不惧成败起伏，举刀迎风，浑洒天下人生。
  说英雄，论英雄，谁是英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凉秋。东风吹醒英雄梦。凤凰翼，修罗王，所谓潇洒，天下英雄叹弗如！所谓狂人，天下英雄皆俯首！
  番外：惊雷
  凄艳的血雨。
  一声男人痛彻心肺的悲鸣。
  刀光剑影。
  一场舍生忘死的决战。
  人生如梦，好长的一场大梦。
  “醒来……醒来……你醒来吧……”
  是谁在他的身边悲鸣？谁？谁？谁？
  心口好痛好痛！
  “不要这么对我……”
  “睁眼看看我，再看我一眼……”
  “别对我这么残忍！”
  男人的声音惶恐，痛悔，失措。
  是谁？是谁在他的耳边忏悔？为何这声音让他如此心痛？他该睁眼吗？但他真的好痛好痛！为何他这么这么的痛？好像是在地狱中忍受着无尽的酷刑。
  “睁开眼吧，睁开，你就不会这么的痛。”
  男人的声音在诱哄，在哽咽。
  “醒来吧，醒来，我就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喜欢塞外，喜欢小城，喜欢四海五湖，喜欢周游天下。”
  “只要你肯醒来，我带你去。”
  “我知道你喜欢我的红衣，喜欢我的白马。却不喜欢我的长枪。”
  “只要你肯醒来，我便埋枪于此。从此白马红衣，带你游遍天下。”
  “只要你肯醒来……”
  该醒来吗？
  ……该原谅吗？
  那个人一枪刺碎了他的心，他如何再拼出一份完整的情？可是脑中八年复八年，心中不舍又不舍。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年。于是睁眼，强烈的光线刺入，眸中映入了一个憔悴的男人面庞，熟悉又陌生。舍不了，斩不断，放不下，却爱不了。累了累了，情到浓时情转薄。
  于是开口，“你是何人？我又是何人？”
  男人含笑又含泪，“我姓武名元亮。你叫武不离。我们是堂兄弟，也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武元亮，吾原谅。武不离，吾不离。
  心里泛酸无奈，怎么这个人连从头开始也要这样阴险。于是叹息唤道，“吾原谅。”
  我原谅，我原谅。喊多了终有一天也会原谅吧……
  85
  远处是青山，山外青山。近处是雪景，雪花斜飘。风吹过的时候，雪似天女散花般飞转着落了下来。就看见远处那一角苍穹下，有一点飞骑，行在这一片花海之中，那马似是跑得不快，甚为洒脱，有一点游赏的意味。
  马上持缰的少年披着一身银狐裘袄，玉颜如雪。他的身前抱着另一个睡着了的少年，少年护的他一身严严实实，似是珍宠万分。少年迎着苍穹俯瞰雪景，神态潇洒自得，随意玲珑。
  这个少年曾经掌盘天下赌局，却终究自己破局而出。曾经可以问鼎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