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3-08-22 20:47 字数:4733
南风笑了笑,依稀想起旧年小舅妈第一次来家里借钱的情景,鬓发梳的极整齐,衣衫上不见半点泥印,提的是过年的糖礼包,生活的艰辛压弯了她的脊背,却没有把她压倒。记得那时娘说过,有这样的娘,儿子定有出息。当年的舅妈和眼前的舅妈渐渐重合,她鬓边多了一些白发,长年因为佝偻的脊背再也直不起来,依旧是那么淳朴踏实,给人希望。
她把眼前瘦小的妇人搂在怀里,道:“舅妈,这么多年,苦了您了。”
怀里的妇人猛地抖了两下,接着一行滚烫的热泪透过衣衫滴在了肩头,满室寂静,呜咽声如窗外的寒风刮动窗棂。
因为家中多了个孕妇,全家人自没有心在外做客,纷纷告别回家去,临走之际,小舅妈大包小包给塞了很多东西,融安要敢推辞,舅妈作势就发脾气。南风回望过去,留着山羊胡子的舅舅眼里也满是慈爱。不免心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牛北风自告奋勇要送妹妹回家去,一路上就数他喋喋不休。回家不过三里路路途,回是比来时多走了一倍时间,肖大夫仔细扶着南风,小心,慢些走之类的听的南风耳朵出油,却不好打断。那头周氏细细问起媳妇的口味来,又嘱咐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风俗,什么不能吃兔子肉,恐怕小儿会生出三瓣嘴。甚至难得打起儿子的趣来,说是他老成持重,媳妇有了儿子,也不见得多有笑容,当年他亲爹得知娘有身子,可是围着院子跑了几十个圈,逢人就说道。
其实肖金柱和周氏不是第一次抱孙子,这反应在正常范围之下,这时代婴儿夭折是常事,周氏当年可是怀了七个,活下来也就三子一女。人老了,自然盼着多子多福。南风看着新做了爹的肖融安,怎么看都是紧张大于惊喜,从确定消息到现在,他一直抖个不停。
南风被众星捧月般迎回了家中,这个架势根本瞒不住,没多会,清水镇上的老老少少都知道肖娘子肚里有娃了。
“哥哥,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你先回去,明天和嫂子一起过来好不好。”咋闻这么大喜讯,南风的脑子根本不管用,血直往脑门冲,哥哥的事,只能暂时往后压。其实就算她不说,牛北风也不敢再把这事来烦妹妹,虽然他迟钝,这点眼色还有的,一路子妹夫不知飞了多少刀眼过来。再者妹子有孕,嫂子来道喜也是常理。
“恩恩。”牛北风点了点脑瓜子,目光有些闪躲,下定决心不让这事来烦妹妹。
一串脚步匆匆而来,“咯吱”一声门被推开,满身烟火气的肖大夫先看了一眼娘子,又微微对北风皱了皱眉,那意思仿佛你怎么还没走了。
牛北风看看妹妹,又把殷切的目光投向那平坦的小腹,道别走了。
她的目光从哥哥远去的背影中收回,与急切关门的某人四目相对,按着头皮道:“他是我哥哥,你怎”又不是一头野兽,这也太小心了点。
肖大夫见她鼻头微皱,冲进屏风后头换了身衣裳,面容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道:“若不是你哥哥,你以为他还能站在这里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现在就是颗蛋,一碰就碎。他粗手粗脚,不知轻重,别是好心办坏事。”
看来肖大夫有气啊,还怨气不小,居然把脾气发在了北风身上。南风摇头苦笑,“你也太小心了些,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三家村的妇人有妊,挑水洗衣都间歇,我娘生弟弟前一天,还上山砍了柴呢。”
肖融安却一脸执拗,别过脸去,轻声道:“那不一样。”究竟是怎么不一样,他又不肯说。南风当他是新做了爹,且又是大夫,心格外敏感些,便不与他争执。
她坐在新做的荷花绣垫上,仰头望着他优美的下颌骨,有着令人心动的弧度。心不免软了下来,喃喃道:“我上月还来了,怎会”一般妇人有妊,一般先是没了葵水,南风对这事一向很注意,所以才觉得突兀。
两人隔的极近,彼此的体息轻轻萦绕周身,肖大夫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温声解释道:“上月的葵水是不是很少,只有一点。那不是葵水。”
是只有一点,且只来一天,这并不是真正的葵水。南风是不知道的,迦幻挥锌口,伸手搂住他瘦劲的腰身,赌气一般道:“那,是哪一日有的呢。我们昨夜还有会不会不好。”
前一个问题,脉象浅,肖大夫也不十分肯定,不过大概能确定是荷花池摘莲子的日期前后。后一个问题嘛,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她,自己脸上布满红潮,星眸亮的惊人,嚅嚅道:“不要紧,以后别”说完脸上红的更厉害,前些日子在三家村住着,没有心力和条件做,回家跟要补回来似的,他夜里要了一次又一次,想来就后怕。
她软软一笑,把他的大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娇声道:“没有关系,孩子好好的,你看。我很欢喜我们终于有孩子了。”她抿抿唇,沉默了一会,道:“不然,我还想请王大夫给我把脉看看呢。”
终于说出来了,终于把心放回去了,她是真的有害怕过自己不能生孩子。
肖融安站在那里,身形一动不动,手下是绵软的衣料,心中千头万绪,只得感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也是,世上大抵没有那种避孕方式是百分百保险的。他轻轻把她搂回怀里,在额角印下一个柔软的吻,开口道,声音清浅,“傻瓜。”他的小傻瓜。
众人纷纷道贺,说是双喜临门。肖金柱也是个个笑的见牙不见。
84、包子包子
南风有了身孕,就如有了护身符;在肖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列为第一金贵人。翌日,周氏就从压箱底拿出好料子和补品;让她拿回去用。并隐晦的表示;小夫妻年轻不懂事,床弟之事最好不要太那啥,影响了金孙子就不好了。
她连连点头,唇边泛起笑意,婆婆现在对她越来越看重了,是真心实意接纳了她。
“前头三个月是最紧要的,要稳胎。你切不可劳心费神;一切针线之物也不要拿。再就是融安伤你心;也莫往心里去,一切有我。”周氏这话说的也直白,直勾勾看着南风,意要她放在心上。
她笑笑,频频点头。
两辈子加起来,这不是第一次,前世十八岁那年,她懵懵懂懂怀了三月,因为月事长年不调,加上唐益康荒诞的性事。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有了,还是那年冬日偷溜上街,昏倒在路上,被一个好心的大夫把脉送药,昏昏沉沉中实没看清那大夫的模样。结果十多日后,自己就没了命。现在肚里这个来的早,又是在众人期盼中有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端起温热的茶水在嘴边抿了一小口,心被捂的热热的。
作为一个未来母亲,不管外人怎么看,孩子总是被母亲期待的,而现在肚里这个又不一样。除了作为孩子那份被期待外,还有一种融合自己和爱人骨血的微妙情怀。那种爱被延续的感觉。
这么想着,脸颊上微微发烫,且有越烧越烈的趋势。。。.
“南风,”周氏好笑看着媳妇,对她满面红光的模样很高兴,孕妇心情好,对孩子才好。小夫妻的感情,她都看在怀里,是再好不过的了,儿子多是被媳妇拿捏的。作为婆婆,自然不喜儿子落了下风,同为女人,却颇为羡慕这份感情。小儿子从小年少早慧,善心仁术。过于宽厚的性子容易被欺负,所以她看中了月娥的强势霸道,两人能相辅相成。不过现在看来,南风外柔内刚,心性坚韧,倒真正是天作之合。人啊,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老天爷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是,婆婆?”她恭敬的看向婆婆,为方才的走神而歉疚。
“走路,说话都要缓一口气慢慢来,孩子可是最娇贵了。”周氏笑眯眯道,又指着她手中的茶杯续道:“饮茶也别憋一口气。”
她不好意思傻笑了两声。
天渐冷,夜更早,阴沉的天光渐渐笼罩了天际,饭菜香味逾墙而过,霸道的钻进鼻子,外面飘来此起彼伏的叫唤声。南风抬头看见融月朝屋里走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物事,进门来先是好奇在她肚子上打量,接着笑嘻嘻奔向周氏,喊了声娘。
看的出来,周氏面上的皱纹都一瓣瓣舒展开来,显出了愉悦的神情。她面上有些恼怒,教训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不懂规矩。”眼里是极受用女儿的撒娇。
所谓母女连心,融月对亲娘的性子摸的一清二楚,从周氏怀里探出头来,委屈道:“再大也是娘的孩子,女儿要一辈子陪着娘。”
周氏顺了顺女儿的挽起的乌发,上下打量了一番,咦的惊叫一声,问道:“得了,你还有多少时日在家呢,过了年也就飞快,来年三月也是眨眼的事。我就当你在家做客。瞧瞧,这脸又清减了,腰身也细了,莫不是在减食。”
南风顺着婆婆的目光看去,认真说起来,姑嫂两个近来也有功夫没见了,若是日日相见,这差别不易认。隔了时日,变化就明显看出来了。融月的脸上显出了下巴,胸脯腰身也瘦了一圈,尤其她还穿了件半旧不新的衣裳,显得袖笼兜风,下摆宽大。看来虽面上不在意,心里还是极为看重未来夫君的想法的。
“是瘦了些,腰肢若柳,面色如桃。虽减了饭量,但是气色却比以前更好了。听夫君说,妇人太胖太瘦都不宜生养,融月这样最好不过了。”南风这话捧了两人,小姑子要苗条,婆婆要康健,都点到了。再者么,月娥的前车之鉴在那里,不得不让人信服。
融月猛地抬起头,全是兴奋的样子,她急吼吼把手中的盘子送到嫂子面前,献宝一样道:“还是嫂子疼我,这是京城的八珍盒,里头有八昧珍果,送给侄子吃。”
满满排了八样腌制的晶莹欲透各色花样果脯,杏仁,桃脯,福元,依稀只能瞧出这几样。这般酸甜可口的小东西不算顶贵重,应在心意好,心思巧,给孕妇解馋最好不过。南风心中一暖,面子情交好是一回事,真心体贴又是另一遭。
看着她满心期待的兴奋样子,南风狡黠一笑,“侄子现在没有嘴吃,全进你嫂子肚里了。”
“嫂子,”小姑娘不好意思了。
周氏看着姑嫂和乐的场景心中欣慰,融月是个直肠子,南风说话在理,还能劝说一二。她打趣道:“这是顾家送来的中秋礼,特特指说给她的,瞧瞧,这贪吃鬼的名声都传出去了。难为她守着这么久没动,今个拿出送嫂子。”
未来姑爷也是妙人,知道投其所好。送礼都是为了面子人情,送到心坎里,只怕也上了心。南风了然一笑,把果盘子推到周氏面前,笑道:“媳妇拿来借花献佛,帮这肚里孩子开口,先孝敬奶奶。”
周氏依言尝了一颗,接着轮到融月,小姑娘特特每样捡了一颗,眯眼若猫儿含着。
不多时,融安也下工回来了,他进门来看了一眼南风,微不可见叹了口气,那意思分明在说看你听不听话。自从娘子有孕,家里最紧张的人就是肖大夫啦,让她喝口水怕呛着,走步路怕摔着,吹口风怕冷着。当然外人在场,肖大夫有所收敛,没有那么强势。
全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用完晚饭,肖大夫扶着娘子回屋歇息了,倒是惹来一干人羡慕。
十月已经有了冬天的气息,太阳一下山,暮色四合,铺天盖地的冷气蜂拥而来,晨露夜霜冻煞了青石地。融安走在回廊边上,微微侧着身子,凛冽寒风扬起宽大的袖袍。他盯着靠近墙角干燥的地面,仿若她一脚一脚踩在了实心上。
推门进去,他总是第一个燃了蜡烛,接着扶着她坐在菊花垫子的硬木椅子上。今日的屋子不若往常冰冷,炉子的炭火点着好一会了。约莫是他先回屋烧暖。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的动作,屋里的脚步声终于止息。只余下屋外呜呜作响的风鸣,和若有似无的说话声。四目相对,她的素手从热乎乎的汤婆子上移开,伸向他两只冻的通红的耳朵。
“我看看能不能拽掉,明天炒个猪耳朵吃。”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两手揉捏那通红的耳珠子,嘴里不忘打趣。
他的胸膛微微震动,把她搂在怀里,无奈笑道:“一道菜怎么够,我看再来个心肝脾肺肾,十全大补汤,给儿子补。看你能下不下得嘴。”
清润的嗓音在室内荡漾开来。
无耻,无耻,太无耻!南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想了想,又要伸手拿那八珍宝盒,被手长的某人先截了去,揭开盒盖奉到她面前。
耳朵上的血走起来,有了热气。她恋恋不舍放下手,捻起一颗福元,剥开菲薄的壳,掏出褐色的果肉。嘴边逸出一丝轻笑,把福元送到他嘴边。
他的脸离的极近,摇晃的烛火在长长的睫毛下投下阴影,眨眼翻睫间,竟有种蝴蝶扇翅的翩跹之美。她有些晃神,半响才明白过来摇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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