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节
作者:
左思右想 更新:2023-09-05 21:13 字数:4943
反去请教那没有眼睛的瞎子,这不是笑话吗?
田女爸爸,你这话一点也不错。我早就知道你是帮助我们的。
田太太(怒向她女儿)亏你说得出,“帮助我们的”,谁是“你们”?
“你们”是谁?你也不害羞!(用手巾蒙面哭了)你们一齐通同
起来反对我;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我做娘的管不得吗?
田先生正因为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所以我们做父母的该格外小心,格
外慎重。什么泥菩萨哪,什么算命合婚哪,都是骗人的,都不可
相信。亚梅你说是不是?
田女正是,正是。我早知道你决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田先生现在不许再讲那些迷信的话了。泥菩萨,瞎算命,一齐丢去!我
们要正正经经的讨论这件事,(对田太太)不要哭了。(对田女
士)你也坐下。(田女士在沙发榻上坐下)
田先生亚梅,我不愿意你同那姓陈的结婚。
田女(惊慌)爸爸你是同我开玩笑,还是当真?田先生当真。这门
亲事一定做不得的。我说这话,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不能不说。
田女你莫非看出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田先生没有。我很喜欢他。拣女婿拣中了他,再好也没有了,因此我心
里更不好过。
田女(摸不着头脑)你又不相信菩萨和算命?
田先生决不,决不。
田太太与田女(同时问)那么究竟为了什么呢?
田先生好孩子,你出洋长久了,竟把中国的风俗规矩全都忘了。你连祖
宗定下的祠规都不记得了。
田女我同陈家结婚,犯了那一条祠规?
田先生我拿给你看。(站起来从饭厅边进去)
田太太我意想不出什么。阿弥陀佛,这样也好,只要他不肯许就是了。
田女(低头细想,忽然抬起头显出决心的神气)我知道怎么办了。
田先生(捧着一大部族谱进来)你瞧,这是我们的族谱。(翻开书页,
乱堆在桌上)你瞧,我们田家两千五百年的祖宗,可有一个姓田
的和姓陈的结亲?
田女为什么姓田的不能和姓陈的结婚呢?
田先生因为中国的风俗不准同姓的结婚。
田女我们并不同姓。他家姓陈我家姓田。
田先生我们是同姓的。中国古时的人把陈字和田字读成一样的音。我们
的姓有时写作田字,有时写作陈字,其实是一样的。你小时候读
过《论语》吗?
田女读过的,不大记得了。
田先生《论语》上有个陈成子,旁的书上都写作田成子,便是这个道理。
两千五百年前,姓陈的和姓田只是一家。后来年代久了,那写作
田字的便认定姓田写作陈字的便认定姓陈。外面看起来好像是两
姓,其实是一家。所以两姓祠堂里都不准通婚。
田女难道两千五百年前同姓的男女也不能通婚吗?
田先生不能。
田女爸爸,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一定不认这种没有道理的祠规。
田先生我不认它也无用。社会承认它。那班老先生们承认它。你叫我怎
么样呢?还不单是姓田的和姓陈的呢,我们衙门里有一位高先生
告诉我说,他们那边姓高的祖上本是元朝末年明朝初年陈友谅的
子孙,后来改姓高。他们因为六百年前姓陈所以不同姓陈的结
亲;又因为两千五百年前姓陈的本又姓田,所以又不同姓田的结
亲。
田女这更没有道理了!
田先生管他有理无理,这是祠堂里的规矩,我们犯了祠规就要革出祠
堂。前几十年有一家姓田的在南边做生意,就把女儿嫁给姓陈
的。后来那女的死了,陈家祠堂里的族长不准她进祠堂。她家花
了多少钱,捐到祠堂里做罚款,还把“田”字当中那一直拉长了,
上下都出了头,改成了“申”字,才许她进祠堂。
田女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情愿把我的姓当中一直也拉长了改作“申”
字。
田先生说得好容易!你情愿,我不情愿咧!我不肯为了你的事连累我受
那班老先生们的笑骂。
田女(气得哭了)但是我们并不同姓!
田先生我们族谱上说是同姓,那班老先生们也都说是同姓。我已经问过
许多老先生了,他们都是这样说,你要知道,我们做爹娘的,办
儿女的终身大事,虽然不该听泥菩萨瞎算命的话,但是那班老先
生的话是不能不听的。
田女(作哀告的样子)爸爸!——
田先生你听我说完了。还有一层难处。要是你这位姓陈的朋友是没有钱
的,倒也罢了,不幸他又是很有钱的人家。我要把你嫁了他,那
班老先生们必定说我贪图他家有钱,所以连祖宗都不顾,就把女
儿卖给他了。
田女(绝望了)爸爸!你一生要打破迷信的风俗,到底还打不破迷信
的祠规!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田先生你恼我吗?这也难怪。你心里自然总有点不快活。你这种气头上
的话,我决不怪你,——决不怪你。李妈(从左边门出来)午饭
摆好了。
田先生来,来,来。我们吃了饭再谈罢。我肚里饿得很了。(先走进饭
厅去)
田太太(走近她女儿)不要哭了。你要自己明白,我们都是想你好。忍
住。我们吃饭去。
田女我不要吃饭。
田太太不要这样固执。我先去,你定一定心就来。我们等你咧。(也进
饭厅去了。李妈把门随手关上,自己站着不动。)
田女(抬起头来,看见李妈)陈先生还在汽车里等着吗?李妈是的。
这是他给你的信,用铅笔写的。(摸出一张纸,递与田女)
田女(读信)“此事只关系我们两人与别人无关你该自己决断”(重
念末句)“你该自己决断!”是的,我该自己决断!(对李妈说)
你进去告诉我爸爸和妈,叫他们先吃饭不用等我。我要停一会再
吃。(李妈点头自进去。田女士站起来,穿上大衣,在写字台上
匆匆写了一张字条,压在桌上花瓶底下。她回头一望,匆匆从右
边门出去了。略停了一会。)
田太太(戏台里的声音)亚梅你快来吃饭,菜要冰冷了,(门里出来)
你那里去了?亚梅!
田先生(戏台里)随她罢?她生了气了,让她平平气就会好了。(门里
出来)她出去了?
田太太她穿了大衣出去了。怕是回学堂里去了。
田先生见花瓶底下的字条。)这是什么。
(取字条念道)“这是孩儿的终身大事,孩儿该自己决断,孩儿
现在坐了陈先生的汽车去了,暂时告辞了。”(田太太听了,身
子往后一仰,坐倒在靠椅上。田先生冲向右边的门,到了门边,
又回头一望,眼睁睁的显出迟疑不决的神气。幕下来)
(完)
(跋)这出戏本是因为几个女学生要排演,我才把它译成中文的。后来
因为这戏里的田女士跟人跑了,这几位女学生竟没有人敢扮演田女
士,况且女学堂似乎不便演这种不道德的戏!所以这稿子又回来了。我想这
一层很是我这出戏的大缺点。我们常说要提倡写实主义。如今我这出戏竟没
有人敢演,可见得一定不是写实的了。这种不合写实主义的戏,本来没有什
么价值,只好送给我的朋友高一涵去填《新青年》的空白罢。(适)
《终身大事》导读
胡适(1891—1962),原名洪骍,字适之,安徽绩溪人。作为五四文学
革命的倡导者,在理论与创作(主要是白话新诗、白话散文和现代话剧)两
大方面对新文学运动均有一定贡献。他是中国现代著名的资产阶级学者。1962
年病逝于台湾。主要文学作品有《尝试集》、《胡适文存》等。
这出独幕剧写于1919 年初,发表于同年3 月刊行的《新青年》第6 卷第
3 号上,后收入亚东图书馆1921 年12 月出版的《胡适文存》。
《终身大事》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剧作。从该剧的基本剧情和
表层的社会意义来看,是配合当时思想文化界提出的女子解放和恋爱自由婚
姻自主等问题而作的。曾留学东洋的田亚梅女士与留学期间结识的陈先生自
由恋爱,因不满父母的阻挠而离家出走。剧本设置了两个矛盾冲突:先是发
生在田女士与迷信菩萨和算命瞎子的田母之间,继而发生在田女士与笃信“祠
规”的父亲田先生之间,塑造了一个真实可信的中国式的“娜拉”形象,表
现了追求个性解放婚姻自主的新女性反对封建迷信与传统礼教习俗的勇敢姿
态。并且又在深层提出了一个严肃的社会政治命题:根深蒂固的封建主义传
统思想,比之封建迷信更为可怕。因为后者不过是统治像田太太
那样的愚昧者的头脑,而前者却牢牢束缚着像田先生那样的虽也学得了一些
现代科学知识、也曾在口头上或某些问题上主张反对迷信的人的思想和行
为。从这个意义上说,剧中的田先生这个半新半旧、貌新实旧的人物形象比
之田亚梅更具有美学上的典型意义。
在戏剧矛盾冲突的构思上,剧情一张一弛,场景设置紧凑,做到了波澜
起伏,跌宕有致:在田女士与田母发生冲突之后,田先生上场,批评田母,
先是剧情缓和;但批评妻子的田先生并未像田女士和观众期待的那样来支持
女儿,却搬出了“祠规”来胁迫她。陈先生实是剧情发展的重要推动力,但
作者却将他安排于幕后,通过场上人物对白加以侧面表现,最后是他一张纸
条,引导田女士出走。该剧上演后,曾引起社会上强烈的反响,是现代话剧
创作迈出的重要一步。正如鲁迅先生所说:“这时有伊孛生剧本的介绍和胡
适之先生的《终身大事》的别一形式的出现”,便使得“鸳鸯蝴蝶派作为命
根的那婚姻问题,。。因此而诺拉(Nora)似的跑掉了。”(鲁迅:《二心集·上
海文艺之一瞥》)
(刘同般)
获虎之夜
田汉
时间某年冬夜
地方长沙东乡某山中
人物魏福生富裕之猎户
魏黄氏福生妻
莲姑福生独生女
魏胡氏莲姑之祖母
李东阳邻人,甲长
何维贵李之亲戚,农夫
黄大傻莲姑表兄,贫颠行乞
屠大,周三魏家所雇之长工
布景魏福生家的“火房”(即乡人饭后的休息室,客来时的应接室,
冬夜的围炉向火处。)开幕时魏福生坐炉旁吸水烟。其母老态龙钟坐围椅上
吸旱烟。福生之妻正泡茶。莲姑十八九岁好女子,虽山家装束而不掩其美。
将泡好的茶用盘子托着先奉其祖母,次奉其父,次托茶四杯出“火房”送给
其家的佣工。福生目送其女出去,对其妻低语。
福生我们这孩子嫁到陈家里去不取第一也要取第二,他家那样多的媳
妇,我都看见过,单就人物讲,很少赶得上我家莲儿的。
黄氏(感着一种母亲样的夸耀)前几天罗大先生也是这样说呢。可是也
不知道费去我多少心血才替她挣了这样多的嫁奁。不然,单只模样
儿好,嫁奁太少也还是要遭妯娌们看不起的。
祖母但也当感谢仙姑娘娘,难得这几年家道还好,新近又连打了两只
虎。不然的话,你有这样顺手吗?
黄氏铳已经装好了没有?
福生早就装好了。可是还没有上线。等到稍晚一点,把线上好,今晚是
准有的。
黄氏再打了一只时,我的莲儿又可以多一样嫁妆了。我还想替她到城里
去买一幅锦缎被面,买一个绣花帐檐哩。没有几个日子就要过门
了。不赶快办,恐怕来不及。
福生我这次若打了一只大点儿的,也不必抬到城里去请赏,最好把皮剥
下来替莲儿做一床褥子,倒也显得我们猎户人家的本色。我打了第
一只虎的时候,就有这个意思。莲儿,你。。(回头不见莲儿)莲
儿怎么不进来?
黄氏她大约听得说她的事,不好意思,回到自己房里去了吧。福生像她
这一向还好,从前她真是不听说,真把我气死了。
黄氏我不也是很气吗,听她晚上那样的哭,我又是恨,又是可怜。。那
颠子还在庙里吗?
福生唔,还在庙里。住在那戏台下面。我本想把他驱逐出境,怎奈地方
人见他年纪又轻,又没有父母,也不过有些傻里傻气,并不为非作
歹,所以都不肯照我的意思办,我也不好把我的意思说出来。
黄氏不过近来也没有看见他走我们门口过身了。
福生大约是受了我那一次的打骂,不敢再来了吧。那种颠子单骂他两
句,他是不怕的。
祖母可是那孩子也真可怜啊。你骂他两句不要他再来了就够了,打他做
什么呢?
福生你老人家哪里晓得,那孩子看去好像很颠,可是他对莲儿一点也不
颠,我起初以为他是颠子,所以莲儿和他玩耍,我也不大管他,后
来人大了,他还天天来找莲儿谈笑,莲儿也仿佛非他很不快活,我
方晓得这事不是玩的。那时候他的母亲刚死不久,我好好地对他
说,我荐他到田家塅一家农家去看牛。他说他不愿到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