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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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磕 更新:2021-02-17 20:36 字数:4720
“捉”到他的竟是他的旧部!原来忽里赤带出其队,蹑住大篷车的方向随义军之后而至,远远地发现他已被大和尚制住,包围在上万的义军骑兵中间,与部下一议,皆以为欲以这九十二骑之力冲入救人无异以卵击石,便没有盲动,而是挑了二十个最精干的手下潜行接近,伺机相救,其余兵士埋伏在远处接应。
在义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与君不见君的对答之时,忽里赤等乘机做掉了外围的一些义军骑兵,换上对方的服装,混入前列。
接着便看见各方动起手来,及至他被李成裹入黑旗抛出,像个大鞠球一样在人头上翻来滚去,忽里赤等也抢上去,甚至有两个女真兵已抓到了他,却转眼淹没在疯狂的人潮中。
忽里赤不禁束手无策,因为即便抢到了他,也无法逃过这成千上万人的挤追截杀,却不知哪个手下冒了一句:“可否掉包?”
深受老上司熏陶的忽里赤也学会了用脑作战,豁然开朗,计上心来,一个个附耳过去,传下命令,便分头行动,忽里赤带两个善骑的手下紧紧跟随滚动的他。
按照行动的步骤,女真兵两三个一组,专挑执黑旗的旗头下手,打晕后再将其裹起来,抛将出去。如此一来,人潮上方突然冒出了十几个同样的黑球,场面顿时大乱,本凝聚于一个方向的力量便分散开来。
早已瞄好的忽里赤等仨人迅速接近,抢先接住他,又立刻抛出一个准备好的黑球,转移注意力,再将他藏于马肚子下……如此巧打正着,终于从无数好汉的环伺中抢到了他,更将无人留意的艾里孙也救了出来,倒也算他俩福大造化大。
但救了两个人,也折了两个人,这样的代价到底值不值?
他们退回了低岗,那儿有围困期间偶然发现的一处隐秘暗洞,里面有泉水,刚好够这支离群的百人队藏身,移刺古军早已离去。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漫山遍野都是搜寻明日的义军队伍,这一着倒也合兵家之道——最容易想到的地方就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果然,几日里虽有几批搜寻者出现在低岗上,皆是走马观花,压根没发现有处暗洞。
他们足足藏了五日到粮草将尽时才敢派人出洞打探,探子带回了好消息:周围已无义军的踪迹。再熬了一夜,确定情况无误,他们终于破洞而出,重见天日,瘦了一圈的战马们贪婪地啃吃遍地的青草,战士们苍白的脸上被朝阳涂上了一抹红晕。
艾里孙跟在身后,他看着面前这些轻生重义的旧部,心想分别的时刻到了。他在洞中已将义军追逐他的原因讲了出来,出于多疑的本性,他没有吐露真相,直承玉玺在自己手中,藏在某个秘密所在,他已跟艾里孙对好了口径。
奇怪的是,这些北国的汉子并无特别的反应,或许马背上的民族只认拳头第一,不会想到一块石头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虽然他们的上层如金兀术、哈迷蚩等能够理解和氏璧对汉人的意义。
他抱拳道:“多谢各位兄弟相救之恩,明日就此拜别。”
忽里赤目光炯炯地望着老上司:“哥哥,当日我们决定离军时,就已无法回头,只要哥哥不负郡主,我等愿终生追随。”
毫无思想准备的他吃惊地眯起双眼,迎着暖人的朝阳扫视着整齐站列的众兵士,其实他何尝未起过将这班旧部收为己所用的念头,却是一掠而过,诚然他正打算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一班旧部的加入正好成为创业的基石,然而有句老话说:“非我族类,其心……”,怎可共谋大事?
现在他看到这一双双单纯而坚定的眼睛,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惭愧万分——你已经不是他们的百人长了,他们仍如此对你,真真完全出自内心,人家为了你可以去族别国,你还计较什么民族?你的心才“可诛”!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追随的对象,至少,在撞到和氏璧之前没有,但他知道眼前决不是和氏璧的功劳,他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这帮肝胆相照的兄弟们。
“我明日何德何能,值得你们如此做?”他默念着,复想道:从自己到这时代后就跟女真人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莫不是这起家的班底也离不开女真人,难道真是天意?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才好。
他扬起眉头,第一次露出严肃的神态,缓缓用女真话道:“多谢大伙对明日之心,然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明日是有举大事之心,更不会置郡主于不顾!但是……我曾发誓不杀女真一人,但亦不会就可杀宋人、夏人……我亦不知将来会不会破誓,受那万箭穿心之苦、天打雷劈之报,但若你们真要跟我一起,就要牢记两个字——不杀!”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自古军人的功能便是个“杀”字,他竟提出“不杀”的观念,如何教这些以征战为天职的兵士接受,他看着满脸惊讶的众兵士,可以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索性代他们说出心底的疑问:“你们一定要问:举大事怎可不杀人?其实我也回答不出,但却想反一问:举大事为何要杀人?”
众兵士闻言皆笑将起来,将他脸上好不容易堆出的严肃吹得一干二净,他才发觉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严肃的人,而且这个问题也是好笑:哪朝哪代,成大事者不是杀人无数,枯骨无涯,人类的历史,不就是一部杀人的历史吗?这个问题好比是后世的“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那般简单而深奥,连来自21世纪的他都搞不清,何况这些成日刀头舔血的北族汉子,他忙换了一个浅显的问法:“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气氛轻松多了,这个问题也简单多了,众兵士七嘴八舌抢答:“升官”、“得财”“娶媳妇”“买牛羊”……
他皱起了眉头,想起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入侵者,忙引导到根本上:“你们当初为什么杀辽人?”
女真兵皆沉默了,想起了从前被辽人欺压的日子,想起了在那些反辽战争中死去的亲人,忽里赤咬着嘴唇道:“为了不被杀!”
“好小子,说到点子上了。”他心中赞道,开始了循循善导:“对,杀人的根本是不被杀,以杀止杀诚然不错,以不杀止杀也未见不可。或许大伙儿想,若有人来杀我,我还可以不杀他么?没错,打得过,我就俘虏他,打不过,我就逃,反正是可以‘不杀’的!还有何问?”
不少兵士开始点头称是,斜刺里有人冒出一句:“真正打斗起来,只有‘杀’与‘被杀’,非你死,就我亡,又如何做到‘不杀’?”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想起战场上真正搏杀起来,面对一心致你于死地的敌人,根本无法手软,又如何“不杀”,皆瞪大眼睛疑问地看向他,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理论上的“不杀”如何变成实践中的“不杀”,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避过这问题的,却终于面对了。
他提出“不杀”的全新观念如何在实践中操作可行?这是他心头苦思已久的一道难题:亲历过多少次冷血搏杀的他当然知道,在动辄生死的冷酷沙场上,仁慈的对面就是残忍,除了武林高手能做到随心制敌,普通一兵的“不杀”就意味着“被杀”,他如何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他将根本无法领导眼前乃至以后的明日军队。
他长吸了一口气,望向遥不可及的空处,似乎想穿透时空,回到他来自的二十一世纪寻求答案,其实这个答案在他无数次矛盾斗争后已想到了,但他却不能对这些兄弟们讲出来,甚至不能对这世上的任何人讲出来。
他真的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为自己寻找另外一个答案。
他沉吟良久,终于露出微笑:“当日随我‘尿破烟熏’一战的举手。”
众兵士茫然不解这跟那个问题有何关联,倒有一半人举起手来,原来他以该役荣升百人长,幸存的八十七人全数编入他的百人队,一直未变,再由步兵队升骑兵队,后归忽里赤领导,转战至今,当日的老兵仍余近五十人,如此高的生存率在金营里实属罕见,也是这支百人队凝聚力大、战斗力强的主要原因,更潜移默化地教导了部下们生存的意义。
他欣慰地点点头:“那一战你们原以为能得生吗?”
众皆摇头,确实,当时都以为必死无疑。他用散发着夺人光芒的目光一一碰撞着这些旧部的视线,以无比自信的声音道:“既然当日我能从必死之地带你们得生,那我保证日后必能以‘不杀’止你们‘被杀’!你们若是信我,我们就一起,否则,我明日还是一个人罢。”
众兵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既感觉他说得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似信非信之间,却尽被这一番不无震撼与诱惑的空前伟论唬住了,是啊,除了变态亡命之徒,谁喜欢“杀人”!
“我跟随大人!”忽里赤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好在军人还有个天职便是“服从”,何况当初他们决定去军时已有为这个浑身散发着奇异魅力的家伙不惜一切之心,此刻见百人长已然表态,众兵士便一齐单膝跪下:“惟大人之令是从!”
他看到他们明明似懂非懂,却尽应承下来,一时大为感动,行了一个标准的女真礼,左脚稍退半步,跪左膝,蹲右膝,拱手摇肘,连着用袖自肩拂膝,最后用双手按右膝:“各位兄弟,我明日……”
他的声音有些发哽,为了他们的选择,也为自己的选择,因为他再次体会到了孤注一掷的感觉,命运的安排将他推向了一条不归之路,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他的人生轨迹注定在这里再次转折。
后世的他从毕业后再到那个令他人生陡变的夜晚总共不到三个月,就成为同届同学中第一个下海吃螃蟹的人。那一天,眼见被那段感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而无比心痛的母亲,悲怆却无能为力,只有义无返顾地站在了家族中曾人人寄以厚望的他这个长子长孙一边,支持了他这个在当时是反叛骇俗的决定——辞去公职。无论事后的发展证明了当初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与先瞻,他也无论如何忘不了从母亲颤巍巍的手中接过那厚重的三万元钱作为原始资本的一幕,这可是拿死工资的父母毕生的积蓄!那一刻,他在内心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受家人的帮助,他再不能让额满皱纹鬓生白发的父母为自己操心了,从此以后,他将独自承担将要面对的各种风雨!
现在,有了这帮兄弟自愿跟他共同承担这悲壮时代的腥风血雨,他只想到了一句老话:“自今日起,我与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是晨,旭日高升,九十二匹战马一起嘶鸣,九十二个骑士同吼一声“不杀”,便踏上了一段未知于历史的的真正征途。
这迅速消失在淮南大地上的微不足道的一声,注定要掀起一场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惊天动地的风暴。
历史,不知道是否记住了这一声,但这座历尽了沧海桑田的低岗却记住了,在人类短暂的里程中,一个叫明日的小子喊出了开天辟地的第一声“不杀”!
古往今来,以“不杀”为建军宗旨者,他确乃第一人也!他仿佛看到:
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不杀……化做冥冥时空中的一道闪电……
第二十五章国家的敌人
数日后,傍晚,浮海归来的南宋小朝廷“行在”(即行都)——越州(今绍兴),当地一豪族的坞堡内外,布满了身着绯红色战袍、明盔亮甲的千牛卫——大宋禁卫军,个个神情肃紧,如临大敌。
坞堡内一座豪华的后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边厢七八个女乐或站或立,丝竹、管乐缭缭不绝;正中的厅上,两个青春妙娘梳着男髻,上身遮个红肚兜儿,腰间仅束个短胯,葱臂雪白,光腿赤脚,裸出大半的粉嫩玉体,春光四溢,正抱作一团扭打着——正是其时流行的相扑运动,唯一不同的是,相扑手变成了女子。
上首的软榻上,懒洋洋地倚着一位肤色苍白、披着件对襟黄袍的少年,微敞着怀,看着厅上,身后立着两位穿着粉褙子、梳云鬓的小使女,轻摇宫扇。
少年约莫二十余岁,生得细眉细眼,长鼻头,一看是养尊处优惯的,那显然因纵欲过度而呈现病态的脸上泛出少见的红光,对着右首叉手端立的一位黑脸武人道:“张爱卿,朕今儿特别高兴,日里召见的这岳飞,以品秩之低卑,奔疲之偏师,竟克复健康,去我大宋悬额利剑;又献俘八名鞑子,使朕得知二圣消息;还寻回朕流落民间的一个妹子,加上另一妹子自金逃归的消息,这喜讯连连,朕不胜感慨……其一人建三大奇功,朕觉得给他的赏赐太少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