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古董瓷器的都知道，越是器型庞大色彩斑斓的东西，那多半就是古玩工艺品，虽然摊主可能吹的天花乱坠，无数段子和故事传承做铺垫。
  但末了，一个清早期的缠枝莲花云纹大罐，没准能从一两万的喊价直接给砍成50块钱抱走，真品的小东西哪怕是碎瓷，落到有心人眼里，或许就是一笔财富。
  古玩这行当，拼的是眼力，赌的是运气，卖货的人甭管怎么吹自己的东西，最后一定会加上一句，“东西呢真是个好东西，可您也得自己看真了才买对吧，正经着有文物鉴定证书的货谁摆这地摊上卖？
  那都京城友谊商店橱窗里头搁着斩老外是吧？一句话，您自己掂量着量力而行！”
  这天正好是周末，也是潘家园最热闹的日子，四乡八里进城来淘换卖宝贝的村贩子就占了一多半，一黄毛卷发左耳打耳钉的青年，上身一件申奥广告汗衫，下面一条宽大的沙滩短裤，右手手里转着俩核桃，左手背在身后晃荡着逛着铺子。
  这自然就是新近迈入高富帅行列的月坛小叶哥，两百万的身家对那些豪门大富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在90年代初期，对普通人来说那得是400年不吃不喝的工资收入。
  可以买10辆最新款的捷达轿车，或者八套京城地段最好的三居室商品房，户均120平精装修带全套家电的那种。
  小叶哥这些年捣腾工艺品古玩碎瓷片，前后也不过就攒了不到5万的身家，如今资产一下子飙升了40倍，要说人道得意精神爽，锦衣还乡趁天亮。
  可这家伙穿着打扮依旧一副胡同青年做派，进了潘家园还不停的和左右的熟人打着招呼，身后当跟班一样的小唐姑娘抱着个牛皮公文包，可就不大乐意了。
  “小叶哥，我说咱就这么蒙头往里走也不停下脚让我在地摊上瞅瞅，刚看见好几个小玩意儿，保不齐就是真的，要是捡个漏拿回去，爷爷得夸我眼力强出门玩还想着他老人家呢！”
  小唐今天周末派出所不当班，所以直接泡着小叶哥混着一起来了，要不是怕熟人瞅见，这姑娘恨不得能抱着她小叶哥的胳膊逛街，现在么，只能退而求其次，抱着小叶哥的公文包逛了。
  “哎哟，叶哥，带着妹子逛呢？这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哈，来来赶紧在哥摊上给打打眼，哥前些天从乡下收了个小件宋瓷，虽然不是十分的品相，但凡逮着一件好东西，那这个月的摊位费算是挣出来了，来给哥掌掌眼！都知道小叶哥眼光最好！”
  一个胖乎乎乡农一样长相憨厚的摊主，直起身腆着个肚子眼疾手快的招呼着江叶林。
  “好！拿出来本姑娘替你鉴定鉴定！”小唐姑娘没等江叶林说话，自顾先蹲了下去，这下江叶林也只好挠了挠头，在这个摊位上停下了脚步，书香世家出身小唐也是个古玩爱好者，水平比初学者要好不少。
  “好嘞！这姑娘长的真水灵，合着我今天走运，小叶哥好眼力！早上喜鹊就站枝头叽叽喳喳叫，果然应在您二位身上，来了，您瞧这一件……”
  胖摊主兴高采烈，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个锦缎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这才递到小唐跟前地摊铺的红布上放定。
  “一小破碗，乡下喂猫用的吧？这还有缺口，这还有裂纹，啧啧，我说老板，喜鹊叽叽喳喳是不假，可你拿出来这玩意，你也好意思让小叶哥看，本姑娘瞅着就觉得不咋滴！撑死了景德镇仿的青瓷工艺品……”
  小唐姑娘牙尖嘴利快人快语，把个胖摊主噎了一脸尴尬哭笑不得，可怜巴巴的把眼神投到了站在姑娘身后的江叶林身上，“小叶哥你看这……我可是花大价钱才淘来的，正经的汝窑青瓷小碗……”
  胖摊主要不说汝窑二字呢，江叶林也就笑呵呵的看着，这家伙对瓷器的研究和造诣那是最深的，其他古玩则要逊色一点。
  而瓷器里头呢，宋瓷又是江叶林的强项，上次那包汝窑碎瓷，他淘换来的时候就瞅的分明，应该哪会是什么汝窑真品碎瓷，不过是明宣德官窑仿制的，当然没有足够的眼力，那还是很容易看走眼的。
  “好你个王胖子，在我妹纸面前，你也敢喊出汝窑二字，真是皮痒痒了不是，蒙人蒙到哥身上，你看我下次还照顾你的生意不！”
  江叶林一言否决了这只不起眼的汝窑小碗，别说是汝窑的，连宣德官窑都不是，看做工，顶多是景德镇民窑仿制的货色而已，三十年的历史都未必，50块买回去都算是亏了！
  “哈！哈！还说还说！一眼就叫小叶哥给看出来了吧，本姑娘的眼力不是盖的，赶紧换个真货来，丢人现眼的不要拿出来浪费时间了！”小唐姑娘大呼小叫，很有点兴高采烈旗开得胜的架势。
  “哎呀，这可真是上了那乡下人的当，我还是借着买猫的机会，把这猫食碗给当添头给买来的呢，难道不真？小叶小叶，这会不会是宣德官窑的东西呢？”
  胖摊主还不死心，毕竟他一开始判断这碗是宣德官窑的，为了弄到这碗，还不惜用八十块钱先买了人家的猫，谎称家里闹鼠患要猫……目标其实是这碗！
  “哪就成了宣德官窑，这东西器型就不对，看样子顶多是温格前景德镇的仿古工艺瓷，它总不能做成和博物馆里一模一样吧，所以器型比汝窑传世的那碗要大，开口的角度也不对……”
  江叶林随便说了两句，视线却被胖摊主地摊边上的十几枚古钱做的工艺品给吸引了过去。
  “这几枚古币哪弄来的？咋还插上棍弄成挖土的锹了，这算废物利用图点新意？泉面瞅着倒有点古意，别是作坊里开模铸出来后做旧的吧？”
  江叶林不经意的问，这边小唐姑娘已经捡起了其中几枚古币，果然有几个币孔中间居然塞了根小棍，弄成农具一样的奇葩造型，没看几眼，显然嫌铜锈铁锈的脏手，很快又扔了下去。
  “要不说小叶哥好眼力呢，这里头有几枚可是汉朝的五铢钱，两千年了当然锈迹斑斑古意盎然，这玩意要是程光瓦亮那才是现代工艺品呢！
  怎么样，姑娘，买回去挂床头避避邪啥的一准好，今儿个还没开张，您给一张老人头就全拿走！插跟棍图拿起来方便而已，其实怕手捏着伤了品相不是？”
  胖摊主搓着双手，满脸希冀的瞅着江叶林，这会儿他倒不是觉得唬不住蹲着的姑娘，关键是人家姑娘蹲着呢，今儿个小唐穿的裙子领口不高，这么一蹲，胖摊主从上往下光瞅着就一抹白花花俩半球外加事业线了！
  正主小叶哥在身后呢，口水管口水咽，自己可还真不敢多看，非礼勿视还是懂的，再说小叶哥名声在外的可不光只是古玩鉴赏的手艺。
  “一枚算五块，你这一共十三枚，60块钱不卖就算了！我还赶时间呢！”江叶林挪着步子真就要走！
  “哎！哎！十三枚不得65块么，哎哎，得，成交，今儿个算是开张了就好！来给你包好！拿好了呐！好咧！60块我等于一分没赚啊！”胖摊主哭丧着脸道。
  第6章元青花
  “小叶哥，这些锈蚀的五铢钱是汉朝的么？真的很值钱么？”小唐姑娘忍不住问道，以她并不专业的眼光都能看出来，那王胖子地摊上的货色可不太靠谱。
  江叶林一边走一边掂了掂手里旧报纸包着的那些古钱，轻声道，
  “大部分是现代工艺品做旧的东西，只有三枚是东汉的五铢钱，可品相一般，还就值个五块钱一枚……
  不过其中有一枚，就是插着棍像锄头又像锹的那枚，倒是有点意思，等咱回家了再仔细看看，这会儿人多眼杂的，得低调知道么？”
  这年头只要不是托，在地摊上出手赚了钱的摊主固然乐得高调宣传，希望形成这摊有真货的广告效应，以吸引更多的买家来挑货。
  可买到了玩意的买家呢，一般都很低调，一则古训是财不露白，市场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小偷小摸还是好的，有些团伙甚至会跟踪露了财货的买家，到僻静处下手抢劫甚至伤人。
  “噢，低调我懂，小叶哥，你明知道要低调，你干嘛还在友宜宾馆长包房，那不是糟蹋钱么，那可是我爷爷学校的科研经费里挤出来的……”
  姑娘撅着个嘴，始终不能原谅江叶林败家住四星级宾馆还长包房开什么文化古董公司的举动。
  “哎，你说这话我可不乐意了哦，那十二盆君子兰还是我十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呢，你算算3650天，折下来我花了多少精力，浇了多少水施了多少肥，多少个不眠之夜？
  这会儿交易完成，可别再说我挥霍你爷爷的钱啥的，要不我可不乐意了！你爷爷这会儿一转手，就能赚一倍知道不，我吃了多大的亏你还敢埋怨我？”
  江叶林这么一说，小唐姑娘不敢再提这茬了，想想也对，自家爷爷说这一盆就能换50万，可江叶林十二盆花一起也只收了爷爷200万，占便宜的还真是自家爷爷。
  当然，爷爷也傻，因为其中一半的资金来自林业大学的科研经费，结果好么，爷爷自己还东拼西凑无偿倒贴了100万出去，真正占便宜的是林业大学才对！
  “好啦，别纠结了，钱是花的时候才成为财富才体现价值，否则躺在银行里是一串数字，兑成现金也不过几刀花花绿绿的纸头而已，存钱的乐趣可远比不上花钱！
  刚才咱只花60块买了十三枚古钱，一多半还是假货，可不也一样乐呵呵挺高兴的么！”江叶林转而安慰起身边的姑娘来。
  正说着，只见前面一地摊前面围了不少人，只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吆喝，
  “元青花鬼谷子将军罐，绝对的国宝真品，大开门要的赶紧开价了，价高者得绝不反悔，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围观的人群哄然大笑，一个围观的老者看上去有点年岁，穿一身长袍马褂，因为天热，袖子捋起来露出两条干瘦的胳膊很是显眼。
  这会儿这老者上前细细打量了地摊托架上的将军罐，眯起眼睛掂着下巴上的三缕胡须摇头晃脑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青花瓷倒是青花瓷，器型么确实也像是将军罐，可怎么会是元青花呢，这将军罐是明朝嘉靖万历年间才开始成型的器物，元青花是元朝的瓷器，这不是关公战秦琼胡闹么？！”
  长袍老者这话一出，周围不少懂行的观众都纷纷点头称是，有几个甚至还开始奚落那摊主一点古玩瓷器的基本知识都没有，就敢扯着嗓门乱喊一气？
  这丢人丢大发了，谁还敢买他家地摊上的东西，这么没眼力阶的老板，能摆出来的货色能有开门的么？
  这么一来，众口铄金，那光着膀子的农夫摊主脸涨的通红，兀自梗着脖子嚷嚷，
  “懂不懂懂不懂，光明朝有将军，就不许元朝有将军，明英烈看过没有？！倚天屠龙记看过没有，元朝当然有将军，那有将军罐有什么稀奇的？
  你们看这罐体上画的不正是鬼谷将军出征的故事，这还不是将军罐这是什么？！”
  这下子周围人散的更快了，不少人直接摇着头，有俩老者一边离去，一边还传来“世风不古，乡下阿猫阿狗都来卖古玩了，可笑之极！走走走，去我那看看……”
  一时间这乡农的摊前人群散尽，摊主一头汗收拾着摊子，江叶林伫足未走，一时却看着那罐子还在沉吟。
  边上小唐姑娘忍不住扯了一下这货的袖子，腻着声音催促道，
  “小叶哥想啥呢，人都走光了，咱再留在这岂不是跟那摊主一起叫人笑话，明朝才有的将军罐，几时跑出来元青花将军罐了？
  我看那盖子就开门不够，一准是个现代臆造出来的工艺品，最近我的眼光是不是很灵？今儿跟着你可没白来这潘家园！”
  “这个罐子，你卖多少？”江叶林没有挪步，却出其不意的问起了价格，小唐在一边皱起了眉头，有心要劝，又怕江叶林生气，撅着嘴站在边上一声不吭。
  “不卖了不卖了，你们城里人就知道门缝里看人，把人看遍了，这不是元青花是什么？这不是将军罐是什么？
  这不是将军罐，这罐体上画的难道是阿猫阿狗？”
  皮肤黝黑的乡下摊主脾气很倔，这会儿有人问价居然还不卖了，开始收拾地摊居然要走的架势，那罐子因为体型大，一时还没归拢进去。
  “小叶哥，他不卖了留着他回家搁厨房装包谷玉米去，咱去别的地方逛逛，你还没带我去你以前练摊的地呢，不是说周末你多数会在潘家园摆个摊既收也卖宝贝么？”
  小唐姑娘很有点田螺姑娘的觉悟，刚才江叶林花了60块钱，只买到三枚价值五块的汉朝五铢钱和一枚来历不明的东西。
  在姑娘看来明知货不真，还花钱买就是奢侈浪费，浪费就是挥霍，就是可耻，就是败家！姑娘显然对江叶林败家的做派很有意见，这么下去钱再多也不够挥霍的！
  “咦，你这丫头，你还真懂，这罐子本来就是我家装玉米种子用的，也不知道那辈传下来的，我爷爷说八成是八国联军闹庚子义和团的时候就来了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