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
左思右想 更新:2023-09-05 21:13 字数:4913
强烈的爱憎。尽管整个作品让人感到阴冷沉重,但从作品的最后还是清楚地
看出作者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总之,《包身工》是我国报告文学发展史上的经典之作。
(郑永)
囚绿记
陆蠡
这是去年夏间的事情。
我住在北平的一家公寓里。我占据着高广不过一丈的小房间,砖铺的潮
湿的地面,纸糊的墙壁和天花板,两扇木格子嵌玻璃的窗,窗上有很灵巧的
纸卷帘,这在南方是少见的。
窗是朝东的。北方的夏季天亮得快,早晨五点钟左右太阳便照进我的小
屋,把可畏的光线射个满室,直到十一点半才退出,令人感到炎热。这公寓
里还有几间空房子,我原有选择的自由的,但我终于选定了这朝东的房间,
我怀着喜悦而满足的心情占有它,那是有一个小小理由。
这房间靠南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圆窗,直径一尺左右。窗是圆的,却嵌
着一块六角形的玻璃,并且左下角是打碎了,留下一个大孔隙,手可以随意
伸进伸出。圆窗外面长着常春藤。当太阳照过它繁密的枝叶,透到我房里来
的时候,便有一片绿影。我便是欢喜这片绿影才选定这房间的。当公寓里的
伙计替我提了随身小提箱,领我到这房间来的时候,我瞥见这绿影,感觉到
一种喜悦,便毫不犹疑地决定下来,这样了截爽直使公寓里伙计都惊奇了。
绿色是多宝贵的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我怀
念着绿色把我的心等焦了。我欢喜看水白,我欢喜看草绿。我疲累于灰暗的
都市的天空,和黄漠的平原,我怀念着绿色,如同涸辙的鱼盼等着雨水,我
急不暇择的心情即使一枝之绿也视同至宝。当我在这小房中安顿下来,我移
徙小台子到圆窗下,让我的面朝墙壁和小窗。门虽是常开着,可没人来打扰
我,因为在这古城中我是孤独而陌生。但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忘记了困倦的
旅程和已往的许多不快的记忆。我望着这小圆洞,绿叶和我对语。我了解自
然无声的语言,正如它了解我的语言一样。
我快活地坐在我的窗前。度过了一个月,两个月,我留恋于这片绿色。
我开始了解渡越沙漠者望见绿洲的欢喜,我开始了解航海的冒险家望见海面
飘来花草的茎叶的欢喜。人是在自然中生长的,绿是自然的颜色。
我天天望着窗口常春藤的生长。看它怎样伸开柔软的卷须,攀住一根缘
引它的绳索,或一茎枯枝;看它怎样舒开折叠着的嫩叶,渐渐变青,渐渐变
老,我细细观赏它纤细的脉络,嫩芽,我以揠苗助长的心情,巴不得它长得
快,长得茂绿。下雨的时候,我爱它淅沥的声音,婆娑的摆舞。
忽然有一种自私的念头触动了我。我从破碎的窗口伸出手去,把两枝浆
液丰富的柔条牵进我的屋子里来,教它伸长到我的书案上,让绿色和我更接
近,更亲密。我拿绿色来装饰我这简陋的房间,装饰我过于抑郁的心情。我
要借绿色来比喻葱茏的爱和幸福,我要借绿色来比喻猗郁的年华。我囚住这
绿色如同幽囚一只小鸟,要它为我作无声的歌唱。
绿的枝条悬垂在我的案前了。它依旧伸长,依旧攀缘,依旧舒放,并且
比在外边长得更快。我好像发现了一种“生的欢喜”,超过了任何种的喜悦。
从前我有个时候,住在乡间的一所草屋里,地面是新铺的泥土,未除净的草
根在我的床下茁出嫩绿的芽苗,蕈菌在地角上生长,我不忍加以剪除。后来
一个友人一边说一边笑,替我拔去这些野草,我心里还引为可惜,倒怪他多
事似的。
可是在每天早晨,我起来观看这被幽囚的“绿友”时,它的尖端总朝着
窗外的方向。甚至于一枝细叶,一茎卷须,都朝原来的方向。植物是多固执
啊!它不了解我对它的爱抚,我对它的善意。我为了这永远向着阳光生长的
植物不快,因为它损害了我的自尊心。可是我囚系住它,仍旧让柔弱的枝叶
垂在我的案前。
它渐渐失去了青苍的颜色,变成柔绿,变成嫩黄,枝条变成细瘦,变成
娇弱,好像病了的孩子。我渐渐不能原谅我自己的过失,把天空底下的植物
移锁到暗黑的室内;我渐渐为这病损的枝叶可怜,虽则我恼怒它的固执,无
亲热,我仍旧不放走它。魔念在我心中生长了。
我原是打算七月尾就回南去的。我计算着我的归期,计算这“绿囚”出
牢的日子。在我离开的时候,便是它恢复自由的时候。
芦沟桥事件发生了。担心我的朋友电催我赶速南归。我不得不变更我的
计划,在七月中旬,不能再留连于烽烟四逼中的旧都,火车已经断了数天,
我每日须得留心开车的消息。终于在一天早晨候到了。临行时我珍重地开释
了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囚人。我把瘦黄的枝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它致诚
意的祝福,愿它繁茂苍绿。
离开北平一年了。我怀念着我的圆窗的绿友。有一天,得重和它们见面
的时候,会和我面生么?
《囚绿记》导读
陆蠡(1908—1942)字圣泉。原籍浙江天台。现代优秀散文作家。毕生
从事文化工作。1942 年,他作为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负责人,主动与日本
宪兵交涉,结果被扣留,在狱中他大义凛然,最后被酷刑折磨致死。主要作
品有散文集《海星》(1936)、《竹刀》(1937)、《囚绿记》(1940)。
另译有一些俄国作品。本文写于芦沟桥事件发生后,“祖国蒙受极大耻辱的
时候”(陆蠡《池影》)。作者抒发了自己对绿色的爱恋与怀念。作者为什
么对绿色——常春藤如此厚爱呢?因为在他看来:“绿色是多么宝贵的啊!
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安慰,它是快乐”,是“葱茏的爱和幸福”,是
“猗郁的年华”的象征。绿色与“灰暗的都市的天空,和黄漠的平原”形成
了鲜明的对照。他爱绿色,“绿是自然的颜色”。不仅如此,作者对绿色深
挚的爱恋,更表现了对光明的追求和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黑暗社会现实的不
满与憎恶。他在可爱的常春藤上寄寓着一个民主主义者、一个爱国主义者的
感情和愿望。作者虽不是置身于现实斗争激流中的战士,但他绝不是远离于
世的隐士,这一点是清楚的。即便是粗心的读者也会从“芦沟桥事件发生了”
“烽烟四逼的旧都”等字句中联想到祖国山河的沦落,意识到被困而枯萎、
却固执地朝着阳光、伸向窗外的常春藤是我们坚忍不拔的民族的象征。同时
也当然领会到作者对我们民族精神的赞美——“不屈服于黑暗”“愿它繁茂
苍绿”。因而给了人们一种力量和乐观的期待。这正是本文的思想意义所在。
作者在抒发对绿色爱恋的同时,还赞美了它的优美品性。常春藤的“尖端总
是朝着窗外的方向。甚至于一段细叶,一茎卷须,都朝着原来的方向”。“永
远向着阳光生长”“永远不屈服于黑暗”。这些优美的品性,正是作者爱恋
它的主要原因,这里同样可以看出作者对民族、国家挚爱的感情。
本文结构严谨。全文可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写恋绿,第二部分写囚绿,
由于爱恋之深才把常春藤的柔枝牵进屋子“囚”起来,这是文章的中心部分,
也是惊人之笔。第三部分写念绿,离开北平后对绿的怀念。本文充满哲理,
但在艺术上最宝贵的地方在于,这些哲理与流泻的感情自然的融汇上,作者
的挚情是本文最宝贵的东西。作者不是为了某种理念而造做情感,不是为了
歌颂民族精神而牵强地做常春藤的知音。“感情厚实,蕴藉有力。文字格外
凝重不浮”。(刘西渭《陆蠡的散文》)格调上,属于“宁静淡远的一路”,
表现出“醇朴的,一个地道的山乡人”的气韵(柯灵《永恒的微笑》)。
(郑永)
鹰之歌
丽尼
黄昏是美丽的。我忆念着那南方的黄昏。
晚霞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到铺着黄尘的地上,斜阳之下的山冈变成了
暗紫,好像是云海之中的礁石。
南方是遥远的;南方的黄昏是美丽的。
有一轮红日沐浴着在大海之彼岸;有欢笑着的海水送着夕归的渔船。
南方,遥远而美丽的!
南方是有着榕树的地方,榕树永远是垂着长须,如同一个老人安静地站
立,在夕暮之中作着冗长的低语,而将千百年的过去都埋在幻想里了。
晚天是赤红的。公园如同一个废墟。鹰在赤红的天空之中盘旋,作出短
促而悠远的歌唱,嘹唳地,清脆地。
鹰是我所爱的。它有着两个强健的翅膀。
鹰的歌声是嘹唳而清脆的,如同一个巨人底口在远天吹出了口哨。而当
这口哨一响着的时候,我就忘却我底忧愁而感觉兴奋了。
我有过一个忧愁的故事。每一个年青的人都会有一个忧愁的故事。
南方是有着太阳和热和火焰的地方。而且,那时,我比现在年青。
那些年头!啊,那是热情的年头!我们之中,像我们这样大的年纪的人,
在那样的年代,谁不曾有过热情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生活?谁不曾愿意把生命
当作一把柴薪,来加强这正在燃烧的火焰?有一团火焰给人们点燃了,那么
美丽地发着光辉,吸引着我们,使我们抛弃了一切其他的希望与幻想,而专
一地投身到这火焰中来。
然而,希望,它有时比火星还容易熄灭。对于一个年青人,只须一个刹
那,一整个世界就会从光明变成了黑暗。
我们曾经说过:“在火焰之中锻炼着自己”;我们曾经感觉过一切旧的
渣滓都会被铲除,而由废墟之中会生长出新的生命,而且相信这一切都是不
久就会成就的。
然而,当火焰苦闷地窒息于潮湿的柴草,只有浓烟可以见到的时候,一
刹那间,一整个世界就变成黑暗了。
我坐在已经成了废墟的公园看着赤红的晚霞,听着嘹唳而清脆的鹰歌,
然而我却如同一个没有路走的孩子,凄然地流下眼泪来了。
“一整个世界变成了黑暗;新的希望是一个艰难的生产。”
鹰在天空之中飞翔着了,伸展着两个翅膀,倾侧着,回旋着,作出了短
促而悠远的歌声,如同一个信号。我凝望着鹰,想从它的歌声里听出一个珍
贵的消息。
“你凝望着鹰么?”她问。
“是的,我望着鹰,”我回答。
她是我的同伴,是我三年来的一个伴侣。
“鹰真好,”她沉思地说了;“你可爱鹰?”
“我爱鹰的。”
“鹰是可爱的。鹰有两个强健的翅膀,会飞,飞得高,飞得远,能在黎
明里飞,也能在黑夜里飞。你知道鹰是怎样在黑夜里飞的么?是像这样飞的,
你瞧,”说着,她展开了两只修长的手臂,旋舞一般地飞着了,是飞得那么
天真,飞得那么热情,使她的脸面也现出了夕阳一般的霞彩。
我欢乐地笑了,而感觉了兴奋。
然而,有一次夜晚,这年青的鹰飞了出去,就没有再看见她飞了回来。
一个月以后,在一个黎明,我在那已经成了废墟的公园之中发现了她的被六
个枪弹贯穿了的身体,如同一只被猎人从赤红的天空击落了下来的鹰雏,披
散了毛发在那里躺着了。那正是她为我展开了手臂而热情地飞过的一块地
方。
我忘却了忧愁,而变得在黑暗里感觉奋兴了。
南方是遥远的,但我忆念着那南方的黄昏。
南方是有着鹰歌唱的地方,那嘹唳而清脆的歌声是会使我忘却忧愁而感
觉奋兴的。
1934 年,12 月
《鹰之歌》导读
丽尼(1909—1968)原名郭安仁。生于湖北孝感。 1935 年出版第一本
散文集《黄昏之献》,以后又有散文集《鹰之歌》、《白夜》。他还译有许
多俄国小说。建国后在武汉、广州、北京等地任职、任教。
作者在读中学时就参加了革命活动,后转辗于福建泉州及武汉等地。在
《黄昏之献》中主要是抒写他对“失去了的南方,我的灵魂”的回忆。本文
写于1943 年底,咏唱的仍是对南方的回忆,但表现出的情致却与《黄昏之献》
迥异。如果说前者较多愤懑而又彷徨、忧郁伤感的话,那么后者则明显地表
现出对光明的追求、对反抗的赞美,以及内心感奋的情怀。《鹰之歌》是旧
世界叛逆者的赞歌,是一曲唱给敢于向黑暗现实进行顽强搏击的革命者的颂
歌。它委婉地抒发了作者忧愁凄伤以及忘却忧伤而无限感奋的情怀,表达了
对被反动派残酷杀害的女友的怀念和崇敬之情。
作品刻画了一个坚强的女性形象,赞美了她在黑暗的逆境中顽强战斗的
革命精神。作者用一只搏击长空的“鹰”来象征这一女性。“她有两个强健
的翅膀,会飞,飞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