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开盖有奖      更新:2023-08-28 11:34      字数:4899
  霍文英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叮嘱了几遍让她早些睡,又拐去厨房,吩咐留个人,晚上做份夜宵以免卢寒半夜腹中饥饿。
  当天,西川县县衙后院,知县的书房亮了一夜的灯。
  第53章 赋税
  次日一早,天色还未明,安汀就被一只脚踹到了腰上。
  耳边哦哦哦的声音,让她准确地判断出罪魁祸首,而那个人还不知道已经被定了罪,依然欢快地蹬着被子,小□□似的格外有节奏,咧开没长牙的嘴,对安汀笑得开怀。
  安汀一手压住被子,免得凉风进来。房间里虽然生了地龙,可小孩子娇气,着凉了就不好办了。她看了看窗户,苏湘纸糊着的窗子透出蒙蒙的灰色,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再看看边上,傅景早上习惯练武,等生完孩子之后,重新把枪法捡了起来,因此,此时床上只有她和安翊两人。
  时机正好,安汀熟门熟路得卷着小□□,瞬时从床上消失,进入空间。
  空间里的落脚点是卧室里,此时窗明几净,小□□蓦然到了新的环境,丝毫也不害怕,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睛四处看,只用了三两下,就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蹬开垫到了屁股下,哦哦哦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这里温度适宜,安汀也不怕她光着屁股,她站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
  远处的青山依然郁郁葱葱,时而有飞鸟从茂密的树冠中飞出。山脚下的桃林桃花早就谢了,枝头上挂着小青桃。从郁郁葱葱的青山中流出的溪水里偶尔飘过一片两片叶子,引得水下的小鱼们竞相追逐。
  被安汀开辟出来的数百亩田地里一垄垄的蔬果累累,草药区百草茁壮,成片的香稻米低垂着稻穗,刚发出芽的麦子一片朦胧的绿色,玉米、花生、芝麻、棉花……等等,日常所需的作物都长势极好。
  田地的边缘,用竹片搭起的篱笆上攀爬着蔷薇,粉色的花朵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粉嫩的花瓣和翠绿的叶片相互映衬。三五成群的白玉蜂在花间飞舞,蜂体洁白如玉,翅膀晶莹透明,隐于白花之中几乎分辨不出来。倒是在玫瑰、香草中,白玉雕一般格外显眼。
  篱笆内,随意种着些花木,几株高大的银杏种在房屋的墙角,青绿的叶片轻轻摇曳。而蔓藤状的葡萄顺着搭建的木架,爬上了屋顶。透过落地窗,可见旁边不远处的檐角上垂着的葡萄快要成熟,成串成串的葡萄在绿色的枝叶间或隐或现。另一侧,猕猴桃架子上的白色小花开的含蓄,数量却是不少,想必再多些时间,结出的果实也不会少。
  随手用法术取来了个苹果榨成汁,放在桌上继续澄,安汀抱起已经厌倦了蹬腿、翻身在床上毛毛虫似的开始爬的安翊,两人短短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安汀喂安翊喝苹果汁。
  安翊爱极了各种水果汁,自己用小胖手捧着奶瓶喝得开心。
  安汀心里很遗憾,现在她和傅景整日里几乎形影不离,让她很难找到机会拿出水果,假装是下人刚送来的。傅景太敏锐了,以致于她只能偷偷地喂安翊吃一点儿,要拿给傅景还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眼看安翊把整瓶的果汁喝完,安汀又喂了她点儿清水,神识观察了下外面,见无人察觉,便抱着安翊又回到客栈的房间里。环境变来变去,安翊还以为是在玩耍,笑起来手舞足蹈。安汀和她玩了一会儿,门帘被掀开,傅景从外面进来。
  叫来热水,傅景要去冲个澡,而安汀也跟着再洗漱一次,等坐到堂屋时,早饭已经摆好了。早饭照样很简单,白粥配菜,再有就是热腾腾的小笼包,虽说如今身在外地,手头上的食材不多,明微也做的很美味。
  安汀昨日和傅景说今天便要去找卢寒,她也确实吃过饭就要出门了。傅景纠结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去!
  县衙很好找,按照东陵朝的习惯,县衙一般位于县城的中央主道上。安汀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远,坐车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到了。
  县衙门口的守卫或许被卢寒吩咐过,安汀说来采访卢寒,连忙派人去通报,又热情地请她们去门房里暂且避避风。安汀婉言拒绝了,在马车里等候了片刻,先前见过的黄管事小跑着出现在安汀面前,未语先笑:“小的见过安大人,见过云嘉郡君,知县命我来为两位带路,这边请,这边请……”
  西川县的县衙有翻新过的痕迹,门头和梁上的漆以及绘纹鲜亮,屋顶的瓦片还带着几分燥意,没有常年被雨水浸润而生出的绿苔。安汀往后走,县衙的整体格局没有变,只有花木和假山,一个多了名贵的品种,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县衙中。不过这么点儿无伤大雅的改变,安汀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最感兴趣的是,卢寒用什么说服她。
  卢寒在书房等着她们,或许是觉得傅景的身份背景有助于替她说话,卢寒并没有让霍文英出来招待傅景,而是同样请两人在书房落座。
  下人送了茶上来,安汀对研磨冲出来的粉末茶并无多少爱好,意思意思地浅尝了一口,茶香入口回甘,刨除茶中所用豆蔻之类香料,也和茶的品质有关。西川这里盛产茶,安汀也曾派人来采买过。
  卢寒比昨天沉默得多了点儿,她招呼安汀两人吃了半盏茶,才开口,头一句不是解释,而是先问安汀:“不知云泽你对我朝税赋可有研究?”
  卢寒起了这个头之后,不等安汀反应,自己直接解释道:“本朝按照户籍收取租调庸税,此乃户税,又以拥有地的多少收取地税,两税均分为上下九等,依次递减。”
  安汀点了点头。
  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从上了户籍,就开始交税,起初只她一人,对此间税法不甚了解,在里正赵夏的帮助下才交齐了。对此,不仅仅有从书面上看到的那些律法规定,还有实际上的体会。
  见安汀点头,卢寒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本朝对商人也收取商业税,□□规定,‘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又有法律行文曰‘婚娶丧祭时节礼物、自织布帛、农器、食品及买既税之物、车船运己货物、鱼蔬杂果非市贩者,俱免税’,烟茶酒矿亦不收税,此乃我朝商税。”
  安汀又点了点头,她好像知道卢寒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卢寒直接进入了正题,说:“本朝以农税为重,又以人丁为基本,然而,上上等地税不过五石,户税也与下下户相差无几。倘若大地主,家中百顷土地,也不过交五石地税,奴婢下人不在户籍册,无需交税,如此一来,每年交税若合成银钱,以目前的市价来算不过四五贯。”
  “又或是家产万贯的商户,以三十税一的税法收取,百贯利润不过收取三贯。若商户无地,则不收取地税,或不定居于此地,亦不收取户税。”
  “地主权贵,亦或是富商,坐拥资产数以万计,每年缴纳赋税却相对来说低廉之极。而百姓一年辛苦劳作,耕种一亩每年最多不过一石半的收成,一户若有七八亩地,每年收十余石稻米,算下来不过三四贯收入,却要交近半贯的税,其余收入再拿来做一年生计,已所剩无几。”
  “我自考中进士之后,补了西川知县的缺,一晃七八年,可以说对西川的情况了如指掌。以西川县为例,我西川县人口多达万户,在册却仅仅八千户,依附于大地主、官宦手下的多达千余户。全县开垦出的田亩有七万九千顷,然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握在富商、地主、权贵等人手中,能收上来的赋税寥寥无几。去年一年,税赋不过八十七万两千三百二十贯!”
  卢寒原本语调和缓,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起来:“八十七万两千三百二十贯!我西川县连年风调雨顺,无任何减税,才收的这么一点儿,然而,单是几家经营茶叶的富户,每年的收入都可以达到这个数字!这税赋中有多少是百姓缴纳了,又有多少是富商地主们缴纳的?!”
  安汀在心里默算了下,去年东陵朝全年的赋税总额在一千一百万贯左右,全国范围内一千余县,西川县的税赋正好是中上水平,若按照田亩数算下来,确实低的惊人。
  不过,面对卢寒的诉说,安汀着实汗了一把。
  若按照东陵朝的税法来说,安汀能考进士,她是不允许经商的,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上下百官若真只靠那么一点儿薪酬,日子过得拮据的不在少数,额外有资产的不在少数,比如说,店铺挂在自家下人名下,便是其一。
  只是,如此一来,下人在奴婢册中,户籍中不以人丁计算,奴婢的资产不计算在安汀的身上,以东陵朝的俸禄算,她是按照中户纳税的,至于地税,就算最上限也不过五石。而傅景和她成亲之后,手下那么多田地,也和安汀合并到一起计算,并不用再多交税。至于商税,三十税一的比例也很低,细细算一遍,她其实每年缴纳的税也不多。
  在一旁的傅景皱起眉毛,卢寒这话,也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第54章 下雪
  卢寒这话,旁的不说,先烧到了安汀和傅景身上。
  傅景看了看安汀,女帝是他的姑姑,从小待他亲厚,何况他有不缺钱花,因此,站在女帝的方面考虑,确实……而安汀是现代人,商业税的观念从小就被灌输过,经济科也上过,对此并无太多抵触,她朝傅景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夫妻俩人私下里的交流,卢寒只当没看到,见两人脸上都没有反对的神色,她意识到了什么,心潮澎湃,讲话也越来越快:“两位,得罪了,云泽你的玻璃店铺我也有所听闻,获利颇丰。你和云嘉郡君两人手中的田亩数也不在少数,若户部官员去收税,想必也收取的不多,更何况,未必有人敢去向你们收税。”
  卢寒喘了口气,缓和了下语气:“不瞒两位,我就职知县以来,自己也有些产业,对于经营得来的利润和要缴纳的税,有亲身体会。”
  “我朝自□□以来,税赋总额连年上涨,但最初经过战争,人口骤减。如今天下太平,人口猛增,有些农户家中七八儿女,每年的那么点儿收成,还不够糊口,交税之后只能惨淡度日。而富商地主们却顿顿大鱼大肉。长此以往,为了避税,依附于大地主之类人名下的田产越来越多,朝廷收取的赋税越来越少,一旦国家有事,从何处得银钱用?别的不说,如今户部亏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吧?”
  “下官才学浅薄,但先贤曾曰‘天有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下官在西川境内尝试以多征商税的方式,弥补农税。此事下官自知鲁莽,自会上折子祈求陛下降罪,只是,两位贵人,下官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无半点虚言,此乃利国利民之事,请务必细细思量一番。”
  见她说完,安汀放下端了许久的茶碗,抿了抿嘴里的茶叶沫,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看着神色逐渐转为忐忑的卢寒,微微一笑,书房里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她说:“卢大人这番话,实在让我耳目一新。”
  “我也出身于农家,却没有这番忧思,今日听此言论,着实让我惭愧不已。虽说我位卑话微,也愿意为大人在陛下面前解释一番。卢大人放心,我明日一早派人快马加鞭,送信至国公府,以国公的忠正性子,必然会面见陛下。”
  闻言,卢寒神色一喜,浑身放松下来,她想要向安汀行大礼,却被安汀眼疾手快地扶住,无奈之下,她只能拱手,感激道:“多谢,多谢云泽……”
  安汀摆手笑道:“何须如此,算下来我们还沾了点儿亲呢。卢姐姐日后若是高升,可别忘了提拔一下小妹。”
  卢寒哈哈大笑:“哪里哪里……”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随后,安汀在卢寒的带领下,逛了一下西川县的县衙,满足了她“从未到过知县府衙,想看一看”的心思,又在西川县衙内用了顿简单的午饭,便向卢寒告辞了。
  出了门,坐上马车,满怀心思的傅景终于开口了:“人言可畏,一位为国为民的勤勉官员,竟被人如此诬告,我也要写信,与姑姑好好说说。”
  安汀看了他一会儿,把傅景都看的奇怪了,他问道:“怎么?难道不妥当?”
  “不怎么。”安汀继续看着他,笑道,“成亲了几年,我一直认为你比我稳重,如今看来,也稳重不到哪里去。”
  傅景脸上一红,正想说什么,顿住了,他疑惑地问:“难道,今日卢寒是在说谎?”
  “那倒不至于。”安汀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道,“卢寒所说的,句句属实。土地兼并,国库空虚,富户交税少甚至权贵无人收取,百姓却交税之后辛苦度日……一句话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