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3-08-17 14:06      字数:5059
  “爹,爹!别信这人,他是个骗子,他不是李家的人!”
  人未到,声先来。话被打断,众人不约而同侧首看去,那孙子胡乱套着单衫,风风火火地来了,人瘦得皮包骨,就和骷髅似的。
  到了堂屋,这孙子就指着柳后卿大骂:“不知哪儿来的贼竟到我家行骗!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在万香园骗光了我的银子!”
  不知怎么的,见柳后卿被骂,小乞心里一阵舒坦,可能是被他打出的满头包生了怨,正愁没地方出气,恰巧有人来了。
  她不动声色,看着他如何应付,没料这柳后卿临危不乱,优雅地摇起十六骨檀香扇,俊秀的眉眼一弯,笑着道:“你认错人了。”
  “没有,就是你……”
  “世勋!”张惜贵厉声打断,终于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休得无理,还不快回房去!”
  孙子不服,还欲再闹,张家媳妇连忙出来打圆场,半骗半哄地把他支走了。张惜贵觉得脸挂不住,极为歉疚地朝柳后卿赔不是。
  柳后卿轻摇折扇,笑了笑道:“这也不能怪令郎,前人种下的荫,后人尝的果。”话落,他又去摸人家手了。小乞看到一阵寒。
  也许这话说得过于深奥,张惜贵一心钻在里头,没察觉自己正被摸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不知接什么话好,憋了满头汗。
  见他衣襟湿了一片,小乞觉得奇怪,这大热天的包得这么紧干嘛?她怕是别人认出她是个女的,所以裹紧了点,可他是男的又在自己家,为何裹成密不透风,不怕长痱子吗?
  这张家越来越古怪,小乞多留了几个心眼。午后,她去院子里溜哒,想和婢奴套近些乎打听打听。客院与主院间的门关得紧,得绕过花园去前面才行。小乞一入花园就见柳后卿,他正立在游廊中和管事的说话,一枝紫薇恰斜于其肩上,正好映衬了那身翠青长袍。
  紫薇多娇,却不知怎么的少了几分颜色。小乞不由止步,默默地看了会儿,心想:别人说的玉树临风,兴许就是这样的。
  这时,柳后卿突然回眸看来,小乞一吓,腮颊火烫,忙不迭地躲到树后蹲下。无意间低头,她看到了荷池中倒影,黑乎乎的一团恰巧模糊了颊上胎记。她忍不住拧起眉,移开眼,蹲在树边静待柳后卿离开。
  和管事说完话,柳后卿就走了,小乞零星听到几句,像是关于张老寿星的事。没被他看到,小乞大松口气,拍拍胸口继续去打听,可惜闲晃一日,什么都没打听到。晚膳前她回到房里找上虎头虎脑的阿奎,把昨天晚上梦到的东西告诉了他,哪知阿奎嘴巴比刀还快,转过身就告诉柳后卿。
  “哦?有这等事?”
  柳后卿轻摇折扇,凝眉思忖。小乞忐忑不安,倒不是因为他这副好皮囊,也不是怕被摸手,而是这些时候相处,她摸到了个门道,柳后卿的眉头一皱,接下去说的话准没好事。
  果然,柳后卿扇子一翕,轻轻往手心里敲三下。
  “嗯,或许这屋子里真不干净。早上看到面里那只苍蝇,我就觉得奇怪。”
  什么?苍蝇?小乞两眼眯成条缝,鄙夷地朝阿奎瞅去。原来他说的不干净是指这个,不就是个苍蝇,挑出来就能吃了啊。
  还未等阿奎表出愧疚状,柳后卿又道:“小乞,今晚你和阿奎换换,睡我房里吧。若真有东西来找你,我也能知道。”
  话落,他弯眉浅笑,又露一张人畜无害的菩萨脸,看得小乞心里直发毛。
  这可怎么办好?小乞惊恐万分,天这么热,晚上还要缠着裹胸布睡,不热死也得闷死,而且他喜欢男人呀!可是……可是……若是被他知道她是个女的,别说是当徒弟了,连跟班都当不了,那她花得这么多银子,还有京城一行全都泡汤了?
  不行!小乞坚定信念,千万不能让柳后卿吃豆腐,也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女的!她连鬼都治得了,难道还怕人吗?!
  小乞毕竟太年轻,不知道世上有些人比鬼还厉害,天天在肚里打着小九九,笑起来还格外地温柔。
  入夜,柳后卿准备歇息,小乞贴在角落里,惶惶地盯着他。柳后卿洗完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小乞不明所以,依然贴在角落里愣半晌。最后,柳后卿忍不住了,唇角浅笑略微僵硬。他使起眼色,先瞥眼自己的手,再瞅架上的布巾。小乞木讷地点头,再木讷地摇头,丝毫不动作。
  “布呢?”
  柳后卿发话,温文尔雅的声音极好听,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小乞醍醐灌顶,忙“哦”了一下,跑上来笨手笨脚地扯下布巾,包住柳后卿的手使劲擦。
  柳后卿的手与她的不同,光滑似锦,没有一点茧子。手样子也好看,长长细细的,指节不突出。小乞边擦边想,他一定是个好命人,从小衣食无忧,被家里人宠着,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学抓鬼降妖之术,在家里过太平日子不是更好?
  小乞想到爹爹留下的天书,书里就有提到过世上有类人,天生骨骼清奇,有奇术,稍加修炼,定能成仙。或许柳后卿就是这类人。小乞抬眸偷瞥他一眼,没料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小乞不由自主打一哆嗦,放下布巾继续贴墙角去。
  “过来替我更衣。”
  柳后卿把她当小厮使唤了。虽然小乞百八十个不愿意,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不就是脱个衣裳什么的?脸色得自然些,动作要大方点,别让他看出你害怕,也别让他看出你是女的。小乞默默念叨,连吸几口猛气,给自己鼓劲。
  柳后卿正走到榻边,抬起双臂解开衣结,其实他不过是想让小乞把架上的单衫递给他,小乞却是两眼通红地走到其身后,“唰”地一下,粗野地撕开其长袍,他一愣,还未回神,小乞又利落地抓上其胯腰,往下一拉,外裤连里裤一同拉到底。柳后卿整个光溜溜地立在那儿,无风自寒。
  “呃……”
  小乞觉得不太对劲,眼前怎么会多出两条大白腿。她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把眼睛往上移,移了几寸之后顿时背脊发凉,鸡皮疙瘩掉一地。
  “哇!啊!”
  一声惊叫,小乞连忙将柳后卿的裤子拉上去,没料用力过大,只听见“嘶啦”一声,手里多出两块布,那条裤子晃晃悠悠地又垂到了底。
  “呵呵……呵呵……”
  小乞扯着嘴角干笑。柳后卿不急不躁,不慌不忙,转过赤、条、条的身子,凤眸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公子……这布料真好。”
  小乞搓捻着手上破布,夸赞了一番,无意之中她两眼又瞄到他胸膛上,真是骨肉匀称,紧实且白皙。
  柳后卿点头附和,笑得云淡风轻:“是不错,三两一匹。”
  “哦……有点贵。公子不会生气吧?”
  “嗯,不生气。今天你也累了,歇息去吧。”
  柳后卿说得大方,笑容可掬。小乞倒抽口冷气,再徐徐吁出,她尽量不动眼珠子,僵硬地转过身,就在跨出右腿的刹那,突然后脑勺一疼,两眼就发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小乞才明白,柳后卿和别人是反的,他说“不生气”就是很生气的意思;“真的不生气”是“我真的很生气”;而“真的真的不生气”这意思就复杂多了,不过基本上可以概括为:“后事准备好了吗?要不要老子送你副棺材板!”
  第5章 老寿星(四)
  先前小乞的作为令柳后卿很不爽,在她转身刹那,柳后卿很卑鄙地把她打晕了,之后将她拖到旁边小榻上撒手一扔,接着便不管不顾。
  到了三更时,乌云悄然而来,笼住天上弦月,天地一片混沌。昏迷中的小乞突然弹起身,两眼发直,僵硬地看向案上摆的酥点。
  “饿~~~好饿~~~~”
  她变了个声音,低沉而阴冷。“噗”的一声,案边烛火蓦然亮了,豆大的光照亮屋角,柳后卿就坐在那处,手摇折扇,勾唇浅笑。
  “饿~~~好饿~~~~”
  “小乞”依旧看着酥点,覆在她身上的灰影操控起她的身子,想要下榻抓饼吃,可无论如何它都动不了,就如僵在那处一般。
  “我饿!”灰雾咆哮,声如尖哨刺得人耳疼。
  柳后卿起身踱到案旁,拿起蝴蝶酥故意在她眼前晃。“小乞”两眼冒出绿光,伸长脖子吼道:“给我,给我!”
  灰雾控制不了小乞,怪异地扭曲起来,片刻后,他终于显出原型,是个骨瘦如柴的饿鬼,眼窝深凹,尖嘴猴腮。
  柳后卿冷声问道:“你是谁?”
  饿鬼张大脱臼似的嘴,直叫:“我饿,我饿~”
  “告诉我才有的吃。”
  饿鬼抬头,像是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眼睛弯弯竟有几分可爱。
  “我不知道,我们在她身子里很久了,我们出不去……出不去啊……”
  “我们?”柳后卿凝了神色,接着追问:“还有谁?”
  “我饿~我饿~”
  饿鬼不再回话,盯着他手里的蝴蝶酥断断续续地说那几个字。
  柳后卿问不出什么,伸出二指轻点饿鬼眉心,没想这鬼与小乞的魂魄融合,拉不出来也灭不掉。随后,柳后卿把蝴蝶酥给他了,饿鬼吃完就钻回小乞身子里。小乞仰头躺倒,吧唧几下沾满酥渣的嘴,打起了呼。
  真着实让人头疼。柳后卿看着小乞为难地皱起眉。刚才与那鬼打了个照面,除了吃之外,他并无害人之心,可是为何会在她的身子,为何说“我们”二字?
  柳后卿向来不爱管闲事,更是怕麻烦,然而人在红尘中,不得不翻滚,他还要时不时修炼以接受考核,快要年终了,必须得拿出点成绩来不是?
  不得已,柳后卿收了这个麻烦,不对,是一堆麻烦!他转身走到门处,虚空画道符,紧接推开门。白雾腾起,门后不是张家院落,而是一条荒野幽径,无数白灯笼浮在空中,哭嚎哀叫之声隐约而来。柳后卿跨过门槛,身后门立马闭合,只见一块石碑竖在旁边,上书三个血字“幽冥路”。
  一只引魂灯慢悠悠地飘到柳后卿跟前,柳后卿跟它身后入了幽径。血月之下,一袭月牙白长袍随风飞卷,他犹如腾云驾雾自是轻盈飘逸。
  不一会儿功夫,柳后卿就到了奈何桥,不少幽魂过来,眼露异色地瞪着他。他不以为然,上了桥遇见孟婆。孟婆看到他顿时花容失色,手一抖撒掉半碗孟婆汤,接着,又来了群压魂小鬼,小鬼们一见到他,咧起獠牙,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柳后卿淡淡回道:“柳后卿是也。”
  话落,他便自顾自地往内走去,直至冥君大殿。
  听到有人慌张来报,冥君拈起长髯不悦问道:“何事?”
  判官施礼,结结巴巴地惧声道:“大……大人,那个人……来……来啦。”
  “哪个人呐?话说清楚点。”
  冥君头也不抬地翻着生死薄,半点都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判官鼓足气,吼了一句:“柳后卿啊!”
  “什么?!”
  “啪”的一声,生死薄落地。冥君无头绪地转了几圈,揣上宝物两三件准备走。刚要去开门,柳后卿已经到了,笑容和煦,风度翩翩。
  “冥君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柳后卿好奇问道,人畜无害的清纯好模样。
  冥君看看左手的镇魂珠,再瞅瞅右手的还命膏,嘿嘿嘿地干笑起来。
  “听闻柳公子大驾光临,我特意前来相迎,这是送公子的薄礼。”
  话音刚落,他颤着老手将两件爱宝奉上。
  柳后卿莞尔而笑,道:“大人实在太客气,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好……”
  冥君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大人盛情难却,柳某恭敬不如从命。”
  冥君把刚才吐出的气一下子倒吸了回来,低眼就见柳后卿很不客气地收下这两宝贝,他欲哭无泪,还暗骂自己太蠢,比皮厚,天下人谁能比得过柳后卿啊。
  冥君一边暗暗拾掇心酸泪一边请柳后卿上座。柳后卿上来就开门见山,说:“今天柳某来有二件事相求。”
  什么相求?直接说有事要做不就好了?哼,虚伪!冥君在心里比出一根中指。
  “何事?柳公子不妨直言。”
  冥君笑得更虚伪,他顺便给了自己两根中指。
  柳后卿从袖中取出纸笺一枚递于冥君,冥君展开过目,是一人生辰八字。
  “麻烦大人替我查下此人阳寿。”
  “嗯……甲子年,十五岁。这个简单。”话落,冥君就将纸笺递于判官。判官接过后一头埋入生死薄堆里,不消半刻功夫,他便探出头道:“回大人,此人阳寿已尽。”
  “哦,是吗?那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