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节
作者:
九米 更新:2023-09-09 21:05 字数:4735
三个重病之人,睡在软兜里抬着,往西朝黄龙镇去了,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张无忌大喜,心想这些人行走不快,不如等到天黑再追赶不迟,以免泄露了自己行藏。当下行到僻静之处,睡了一觉,待到初更时分,才向黄龙镇来。
到了镇上,未交二鼓天时,他闪身墙角之后,见街上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一间大客店中却灯烛辉煌。他纵身上了屋顶,几个起伏,已到了客店旁一座小屋的屋顶,凝目前望,只见镇甸外河边空地上竖着一座毡帐,帐前帐后人影绰绰,守卫严密,心想:“赵姑娘莫非是住在这毡帐之中?她相貌说话和汉人无异,行事骄横豪奢,却带着几分蒙古之风。”其时元人占治中土已久,汉人的豪绅大贾以竞学蒙古风尚为荣,那也不足为异。他正自筹思如何走近帐篷,忽听得客店的一扇窗中传出几下呻吟声。他心念一动,轻轻纵下地来,走到窗下,向屋里张去。只见房中三张床上躺着三人,其余两人瞧不见面貌,对窗那人正是那个阿三,他低声哼唧,显是伤处十分痛楚,双臂双腿上都缠着白布。张无忌猛地想起:“他四肢被我震碎,定用他本门灵药黑玉断续膏敷治。此刻不抢,更待何时?”打开窗子,纵身而进,房中站着的一人惊呼一声,挥拳打来。张无忌左手抓住他拳头,右手伸指点了他软麻穴,回头一看,见躺着的其余二人正是秃顶阿二和八臂神剑方东白,被他点倒的那人身穿青布长袍,手中兀自拿着两枝金针,想是在给三人针灸治痛。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瓶子,瓶旁则是几块艾绒。张无忌拿起黑瓶,拔开瓶塞一闻,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甚是刺鼻。阿三叫道:“来人哪,抢药……”张无忌运指如风,连点躺着三人的哑穴,撕开阿三手臂的绷带,果见他一条手臂全成黑色,薄薄的敷着一层膏药。他生怕赵敏诡计多端,故意在黑瓶中放了假药,引诱自己上当,当下在阿三及秃顶阿二的伤处刮下药膏,包在绷带之中,心想瓶中纵是假药,从他们伤处刮下的决计不假。外面守护之人听得声音,踢开房门抢了进来。张无忌望也不望,抬腿一一踢出,霎时间客店中人声鼎沸,乱成一片。张无忌接连踢出六人,已将阿三和秃顶阿二伤处的药膏刮了大半,心想若再耽搁,惹得玄冥二老赶到那可大大不妙,当即将黑瓶和刮下的药膏在怀中一揣,提起那个医生,向窗外掷了出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医生重重中了一掌,摔在地上,不出所料,窗外正是有高手埋伏袭击。张无忌乘着这一空隙,飞身而出,黑暗中白光闪动,两柄利刃疾刺而至。他左手牵,右手引,乾坤大挪移心法牛刀小试,左边一剑刺中了右边那人,右边一枪戳中了左边那人,混乱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一路上好不欢喜,心想此行虽然查不到赵敏的真相,但夺得了黑玉断续膏,可比甚么都强。此时等不及到谷城去和杨逍等人会面,径回武当,命洪水旗遣人前赴谷城,通知杨逍等回山。张三丰等听说夺得黑玉断续膏,无不大喜。张无忌细看从阿
三伤处刮下来的药膏,再从黑瓶中挑了些药膏来详加比较,确是一般无异。那黑瓶乃是一块大玉雕成,深黑如漆,触手生温,盎有古意,单是这个瓶子,便是一件极珍贵的宝物。当下更无怀疑,命人将殷梨亭抬到俞岱岩房中,两床并列放好。杨不悔跟了进来。她不敢和张无忌的眼光相对,脸上容光焕发,心中感激无量,显然张无忌送她到西域、在何太冲家代她喝毒酒这许多恩情,都还比不上治好殷梨亭这么要紧。
张无忌道:“三师伯,你的旧伤都已愈合,此刻医治,侄儿须将你手脚骨骼重行折断,再加接续,望你忍得一时之痛。”俞岱岩实不信自己二十年的残废能重行痊愈,但想最坏也不过是治疗无望,二十年来,早已甚么都不在乎了,只想:“无忌是尽心竭力,要补父母之过,否则他必定终身不安。我一时之痛,又算得甚么?”当下也不多说,只微微一笑,道:“你放胆干去便是。”张无忌命杨不悔出房,解去俞岱岩全身衣服,将他断骨处尽数摸得清楚,然后点了他的昏睡穴,十指运劲,喀喀喀声响不绝,将他断骨已合之处重行一一折断。俞岱岩虽然穴道被点,仍是痛得醒了过来。张无忌手法如风,大骨小骨一加折断,立即拼到准确部位,敷上黑玉断续膏,缠了绷带,夹上木板,然后再施金针减痛。
医治殷梨亭那便容易得多,断骨部位早就在西域时已予扶正,这时只须敷上黑玉断续膏便成。治完殷梨亭后,张无忌派五行旗正副旗使轮流守卫,以防敌人前来扰乱。当日下午,张无忌用过午膳,正在云房中小睡,以苏一晚奔波的疲劳,睡梦中忽听得脚步轻响走近门口,便即醒转。小昭守在门外低声问:“甚么事?教主睡着啦。”厚土旗掌旗使颜垣轻声道:“殷六侠痛得已晕去三次,不知教主……”张无忌不等他话说完,翻身奔出,快步来到俞岱岩房中,只见殷梨亭双眼翻白,已晕了过去。杨不悔急得满脸都是眼泪,不知如何是好。那边俞岱岩咬得牙齿格格直响,显是在硬忍痛楚,只是他性子坚强,不肯发出一下呻吟之声。张无忌见了这等情景,大是惊异,在殷梨亭“承泣”“太阳”“膻中”等穴上推拿数下,将他救醒过来,问俞岱岩道:“三师伯,是断骨处痛得厉害么?”俞岱岩道:“断骨处疼痛,那也罢了,只觉得五脏六腑中到处麻痒难当……好像,好像有千万条小虫在乱钻乱爬。”张无忌这一惊非同小可,听俞岱岩所说,明明是身中剧毒之象,忙问殷梨亭道:“六叔,你觉得怎样?”殷梨亭迷迷糊糊的道:“红的、紫的、青的、绿的、黄的、白的、蓝的……鲜艳得紧,许许多多小球儿在飞舞,转来转去……真是好看……你瞧,你瞧……”
张无忌“啊哟”一声大叫,险些当场便晕了过去,一时所想到的只是王难姑所遗“毒经”中的一段话:“七虫七花膏,以毒虫七种、毒花七种,捣烂煎熬而成,中毒者先感内脏麻痒,如七虫咬啮,然后眼前现斑斓彩色,奇丽变幻,如七花飞散。七虫七花膏所用七虫七花,依人而异,南北不同,大凡最具灵验神效者,共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六十三种。须施毒者自解。”张无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知道终于是上了赵敏的恶当,她在黑玉瓶中所盛的固是七虫七花膏,而在阿三和秃顶阿二身上所敷的,竟也是这剧毒的药物,不惜舍却两名高手的性命,要引得自己入彀,这等毒辣心肠,当真是匪夷所思。他大悔大恨之下,立即行动如风,拆除两人身上的夹板绷带,用烧酒洗净两人四肢所敷的剧毒药膏。杨不悔见他脸色郑重,心知大事不妙,再也顾不得嫌忌,帮着用酒洗涤殷梨亭四肢。但见黑色透入肌理,洗之不去,犹如染匠漆匠手上所染颜色,非一旦可除。
张无忌不敢乱用药物,只取了些镇痛安神的丹药给二人服下,走到外室,又是惊惧,又是惭愧,心力交瘁,不由得双膝一软,蓦然倒下,伏在地上便哭了起来。杨不悔大惊,只叫:“无忌哥哥,无忌哥哥!”张无忌呜咽道:“是我杀了三伯六叔。”他心中只想:“这
七虫七花膏至少也有一百多种配制之法,谁又知道她用的哪七种毒虫,哪七种毒花?化解此种剧毒,全仗以毒攻毒之法,只要看不准一种毒虫毒花,用药稍误,立时便送了三伯六叔的性命。”突然之间,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了父亲自刎时心情,大错已然铸成,除了自刎以谢之外,确是再无别的道路。他缓缓站起身来,杨不悔问道:“当真无药可救了么?连勉强一试也不成么?”张无忌摇了摇头。杨不悔应道:“嗷!”神色泰然,并不如何惊慌。
张无忌心中一动,想起她所说的那一句话来:“他要是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心想:“那么我害死的不止是两个人,而是三个。”心中正自一片茫然,只见吴劲草走到门外,禀道:“教主,那个赵姑娘在观外求见。”张无忌一听,悲愤不能自已,叫道:“我正要找她!”从杨不悔腰间拔出长剑,执在手中,大踏步走出。小昭取下鬓边的珠花,交给张无忌,道:“公子,你去还了给赵姑娘。”张无忌向她望了一眼,心想:“你倒懂得我的意思。我和这姓赵的姑娘仇深如海,我们身上不能留下她任何物事。”当下一手杖剑,一手持花,走到观门之外。只见赵敏一人站在当地,脸带微笑,其时夕阳如血,斜映双颊,艳丽不可方物。她身后十多丈处站着玄冥二老。两人牵着三匹骏马,眼光却瞧着别处。
张无忌身形闪动,欺到赵敏身前,左手探出,抓住了她双手手腕,右手长剑的剑尖抵住她胸口,喝道:“快取解药来!”赵敏微笑道:“你胁迫过我一次,这次又想来胁迫我么?我上门来看你,这般凶霸霸的,岂是待客之道?”张无忌道:“我要解药!你不给,我……我是不想活了,你也不用想活了。”赵敏脸上微微一红,轻声啐道:“呸!臭美么?你死你的,关我甚么事,要我陪你一块儿死?”张无忌正色道:“谁给你说笑话?你不给解药,今日便是你我同时毕命之日。”赵敏双手被他握住,只觉得他全身颤抖,激动已极,又觉到他掌心中有件坚硬之物,问道:“你手里拿着甚么?”张无忌道:“你的珠花,还你!”左手
一抬,已将珠花插在她的鬓上,随即又垂手抓住她的手腕,这两下一放一握,手法快如闪电。赵敏道:“那是我送你的,你为甚么不要?”张无忌恨恨的道:“你作弄得我好苦!我不要你的东西。”赵敏道:“你不要我的东西?这句话是真是假?为甚么你一开口就向我讨解药?”张无忌每次跟她斗口,总是落于下风,一时语塞,想起俞岱岩、殷梨亭不久人世,心中一痛,眼圈儿不禁红了,几乎便要流下泪来,忍不住想出口哀告,但想起赵敏的种种恶毒之处,却又不肯在她面前示弱。
这时杨逍等都已得知讯息,拥出观门,见赵敏已被张无忌擒住,玄冥二老却站在远处,似乎漠不关心,又似是有恃无恐。各人便站在一旁,静以观变。
赵敏微笑道:“你是明教教主,武功震动天下,怎地遇上了一点儿难题,便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哭泣,刚才你已哭过了,是不是?真是好不害羞。我跟你说,你中了我玄冥二老的两掌玄冥神掌,我是来瞧瞧你伤得怎样。不料你一见人家的面,就是死啊活啊的缠个不清。你到底放不放手?”张无忌心想,她若想乘机逃走,那是万万不能,只要她脚步一动,立时便又可抓住她,于是放开了她手腕。赵敏伸手摸了摸鬓边的珠花,嫣然一笑,说道:“怎么你自己倒像没受甚么伤。”张无忌冷冷的道:“区区玄冥神掌,未必便伤得了人。”赵敏道:“那么大力金刚指呢?七虫七花膏呢?”这两句话便似两个大铁锤,重重锤在张无忌胸口。他恨恨的道:“果真就是七虫七花膏。”赵敏正色道:“张教主,你要黑玉断续膏,我可给你。你要七虫七花膏的解药,我也可给你。只是你须得答应我做三件事。那我便心甘情愿的奉上。倘若你用强威逼,那么你杀我容易,要得解药,却是难上加难。你再对我滥施恶刑,我给你的也只是假药、毒药。”
张无忌大喜,正自泪眼盈盈,忍不住笑逐颜开,忙道:“哪三件事?快说,快说。”
赵敏微笑道:“又哭又笑,也不怕丑!我早跟你说过,我一时想不起来,甚么时候想到了,随时会跟你说,只须你金口一诺,决不违约,那便成了。我不会要你去捉天上的月亮,不会叫你去做违背侠义之道的恶事,更不会叫你去死。自然也不会叫你去做猪做狗。”
张无忌寻思:“只要不背侠义之道,那么不论多大的难题,我也当竭力以赴。”当下慨然道:“赵姑娘,倘若你惠赐灵药,治好了我俞三伯和殷六叔,但教你有所命,张无忌决不敢辞。赴汤蹈火,唯君所使。”赵敏伸出手掌,道:“好,咱们击掌为誓。我给解药于你。治好了你三师伯和六师叔之伤,日后我求你做三件事,只须不违侠义之道,你务当竭力以赴,决不推辞。”张无忌道:“谨如尊言。”和她手掌轻轻相击三下。
赵敏取下鬓边珠花,道:“现下你肯要我的物事罢?”张无忌生怕她不给解药,不敢拂逆其意,将珠花接了过来。赵敏道:“我可不许你再去送给那个俏丫鬟。”张无忌道:“是。”赵敏笑着退开三步,说道:“解药立时送到,张教主请了!”长袖一拂,转身便去。玄冥二老牵过马来,侍候她上马先行。三乘马蹄声得得,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