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作者:
左思右想 更新:2023-09-05 21:13 字数:4997
不说;他也不顾。他又投身于工作。白天在图书馆的小书库一角,夜晚在煤
油灯底下,他又在攀登,攀登,攀登了,他要找寻一条一步也不错的最近的
登山之途,又是最好走的路程。
敬爱的周总理,一直关心着科学院的工作,腾出手来排除帮派的干扰。
半个月之前,有一位周大姐被任命为数学研究所的政治部主任。由解析数论,
代数数论等学科组成的五学科室恢复了上下班的制度。还任命了支部书记,
是个工农出身的基层老干部,当过第二野战军政治部的政治干事。
到职以后,书记就到处找陈景润。周大姐已经把她所了解的情况告诉了
他。但他找不到陈景润。他不在办公室里,办公室里还没有他的办公桌。他
已经被人忘记掉了。可是他们会了面,会面在图书馆小书库的一个安静的角
上。
刚过国庆,十月的阳光普照。书记还只穿一件衬衣,衰弱的陈景润已经
穿上棉袄。
“李书记,谢谢你,”陈景润说,他见人就谢。“很高兴,”他说了一
连串的很高兴。他一见面就感到李书记可亲。“很高兴,李书记,我很高兴,
李书记,很高兴。”
李书记问他,“下班以后,下午五点半好不好?我到你屋去看看你。”
陈景润想了一想就答应了,“好,那好,那我下午就在楼门口等你,要
不你会找不到的。”
“不,你不要等我,”李书记说。“怎么会找不到呢?找得到的。完全
用不到等的。”
但是陈景润固执地说,“我要等你,我在宿舍大楼门口等你。不然你找
不到。你找不到我就不好了。”
果然下午他是在宿舍大楼门口等着的。他把李书记等到了,带着他上了
三楼,请进了一个小房间。小小房间,只有六平方米大小。这房间还缺了一
只角。原来下面二楼是个锅炉房。长方形的大烟囱从他的三楼房间中通过,
切去了房间的六分之一。房间是刀把形的。显然它的主人刚刚打扫过清理过
这间房了。但还是不太整洁。窗子三槅,糊了报纸,糊得很严实。尽管秋天
的阳光非常明丽,屋内光线暗淡得很。纱窗之上,是羊尾巴似的卷起来的窗
纱。窗上缠着绳子,关不严。虫子可以飞出飞进。李书记没有想到他住处这
样不好。他坐到床上,说:“你床上还挺干净!”
“新买了床单。刚买来的床单,”陈景润说。“你要来看看我。我特地
去买了床单,”指着光亮雪白的兰格子花纹的床单。“谢谢你,李书记,我
很高兴,很久很久了,没有人来看望。。看望过我了。”他说,声音颤抖起
来。这里面带着泪音。霎时间李书记感到他被这声音震撼起来。满腔怒火燃
烧。这个党的工作者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这房间里
还没有桌子。六平方米的小屋,竟然空如旷野。一捆捆的稿纸从屋角两只麻
袋中探头探脑地露出脸来。只有四叶暖气片的暖气上放着一只饭盒。一堆药
瓶,两只暖瓶。连一只矮凳子也没有。怎么还有一只煤油灯?他发现了,原
来房间里没有电灯。“怎么?”他问,“没有电灯?”
“不要灯,”他回答,“要灯不好。要灯麻烦。这栋大楼里,用电炉的
人家很多。电线负荷太重,常常要检查线路,一家家的都要查到。但是他们
从来不查我。我没有灯,也没有电线。要灯不好,要灯添麻烦了,”说着他
凄然一笑。
“可是你要做工作。没有灯,你怎么做工作?说是你工作得很好。”
“哪里哪里。我就在煤油灯下工作;那,一样工作。”
“桌子呢?你怎么没有桌子?”
陈景润随手把新床单连同褥子一起翻了起来,露出了床板,指着说,“这
不是?这样也就可以工作了。”
李书记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了。他心中想着“唔,竟有这样的事!在
中关村,在科学院呢。糟蹋人呵,糟蹋科学!被糟蹋成了这个状态。”一边
这样想,一边又指着羊尾巴似的窗纱问道,“你不用蚊帐?不怕蚊虫咬?”
“晚上不开灯,蚊子不会进来。夏天我尽量不在房间里呆着。现在蚊子
少了。”
“给你灯,”李书记加重了语气说,“接上线,再给你桌子,书架,好
不好?”
“不好不好,不要不要,那不好,我不要,不。。不。。”
李书记回到机关。他找到了比他自己早到了才一个星期的办公室老张主
任。主任听他说话后,认为这一切不可能,“瞎说!怎么会没有灯呢?”李
书记给他描绘了小房间的寂寞风光。那些身上长刺头上长角的人把科学院搅
得这样!立刻找来了电工。电工马上去装灯。灯装上了,开关线也接上了。
一拉,灯亮了。陈景润已经俯伏在一张桌子之上,写起来了。
光明回到陈景润的心房。
八
[他写着,写着]。。。。。。。。。。。。
由(22)式及上式,当X 很大时,有
M ≤
(8 + 24 )C (logx)
x
e
…1
1
由引理1,本引理得证。引理8.设X 是大偶数,则有
39404 xC
x
W≤ 。
。
(log ) 2
x
[引理8 的一句话,读作“设X 是一个大偶数,则有奥米伽小于或等于3 点
9404xCx,除以括弧中的罗格X 的平方!”请注意,这一*'公式是解决哥德巴
赫猜想的(1+2)证明的主要关键。]
证。当X 很大时,由引理5 到引理7,我们有
。
üy
t
81
(
+
5e)xC
W≤
x
log x
又有:
。。。。
何等动人的一页又一页篇页!这些是人类思维的花朵。这些是空谷幽兰、
高寒杜鹃、老林中的人参、冰山上的雪莲、绝顶上的灵芝、抽象思维的牡丹。
这些数学的公式也是一种世界语言。学会这种语言就懂得它了。这里面贯穿
着最严密的逻辑和自然辩证法。它是在探索太阳系、银河系、河外系和宇宙
的秘密,原子、电子、粒子、层子的奥妙中产生的。但是能升登到这样高深
的数学领域去的人,一般地说,并不很多。
且让我们这样稍稍窥视一下彼岸彼土。那里似有美丽多姿的白鹤在飞翔
舞蹈。你看那玉羽雪白,雪白得不沾一点尘土;而鹤顶鲜红,而且鹤眼也是
鲜红的。它踯躅徘徊,一飞千里。还有乐园鸟飞翔,有鸾凤和鸣,姣妙、娟
丽,变态无穷。在深邃的数学领域里,既散魂而荡目,迷不知其所之。
闵嗣鹤老师却能够品味它,欣赏它,观察它的崇高瑰丽。他当时说过,
“陈景润的工作,最近好极了。他已经把哥德巴赫猜想的那篇论文写出来了。
我已经看到了,写得极好。”
“你的论文写出了,”一位军代表问陈景润,“为什不拿出来?”陈景
润回答他:“正做正做,没有做完。”军代表说,“希望你早日完成。”
室里的领导老田对李书记说,“可以动员动员他,让他拿出来。但也不
急。他不拿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的。”
李书记问了问他,陈景润说,“有人还在骂我,说我不交论文是因为现
在没有稿费了。说是恢复了稿费我就会交了。”李书记追了他一句,“谁这
样说你?”他回答,“你不要问了。谢谢你,你可别去问呵!问了我更麻烦
了。没有稿费,谢天谢地。我不要稿费。我压根儿也没有想到它。那个稿子
我还在做。我确实没有做完。”
九
“我确实还没有做完。我的论文是做完了,又是没有做完的。自从我到
数学研究所以来,在严师、名家和组织的培养、教育、熏陶下,我是一个劲
儿钻研。怎么还能干别的事?不这样怎么对得起党?在世界数学的数论方面
三十多道难题中,我攻下了六七道难题,推进了它们的解决。这是我的必不
可少的锻炼和必不可少的准备。然后我才能向哥德巴赫猜想挺进。为此,我
已经耗尽了我的心血。
“一九六五年,我初步达到了(1+2)。但是我的解答太复杂了,写了两百
多页的稿子。数学论文的要求是(一)正确性,(二)简洁性。譬如从北京
城里走到颐和园那样,可有许多条路,要选择一条最准确无错误,又最短最
好的道路。我那个长篇论文是没有错误,但走了远路,绕了点儿道,长达两
百多页,也还没有发表。国外没有承认它,也没有否认它,因为它没有发表。
从那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七年。
“这个事是比较困难的,也是难于被人理解的。从学习外语来说,我是
在中学里就学了英语,在大学里学的俄语;在所里又自学了德语和法语。我
勉强可以阅读而且写写了。又自学了日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到了勉强
可以阅读外国资料和文献的程度。因而在借鉴国外的经验和成就时,可以从
原文阅读,用不到等人翻译出来了再读。这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条件。我必须
检阅外国资料的尽可能的全部总和,消化前人智慧的尽可能不缺的全部的果
实。而后我才能在这样的基础上解答(1+2)这样的命题。
“我的成果又必须表现在这样的一篇论文中,虽然是专业性质的论文,
文字是比较简单的;尽管是相对地严密的,又必须是绝对地精确的。若干地
方就是属于哲学领域的了。所以我考虑了又考虑,计算了又计算,核对了又
核对,改了又改,改个没完。我不记得我究竟改了多少遍?科学的态度应当
是最严格的,必须是最严格的。
“我知道我的病早已严重起来。我是病入膏肓了。细菌在吞噬我的肺腑
内脏。我的心力已到了衰竭的地步。我的身体确实是支持不了啦!唯独我的
脑细胞是异常的活跃,所以我的工作停不下来。我不能停止。。。”
十
一九七三年二月,春节来临。
早一天,数学研究所的周大姐说,佳节前后,要特别关心一下病号。她
说:“那些老八路的作风,那些过去部队里形成的作风,我们千万不能丢掉
了。尤其像陈景润那样的同志,要关心他,他很顽强。他病得起不来了,但
又没有起不来的时候。在任何情况下挣扎起来,他坚持工作。他为什么?他
为谁?为他自己吗?为他自己,早就不干了。不是,他是为人民,为党工作。
我们要去慰问他。也要慰问单位里所有的病人。”
其实,外表看来魁梧,说话声音洪亮的周大姐自己也是一个力疾从公,
患有心脏病,应当受到慰问的人。
大年初一早晨,周大姐和几个书记,包括李书记,一行数人,把头天买
好了的苹果、梨子装进一些塑料网线袋子。若干袋子大家分头提了,然后举
步出发,慰问病人。他们先到陈景润那里。他住得最近。
陈景润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大家招呼他。他很惊讶,来了这许多的领导
同志。周大姐说,“过春节,我们看你来了,你的病好点了吧。”李书记也
说,“新年好,给你贺新年。”陈景润说,“噢,今天是新年了呵?我很高
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新年好,你们好。”李书记说,“到你屋里去坐
坐吧。”“不,不行,”陈景润说,“你没有先给我打招呼,不能进去。”
周大姐沉吟了一下,说“好吧,我们就不去了。李书记,你给他送水果上楼
吧。我们还上别家去,你回头再赶上我们好了。”李书记说,“好。”周大
姐和陈景润握手,并祝他早日恢复健康,然后转过身走了。李书记把水果袋
递给陈景润说:“春节了。这是组织上送给你的。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多
给党做点工作。”“不要水果,不要水果,”陈景润推却了,“我很好,我
没有病,没有什么。。这点点病,呃。。呃,谢谢你,我很高兴。”说着说
着他收下了水果。李书记说,“上你屋聊聊?”他又张手拦住,“不,不要
进屋了,你没有给我打招呼。”
李书记说,“那好,我不上去了。你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我也得去
追上他们,到别家去看望看望。”于是握手作别,他返身走。刚走两步,后
面又叫,“李书记,李书记!”陈景润又追过来,把水果袋子给了李书记,
并说,“给你家的小孩吃吧。我吃不了这多。我是不吃水果的。”李书记说,
“这是组织上给你的,不过表示表示,一点点的心意罢了。要你好好保养身
体,可以更好地工作。你收下吧,吃不下,你慢慢的吃吧。”
他默然收下了。他噙着泪送李书记到大楼门口。李书记扬手走了,赶上
了周大姐他们的行列。陈景润望着李书记的背影,凝望着周大姐一行人的背
影模糊地消失在中关村路林荫道旁的切面铺子后面了。突然间,他激动万分。
他回上楼,见人就讲,并且没有人他也讲。“从来所领导没有把我当作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