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又愣住了。这个问题迪克兰没有问过她，她便也忽略了。却不想被吉莉提起。伊莲勉强笑了笑：“我不爱看报……”
  “不爱看报？”吉莉的声音里还是透着怀疑：“之前霍夫曼叔叔的照相馆我经常去玩。那里常年订阅着报纸。一般员工闲暇下来的时候，都会随意翻阅几页。又怎么可能连碰也不碰？”
  吉莉这话一击即中。照相馆里常年订阅着报纸，无论是多么不爱读报的同事，干完活无聊时都会去翻上一会。伊莲则因为不识字，并没有去触及。只是翻看着自己带来的帕提亚字典。时间久了也有同事注意到伊莲并不看报，伊莲也只笑笑对同事说寄住的同学家里订阅着相同的报纸，在这里就不需要和她们抢着看。
  吉莉步步紧逼：“从刚才吃完饭我带你到电影院来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明明‘海曼电影院’这么显眼的字挂在门口，你却视若不见，直接走过去。要不是我叫住你，你怕是找不到电影院吧？还有，刚刚进场找座位的时候，你的电影票上明明白白写着，三排六号，你居然能数到第六排，准备找六排三号的座位。你不要同我说你看错了。或许我舅舅我相信你，因为他信任你。但是我吉莉却不会相信。”
  “我真的只是看错。”伊莲没有想到这种小细节都被吉莉观察得这样透彻。她并不晓得这种怀疑背后的含义。可是，如果她被吉莉发现她是一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然后吉莉跑去告诉迪克兰。那么她和迪克兰有多少以后？迪克兰现在是工人党的领袖，接下来他要参加国会的竞选。最起码，站在他身边的必须是家世清白，学识渊博的女孩。但是她却是一个文盲。连读报都是不能的。
  伊莲辩解得急切，丝毫没有注意到吉莉刚刚的质问是用克莱尔话说出的。伊莲曾经在巴黎生活了三年，已经习惯了交流时在母语同英语法语之间转换。此时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而是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克莱尔话来回答她。
  吉莉冷笑一声，大声质疑。响在黑夜空旷的街道上：“布朗小姐，请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听懂我刚才的话的？”吉莉上前一步，眼中带着一种疑惑和嘲讽：“我刚才的话里用了南北两种不同的克莱尔文，并且我还加了各种复杂的语法在里头。你却听懂了！并且本能地用克莱尔话来回答我的问题。”
  吉莉双手抱胸，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不要同我说是你在学校里学到的！目前在帕提亚，无论哪一所高中都只教北部的克莱尔文。而南部的克莱尔文都是要到大学之后才会教授。你不是只读到高二么？从哪里学会的这些？”
  夜幕下海曼的街道一片寂静。路灯照在松柏上，可以看见上面堆积着一层薄薄的霜。
  伊莲万万没有想到吉莉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会有这样子的心思，脸上的淡淡笑意再也挂不住，她讶然看着吉莉，不知道这背后的意味。
  吉莉的声音很大，气势逼人：“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相信一个只上到高中就辍学的女孩平白无故会两种克莱尔文却看不懂自己的母语！”
  伊莲踉跄地后退几步，惊异地看着吉莉。她不是出生于政客的家庭，在二十一世纪虽然活到二十四岁，却不曾见过真正的明争暗斗。自然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没有年仅十七岁的吉莉的精明。她只当吉莉是神人，一眼就识破她是穿越而来的，吓出一身冷汗，不知该如何开口。
  吉莉继续冷笑，让伊莲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吉莉顿了一会，缓缓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把手枪。静夜中，伊莲听到咔嚓一声，那是吉莉在给手枪上闩。接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不说是么？真想不到克莱尔联邦居然派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到我舅舅身边。不过几下就露了马脚。”
  ☆、第十八章
  伊莲从吉莉枪口逃脱后许久还觉得心有余悸。她任由一旁的玛丽打开家门，半推半搡地把她拉进家门。伊莲一下子就瘫在了沙发上，一脸后怕：“幸亏你及时出现，要不我今天真的会被她杀了的。”
  玛丽将门关好后才转身看着好友，不由皱眉道：“你怎么和那骄纵的小姑娘混在一起？”玛丽家世不凡，曾经在一些大场合见过吉莉。说罢又突然想起好友与迪克兰的关系，不由恍然大悟，但还是皱着眉道：“阿道夫先生是怎么回事，你今晚差点就被那个小姑娘用枪杀了。”
  伊莲双手撑着沙发边缘，低头看着脚上的棉拖鞋，小声回答：“她怀疑我是克莱尔联邦派来的间谍。”
  伊莲会克莱尔文的事情玛丽早已知道，只当是她为了去克莱尔联邦上大学而努力学的。听了伊莲的话，玛丽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那小姑娘疑心病也太重了吧？会两种克莱尔文就是间谍？如果你是间谍，那我不也是共犯了？”玛丽的家族在帕提亚是极有名望的，她今晚替伊莲出面，也不容吉莉不信，这才顺利带走伊莲。玛丽给伊莲倒了杯水，安慰道：“不要怕。我和你从初中就是读同一所学校，你的底细我还不清楚？能任由她一小丫头胡说八道？”
  玛丽随手开了暖气。冷清的屋里开始有了暖意。伊莲捧着那杯水坐了好久，就在玛丽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只呆呆地问了一句：“我们这里，允许近亲结婚吗？”
  玛丽一手拿了睡袍，一手拿了浴巾，停住了脚步看她，笑说道：“你竟然不知道？帝国确实允许近亲结婚的。就比如我大姐，就是和我一个表弟结的婚。”
  虽然知道吉莉不可能骗她，但是玛丽的肯定回答还是让伊莲吃了一惊。半响她才结巴道：“难道帝国不知道……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孩子智商上很可能有问题么？”
  “当然知道。”玛丽的回答也很干脆：“所以邻国的克莱尔联邦就禁止近亲结婚。”
  “帝国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后发现，尽管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残疾几率较大，但是高智商的天才的出生几率也会大大增加。所以帝国宁愿养一百个智障，也要比克莱尔联邦多出一个天才。”
  第二天伊莲依旧早早地去上班。
  今天是海曼全市高中上学的日子。路上多了许多起得早的高中生踩着单车去上学。伊莲沿着街边小心翼翼地走，她才十九岁，又背着书包，如果不是她没有穿校服，没有人会认为她这副模样是要去工作。
  三三两两的笑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伊莲觉得有些落寞。经过史密先生的摊档时发现那里笑声一片，是一群高中生顺路买早饭吃。
  这样多开心的笑声，里面也有一份是属于昨晚那个傲气的女孩的。但是没有她的。
  伊莲没有过去买早饭，而是绕开了史密先生的摊档，直奔照相馆。
  照相馆已经开门营业。一个同事前台整理昨天顾客的订单，看见伊莲来了相互问了声早。伊莲书包里常年备份着类似压缩饼干的食物，此时伊莲拿出备份的压缩饼干，因为水还没有烧开，便直接干咽了下去。然后提起水桶准备打扫卫生。
  每天早晨反反复复都是干那几件事。几个月下来伊莲早已做得熟练。打扫完照相馆内部，伊莲又到外面擦橱窗。
  换上迪克兰买的胶质手套，伊莲开始仔细地拧干抹布。手上的冻伤因为按时擦药以及呵护得当，以及比原先好了许多。拧干了抹布，伊莲开始手脚麻利地擦洗着外面的橱窗。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有时候苍白到伊莲自己都怀疑，她会不会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这样忙忙碌碌就此终老。
  一开始伊莲想，或许她可以嫁一个人。那个人不需要长得俊美，也不需要有钱，那个人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放在人海里就会被淹没。但是那个人能够待她好，不嫌弃她是文盲，不嫌弃她没有高中毕业证书——或许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学会帕提亚文，然后上大学。
  她很平凡，所以她没有希望她的良人富可敌国或貌若潘安。他可以很普通，不会嫌弃她的平凡。可以陪她这样走下去，一直到一生的终点。
  但是迪克兰的身份与他的优秀都让她感到害怕。她有着这样强烈的不安全感。而且这种安全感伴随着二月份国会选举的到来，更加强烈。
  等到伊莲打扫完照相馆的卫生，其余几个同事也陆续来了。
  伊莲天生不会同人相处。所以即使是共同工作了这么久，彼此之间也都是淡淡的，只介于口头上的一些问候。随着大选的临近，这几天几个同事的话题已经由原先的家庭琐事明星八卦转移到大选上来。伊莲听见她们开始讨论投票的事情。
  一个叫莎拉的女同事开始大谈特谈迪克兰以及工人党的好：“阿道夫先生简直是帅呆了！他的举手投足都充满了王者的气概。这次选举□□党肯定会被阿道夫先生打败，阿道夫先生必胜！”说到最后莎拉激动得手足无措：“我们老板霍夫曼先生好像和阿道夫先生还是朋友呢！我以前就经常看见阿道夫先生来洗照片！”
  “我也看见了。”接话的是吉娜：“特别是以前，当工人党还是一个小党的时候，阿道夫先生经常会来这里同霍夫曼先生闲聊，或者洗照片。”
  吉娜两眼发光：“我之前还同阿道夫先生说过话呢！他真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这一点是事实。阿道夫先生待人都是谦和有礼的。”莎拉的脸上就差写着“我爱慕迪克兰已久”这几个字了，一脸花痴。
  照相馆是工人党固定洗照片的地方，随着工人党的一步步扩大，照相馆的规模也不断壮大。所以也有和伊莲一样是刚来不久的员工。新来的员工有的没有在照相馆见过迪克兰本人，听到老员工讨论的时候，不由露出羡慕的表情，随着她们的讲述，还会发出“啊”“哇”之类的感慨。
  今天早上格外清闲。伊莲没有加入讨论，而是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练习册，半趴在茶几上做题。偶尔露出一些微笑。
  这样子在一旁听别人讨论喜欢的人的种种优点，伊莲觉得很开心。尽管不久之前她还在担心迪克兰这样优秀，她抓不住他。
  女人们的话题扯着扯着，就扯到选票的问题。所有人纷纷表示，肯定将手中的选票投给工人党、投给迪克兰。并且还要动员身边一切的人，将选票狠狠砸给工人党。
  然后一声感慨就传入了伊莲的耳畔：“嘿嘿，听说阿道夫先生至今单身，那么我就是有机会的！我一定要把我的选票给他！”说这话的是另外一个未婚女同事。
  晚上伊莲上完夜班，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已经有一段时间迪克兰没来接她了。说起来他最近好像为着大选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了。大选前的宣传、拉票一样样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时已经有了一些返春的迹象。空气开始潮湿起来。伊莲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伊莲一个人走了一段路，不由自主停了脚步看了看漆黑的天。觉得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以前迪克兰没有出现的时候，她也这样一个人走夜路。但是现在没有迪克兰在这里，她觉得很孤单。她很想他。
  伊莲一个人想得入神，突然就有人从后面走上来，轻轻执了她的手。正是刚刚她还在想的那个人。
  迪克兰一脸笑意，他调侃着伊莲：“怎么？看见我傻了？”
  伊莲本来一个人正想得入神，迪克兰的出现如此始料未及。她愣愣看了他几秒才反应过来。再开口时，嘴角也携了笑意。她的回答有着撒娇的意味在里面，抱怨的良人：“一声不吭地走过来，吓我一跳。”一脸小女儿的娇羞。
  “是你想得太入神。”迪克兰反驳。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伊莲低了头轻轻地笑，任由迪克兰牵着她走。两人深深浅浅的脚印就这样印在雪里。迪克兰又同她讲了一些工作时的琐碎趣事。伊莲一面走一面认真听着，不时插几句嘴，偶尔抿嘴笑着。
  突然迪克兰问道：“伊莲，你的同事们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伊莲摇头：“她们不知道。”又想起早上同事们讨论他的话，挑了要点的说了，又抿嘴笑起来：“我们有同事还说了，就是为了嫁给你才去投你的票的。”她抿嘴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还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说到这，又故意露出一脸生气的样子：“哼，整天招蜂引蝶，不知迷晕了多少女同胞！”
  说到这伊莲伸手去掐迪克兰的手臂：“你要是敢喜欢上别的人……”
  迪克兰嘻嘻笑着轻轻避开。那边伊莲还在说：“你要是敢喜欢上别的人……我就……”伊莲说到这突然停住了。
  她把手收了回来。眼里藏着一丝伤感。她不敢去看良人的眼睛，低着头，不多时眼眶却红了。
  如果他喜欢上别的人，那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