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3-09-09 21:00      字数:4874
  次泪。那时我还小,还不懂事,母亲哭了一夜。长大后,在一次偶尔的交谈
  中,才知那次母亲受到了难以忍受的诽谤和委屈,曾打算以死相抗。因为我
  们几个,才未敢轻生。几十年的纱厂生涯,把她的脾气删改得耿直、爽快。
  她不喜欢客套。家里有客人来,她的表面上往往冷淡,无笑意可掬。甚至连
  多年未见的老姐妹登门造访,她也会忘了替客人倒茶。
  但是,她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有一次,她被一个违章的骑车人撞得鼻
  青眼肿,警察判那人负担医药费和营养费。她却算了。两星期后,伤还青肿。
  问她这是为什么,她说那人是老实人。老实人的过失是可以原谅的。
  粗纱间是纱厂生产的咽喉。挡车几十年,她的技术拔尖。8小时巡车,
  每天来回几十里路,怕尿误事,就少喝水,日长时久,炼就耐渴的本领,有
  人就叫她骆驼。
  使母亲引以自豪的,就是工作几十年,几乎没有请过病假。“贡献,贡
  献,不是挂在嘴上,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不是自吹,这么多年,非但没有
  请过一次病假,做的生活,你去国棉三厂打听打听,啥人不伸这个。”她伸
  出大拇指,脸上浮现难得见到的笑容。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在餐桌上,谈
  到兴奋处,她脱口而出。尽管,如今上棉三厂熟悉她的人多退休,难以考证,
  但我相信母亲,这是真的。母亲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纺织女工。
  母亲一笑,口就张开,掉剩的几颗门牙不对位交错。咀嚼时须倾斜,日
  子一久,牙锋也磨斜了。做儿女的再三劝她去拔掉,换上新牙,她就是不肯
  答应。如果跟她介绍假牙的优越性,她会一笑了之:“没有一颗牙齿是自己
  的,像装了机关似的,卡卡响,有啥好神气?!”这是母亲迄今为止最不开
  化的地方。看到她艰难地咀嚼,我们都难以咽下可口菜肴。
  化的地方。看到她艰难地咀嚼,我们都难以咽下可口菜肴。
  纵然磨难从未离开过我们,我们也奇迹般地发育长大了。五个子女,除
  大姐因实在不忍心占有空间,回沪后又户口北上外,其他四人,就只好亲亲
  热热地挤在父母二十多年前置下的房屋里,相继成家立业。要在三十几个正
  规住房面积的空间,容下五个家庭,并要做到心平气和地共用一个小厨房,
  彼此无纠葛,都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母亲能行,她除了善良和耿直的品格,别无他长。她选择了对子女来说
  最有权威的方案。她和七旬的父亲。搬进了仅。。 5平方米多的朝北小间。任我
  们怎样表示反对。她仍然坚持,甚至用发火来维持她的尊严。
  我们顺从了。30多个平方外加一个小■楼。割成平方不等的五个空间,
  母亲很满意她的安排风趣地说这是最佳方案,可以维持到。。 1990年。并开玩笑
  地说我们几个无能。她年轻时和父亲不仅养活了我们五个,还购置房产、家
  具。我们呢?
  我想哭。我感受到一个30出头的男人所能感觉到的悲哀和耻辱。我无言
  以答,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直到现在,还得依靠白发苍苍的父母亲,才得
  以栖身。我只有惭愧,只有无地自容。
  我住在直不起腰的■楼。天窗把一小格星星划给我的夜晚,我的追求没
  有匍匐。我的灯把痛苦和忧患交给诗。父母亲经常蹑手蹑足上来,哈着腰,
  默默分坐在我的两侧。他们怕打扰我,不同我说话只是看着我,听我的笔
  尖沙沙响。每当这时,我的头低着。握笔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母亲白发如
  雪,覆盖我的影子。于是,我的思绪如逢春的雪水,激动地奔流。每当邮递
  员送来杂志。母亲就会急切地打开,在目录栏里,费力地寻找我的名字。她
  读不懂我的诗。我的名字就是她的诗。
  此刻,周末之夜的电视节目演到精彩的地方,弟弟刚出世的孩子贝儿已
  停止啼哭。忙到很晚,母亲才回到电视机前,嗑几粒瓜子。片刻,她靠在床
  上,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睡去。荧屏上,她喜欢的戏剧节目锣鼓未停,唱腔未
  断。她的疲惫如同夕阳,用黄昏的辉煌温暖我们的日子。
  明天一早,她又会升起。。
  女儿的女儿和母亲的母亲
  女儿的女儿和母亲的母亲
  当我很情绪化地冲回家去探望我的女儿时,一个突然的瞬间,我觉得我
  首先应该看的是妈妈。
  我还是没能把眼镜带进手术室。
  眼前茫茫的,一道苍白的帘布拦在我胸口。我跟我的身体分开了,恐惧
  感和神圣感也分开了。
  剖腹产术还没结束,器械声不停地让我想象着体验着腹部的缺口,那从
  我体内爆破出来的孩子就被抱走了,路过我的左侧,护士微微将她托高,“女
  孩!”我集中了所有的视力拚命想看到我另一部分生命,看看她的模样,看
  看她闭着的眼睛,遗憾的是紧张和虚弱加上日益衰退的视力无法看清这一
  瞬。模糊之中她浑身胎脂,手不成比例地大,而且惊恐地张开。这时我眼角
  有长串长串的泪跌落出来,我所有的心情都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控制着,
  我想微笑,但却只有眼泪。
  丈夫为了看女儿,不惜调动所有的公关细胞,竟然在她生下来四个多小
  时就看到了她,并为她照了两张像,记录下她神圣的第一天。“像外婆像外
  婆。”第一次见到女儿,他就像从很远很陌生的地方跋涉归来,声音都有些
  从未有的风尘仆仆,从儿子到丈夫又到父亲,他终于完成了人生的升级换代。
  我妈妈一直守候在我身边,听说外孙女像她也抑制不住的满脸兴奋,“怎么
  会像我?”真是遗传基因的鬼斧神工,竟然能在刚出世的小小的脸上找到与
  外婆相似的部位与表情。这是真的,不管女儿以后女大十八变,变美变丑,
  但这一刻她确实有一种庄重的气质属于她的外婆。
  我在女儿第一张像片背面,用第一人称写上:
  我是女孩。
  我叫听听。
  分娩前夕,因胎心过速胎儿窘迫我被送进医院,丈夫比护士更护士地倾
  听她的胎心,并敦促我吸氧数胎动。为了纪念这些日子,为她取了小名:听
  听。而她外公则解释为: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我妈妈有了新的身份很高兴,
  她说,听听,听上去像个听话的乖孩子。照片上,听听迷惘地睁着眼睛,冷
  冷地打量陌生的世界,她的神态从第一天开始就显得老成与早熟,是否和还
  未出世就险遭劫难有关?枕边一朵红色的康乃馨,是她诞生的象征。
  听听的外婆我的妈妈,是个温柔老实、多愁善感的女人,她经历曲折,
  充满色彩,近几年命运又格外恶作剧,胆结石胆道切除术和左踝骨粉碎性骨
  折修复术,加之糖尿病,几经住院治疗,身体虚弱,使她不得不放弃了她好
  胜与勤快的习惯,去接受我父亲的殷勤与照顾。
  即将降临的孩子所带来的工作,是无法用小时计算的,未来的指令从尿
  布开始,家里四条还不太旧的被单,被撕成大大小小的布条,《家庭大全》
  里毛衫毛裤的样式尺寸,妈妈翻了几遍都觉得不标准不对头不理解。这方面,
  她非常没经验,因为生我的时候,一切也是由我外婆准备的。也许,这是一
  切传统的中国人的惯例,因此,当妈妈也即将成为外婆的时候,就不由分说
  地挺身而出,从实践中把自己培训成为一个出色的外婆。
  布开始,家里四条还不太旧的被单,被撕成大大小小的布条,《家庭大全》
  里毛衫毛裤的样式尺寸,妈妈翻了几遍都觉得不标准不对头不理解。这方面,
  她非常没经验,因为生我的时候,一切也是由我外婆准备的。也许,这是一
  切传统的中国人的惯例,因此,当妈妈也即将成为外婆的时候,就不由分说
  地挺身而出,从实践中把自己培训成为一个出色的外婆。
  我决定一切“自力更生”,生下孩子请一年哺乳假,独立自主带孩子。
  期待的外婆与真实的外婆是有区别的。在完成光荣使命的第一个月里,
  我父母每星期路远迢迢来看一次外孙女。她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住在婆家,真
  想每天都来,每天都能亲亲小外孙女。听听似乎成了她生命意外的延续,这
  种延续就是从“像”开始的,大概每个人都会对像自己的人投以好感与柔情,
  完成一种小小的值得炫耀的自恋情听听只会傻睡的日子很短,刚一个月就爱
  让人抱着“站”起来,两个月时说她坏话就会哭,三个半月没到就开始长牙,
  这么早出牙,让丈夫感到害怕。“真是个小人精!主意那么大,眼睛那么小。”
  丈夫喜欢指着小小的鼻尖挖苦听不懂语言的女儿,而这时我妈总是尖叫起来
  “哎哎哎!鼻头要给你弄坏的,那么好看的小人。”并马上把听听抱过去,
  小心翼翼地按按推推,似乎这么一来就能把小鼻子扶正,接着走出门外,去
  向邻居炫耀她的小外孙女。
  妈妈好几次对我很认真很生气地说:“他怎么这样说我们的小人!”那
  语气就好像小听听是我和她的,不是我和他的。妈妈对“外孙女”“外婆”
  这类词很反感,“好像我反而成了外人。”她非常委曲,我也有同感,从这
  个“外”字上,是否也可考证女人的苦难史,是她们生养了这个世界,到头
  来反而成了“外人”。我还好几次看到妈妈抱着小听听试图旋起圈来,还轻
  轻地不由自主地唤起我的小名,“我老是叫错。”她发现口误有些不好意思。
  “姆妈,我小时候同这差不多吧?”“她比你好看,你比她乖。”这样的对
  话不下三次。每次说起,我都激动得不能自恃,我似乎看到这么小的自己,
  我就是从妈妈怀抱里长大的,现在当我已领略了所有母亲都必须经历的遭遇
  时,才真正感到“妈妈”这词的份量。她给予孩子的,是生命,从无到有,
  从小到大。倾注的是岁月,是青春,是无言的汗珠与泪滴。
  我父母都是美术工作者,年轻时都很用功,”那时我不过年的,冬天在
  外面写生,颜料冻得成块还觉得很奇怪。”妈妈有时也轻描淡写他说他们的
  过去。现在的虹桥开发区,是他们年轻时常去写生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当时
  已无人居住的洋房别墅,有树,有草,“有情趣,真浪漫!”我和丈夫羡慕
  万分。“你们现在机会多。如果我现在二、三十岁,一定要拚搏一番。”妈
  妈自言自语地说着,似乎在为某种抉择打下伏笔。
  外面写生,颜料冻得成块还觉得很奇怪。”妈妈有时也轻描淡写他说他们的
  过去。现在的虹桥开发区,是他们年轻时常去写生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当时
  已无人居住的洋房别墅,有树,有草,“有情趣,真浪漫!”我和丈夫羡慕
  万分。“你们现在机会多。如果我现在二、三十岁,一定要拚搏一番。”妈
  妈自言自语地说着,似乎在为某种抉择打下伏笔。
  我曾经害怕我不能成为母亲,我为我的害怕害怕着,当这种害怕成为过
  去时,另一种害怕接踵而来,我相信只有做过母亲带过孩子的女人才会有这
  种体验,尤其是我们都处在又一个十字路口,尤其时间已变得越来越吝啬。
  对于过去,我们可以说无愧,但对于未来,我们似乎正在丧失优势。我变得
  越来越绝望了,在对听听百般抚爱之后,有时会突然朝丈夫发一通无名怒火。
  这一切都被母亲摄在眼中。
  当母亲平静地告诉我她的最终决定——她来承担这一切“磨难”,一瞬
  间我无言以答。找爱女儿,这种爱是无私的,只有母亲才具有,为了爱我可
  以在所不惜。我是刚刚成为母亲的女儿。母亲的心是相通的。也只有妈妈才
  会奋不顾身,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手臂,我的心情又一次投入母亲的摇篮。
  也许有一天,我也将同样望着成为母亲的听听和她的孩子,我会不会作出同
  样的选择呢?
  回到又只有两个人的家,我十分不习惯,小床上一长串亮晶晶的风铃叮
  叮当当地逗着我的寂寞。丈夫已在我的写字台上理出一片空地,像是在给我
  下最后通谍。
  这是最后一个“玩命”的机会了。
  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九个月的女儿一旦不在身边竟会有如此强烈的
  无法遏止的思念。
  当我很情绪化地冲回家去探望我的女儿时,一个突然的瞬间,我觉得我
  首先应该看的是妈妈。
  小听听爬在外婆身上“婆啊婆啊”地叫,妈妈总是靠在藤椅里或半躺在
  床上,她的手臂永远是听听最坚固的栏杆。妈妈很累很累,所有带过孩子的
  母亲都会这么说,连年轻力壮的乡下小保姆也将带孩子的工资订得很高,而
  我的妈妈却用她羸弱的身体为她的人生添上绚烂的一笔。
  也怪,快十个月了,听听仍不会叫爸爸,而在她三个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