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九米 更新:2023-09-09 21:04 字数:4788
他的右眼已给人打瞎了?到底是谁在暗助我?”心念一动,叫道:“七弟,七弟,你在哪里?”武当七侠中以七侠莫声谷发射暗器之技最精,因此张翠山猜想是莫七弟到了。他叫了几声,却无人答应。张翠山急步绕着湖边几株大柳树一转,也不见半个人影。
圆业一目被射瞎后,暴怒如狂,不顾性命的要扑上来再和张翠山死拚到底。但圆音知道便是双目完好,自己三人也不是他的敌手,忙拉住圆业,说道:“圆业师弟,报仇之事,何必急在一时?这事就算你我肯罢休,老方丈和两位师叔能放过么?”张翠山见三僧不再追来,满腹疑团:“暗中隐伏之人出手助我,却不知是谁。”当下不敢在湖畔多所逗留,急步赶回客店,急奔出十余丈,只见湖边芦苇不住摆动。此时湖上无风,芦苇自摆,定是藏得有人,张翠山轻轻走近,正要出声喝问,芦苇中猛地跃出一人,举刀向他当头疾砍,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张翠山斜身出脚,踢在他的右腕,那人钢刀脱手,白光一闪,那刀扑通一声,落入了湖中,看那人时,僧袍光头,又是个少林僧。张翠山喝道:“你在这里干甚么?”只见芦苇丛中躺着三人,不知是死是伤。他见那少林僧武功平平,对他也不顾忌,走上几步俯身看时,只见躺着的三人却是龙门镖局的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
张翠山一惊,叫道:“都总镖头,你……你怎地……”一言未毕,都大锦倏地跃起,双手牢牢揪住了张翠山胸口衣服,咬牙切齿的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你便下这毒手!”张翠山道:“你干甚么?”待要施擒拿法挣脱,只见他眼角边、嘴角上都是鲜血,此时虽在黑夜,但和他相距不过半尺,看得甚是清楚,惊问:“你受了内伤么?”都大锦向那少林僧叫道:“师弟,你认清楚了,这人叫作银钩铁划张翠山,便是……便是害人的凶手。你快走,快走,别要被他追上……”突然间双手一紧,将额头往张翠山额头上猛撞过去,要跟他撞个头骨齐碎,同归于尽。张翠山急忙双手翻转,在他臂上一推,只听得嗤的
一声响,都大锦摔了出去,自己胸口衣襟却也被扯下了一大片。张翠山虽然大胆,但今晚迭见异事,都大锦的神情又大是令人生怖,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俯首看时,只见都大锦双眼翻白,已然气绝,自是早受极重的内伤,自己在他臂上这么轻轻一推,决不能就此杀了他。
那少林僧失声惊呼:“你……你又杀了都师兄……”转身没命的奔逃,又慌又急,只奔出数步,便摔了一交。张翠山摇了摇头,见祝史两镖头双足浸在湖水之中,已死去多时。瞧着三具尸体,不禁怃然,他和都大锦并无交情,而龙门镖局护送俞岱岩出了差池,更一直恼恨在心,但眼见他忽而不明不白的死去,不免顿有伤逝之感,在湖畔悄立片刻,忽想:“都大锦说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便下这毒手!’我叫他将二千两黄金都救济灾民,想是他舍不得,暗中留下了三百两。别说我并不知情,便是知道,也只一笑了之,岂有因此而跟你为难之理?”
一提都大锦的背囊,果然重甸甸地,撕开包袱,囊中跌出几只金元宝,滚在都大锦的脸旁。便在这霎时之间,心中忽感人生无常,这总镖头一生劳累,千里奔波,在刀尖子上拚命,只不过为了一些黄金,眼前黄金好端端的便在他身旁,可是他却再也无法享用了。再想自己此刻力战少林三僧,大获全胜,固英雄一时,但百年之后,和都大锦也无所分别,想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忽听得琴韵冷冷,出自湖中,张翠山抬起头来,只见先前在镖局外湖中所见的那个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抚琴。张翠山眼见脚下是三具尸体,游船若是摇近,给那人瞧见了声张起来,惊动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烦。正要行开,忽听那文士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起头来,说道:“兄台既有雅兴子夜游湖,何不便上舟来?”说着将手一挥。后梢伏着的一个舟子坐起身来,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张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见到甚么,倒可向他打听打听。”于是走到水边,待小舟划近,轻轻跃上了船头。舟中书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首的座位一伸,请客人坐下。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手白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张翠山虽然倜傥潇洒,但师门规矩,男女之防守得极紧。武当七侠行走江湖,于女色上人人律己严谨,他见对方竟是个女子,一愕之下,登时脸红,站起身来,立时倒跃回岸,拱手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装,多有冒昧。”那少女不答。忽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湖心,但听那少女抚琴歌道:“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舟去渐远,歌声渐低,但见波影浮动,一灯如豆,隐入了湖光水色。
在一番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剧斗后,忽然遇上这等缥缈旖旎的风光,张翠山悄立湖畔,不由得思如潮涌,过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回去客店。
次日临安城中,龙门镖局数十口人命的大血案已传得人人皆知。张翠山外貌蕴藉儒雅,自然谁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午前午后,他在市上和寺观到处闲逛,寻访二师兄俞莲舟和七弟莫声谷的踪迹,但走了
一天,竟找不到武当七侠相互连络的半个记号。到得申牌时分,心中不时响起那少女的歌声:“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那少女的形貌,更在心头拭抹不去,寻思:“我但当持之以礼,跟她一见又有何妨?倘若二师哥和七师弟在此,和他二人同去自是更好,但此刻除了从她身上之外,更无第二处可去打听昨晚命案的真相。”用过晚饭,便向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走去。
第五章皓臂似玉梅花妆
钱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转一个大弯,然后直向东流。该处和府城相距不近,张翠山脚下虽快,得到六和塔下,天色也已将黑,只见塔东三株大柳树下果然系着一艘扁舟。钱塘江中的江船张有风帆,自比西湖里的游船大得多了,但桥头挂着两盏碧纱灯笼,却和昨晚所见的一般模样。张翠山心中怦怦而跳,定了定神,走到大柳树下,只见碧纱灯下,那少女独坐船头,身穿淡绿衫子,却已改了女装。
张翠山本来一意要问她昨晚的事,这时见她换了女子装束,却踌躇起来,忽听那少女仰天吟道:“抱膝船头,思见嘉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醒。”张翠山朗声道:“在下张翠山,有事请教,不敢冒昧。”那少女道:“请上船罢。”张翠山轻轻跃上船头。那少女道:“昨晚乌云敝天,未见月色,今天云散天青,可好得多了。”声音娇媚清脆,但说话时眼望天空,竟没向他瞧上一眼。张翠山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那少女突然转过头来,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滚了两转,并不答话。张翠山见她清丽不可方物,为此容光所逼,登觉自惭,不敢再说甚么,转身跃上江岸,发足往来路奔回。
奔出十余丈,斗然停步,心道:“张翠山啊张翠山,你昂藏七尺,男儿汉大丈夫,纵横江湖,无所畏惧,今日却怕起一个年轻姑娘来?”侧头回望,只见那少女所坐的江船沿着钱塘江顺流缓缓而下,两盏碧纱灯照映江面,张翠山一时心意难定,在岸边信步而行。人在岸上,舟在江上,一人一舟并肩而行。那少女仍是抱膝坐在船头,望着天边新升的眉月。
张翠山走了一会,不自禁的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东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涌得甚快,不多时便将月亮遮住,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来。江边一望平野,无可躲雨之处,张翠山心中惘然,也没想到要躲雨,雨虽不大,但时候一久,身上便已湿透。只见那少女仍是坐在船头,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湿。张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进舱避雨啊。”那少女“啊”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禁一怔,说道:“难道你不怕雨了?”说着便进了船舱,过不多时,从舱里出来,手中多了一把雨伞,手一扬,将伞向岸上掷来。
张翠山伸手接住,见是一柄油纸小伞,张将开来,见伞上画着远山近水,数株垂柳,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题着七个字道:“斜风细雨不须归。”杭州伞上多有书画,自来如此,也不足为奇,伞上的绘画书法出自匠人手笔,便和江西的瓷器一般,总不免带着几分匠气,岂知这把小伞上的书画竟然甚为精致,那七个字微嫌劲力不足,当是出自闺秀之手,但颇见清丽脱俗。张翠山抬起了头看伞上书画,足下并不停步,却不知前面有条小沟,左足一脚踏下,竟踏了个空。若是常人,这一下非摔个大筋斗不可。但他变招奇速,右足向前踢出,身子已然腾起,轻轻巧巧的跨过了小沟。只听得舟上少女喝了声彩:“好!”张翠山转过头来,见她头上戴了顶斗笠,站在船头,风雨中衣袂飘飘,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那少女道:“伞上书画,还能入张相公法眼么?”张翠山于绘画向来不加措意,留心的只是书法,说道:“这笔卫夫人名姬帖的书法,笔断意连,笔短意长,极尽簪花写韵之妙。”那少女听他认出自己的字体,心下甚喜,说道:“这七字之中,那个‘不’字写得最不好。”张翠山细细凝视,说道:“这‘不’字写得很自然啊,只不过少了含蓄,不像其余的六字,余韵不尽,观之令人忘倦。”那少女道:“是了,我总觉这字写得不惬意,却想不出是甚么地方不对,经相公一说,这才恍然。”她所乘江船顺水下驶,张翠山仍在岸上伴舟而行。两人谈到书法,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已行出里许。这时天色更加黑了,对方面目早已瞧不清楚。那少女忽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张相公指点,就此别过。”她手一扬,后梢舟子拉动帆索,船上风帆慢慢升起,白帆鼓风,登时行得快了。张翠山见帆船渐渐远去,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怅惘,只听得那少女远远的说道:“我姓殷……他日有暇,再向相公请教……”张翠山听到“我姓殷”三个字,蓦地一惊:“那都大锦曾道,托他护送俞
三哥的,是个相貌俊美的书生,自称姓殷,莫非便是此人乔装改扮?”他想至此事,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嫌,提气疾追。帆船驶得虽快,但他展开轻功,不多时便已追及,朗声问道:“殷姑娘,你识得我俞三哥俞岱岩吗?”那少女转过了头,并不回答。张翠山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只是一在岸上,一在舟中,却也听不明白,不知到底是不是叹气。张翠山又道:“我心下有许多疑团,要请剖明。”那少女道:“又何必一定要问?”张翠山道:“委托龙门镖局护送我俞三哥赴鄂的,可就是殷姑娘么?此番恩德,务须报答。”那少女道:“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张翠山道:“我三哥到了武当山下,却又遭人毒手,殷姑娘可知道么?”那少女道:“我很是难过,也觉抱憾。”
他二人一问一答,风势渐大,帆船越行越快。张翠山内力深厚,始终和帆船并肩而行,竟没落后半步。那少女内力不及张翠山,但一字一句,却也听得明白。
钱塘江越到下游,江面越阔,而斜风细雨也渐渐变成狂风暴雨。张翠山问道:“昨晚龙门镖局满门数十口被杀,是谁下的毒手,姑她可知么?”那少女道:“我跟都大锦说过,要好好护送俞三侠到武当,若是路上出了半分差池……”张翠山道:“你说要杀得他镖局中鸡犬不留。”那少女道:“不错。他没好好保护俞三侠,这是他自取其咎,又怨得谁来?”张翠山心中一寒,说道:“镖局中这许多人命,都是……都是……”那少女道:“都是我杀的!”张翠山耳中嗡的一响,实难相信这娇媚如花的少女竟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过了一会儿,说道:“那……那两个少林寺的和尚呢?”那少女道:“也是我杀的。我本来没想和少林派结仇,不过他们用歹毒暗器伤我在先,便饶他们不得。”张翠山道:“怎么……怎么他们又冤枉我?”那少女格格一声笑,说道:“那是我安排下的。”
张翠山气往上冲,大声道:“你安排下叫他们冤枉我?”那少女娇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