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插翅难飞      更新:2023-08-14 17:00      字数:4756
  绿豆冰糖水,淡淡道。
  余人一阵沉默。
  为首的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又看了看排队的灾民,转头吩咐道:“少安,去端碗粥来。”
  这几人正是出京赴封地的燕王一行。
  出了京城没走几日,太平就嫌沿途各地接待繁琐,官员应酬麻烦,车舆赶路慢而乏味,带了钗嬷嬷,明缘,少安和梅翧,五人偷偷甩了车舆轻装便行。速度是快了数倍,却不想太平一路贪看各地风俗,逢到城镇就要进去逛逛,碰到好景致就要停下来玩玩,路越走越偏,越绕越远,兜了一个大圈子,算来出京都一月有余了,估计被甩下的车舆都已经到燕云了,她们却还只在半道。
  少安自然不会排长队去领粥,只走到一边刚领到粥的一带着孩子的老翁身边,用一纸袋点心跟他换了碗粥端过来。
  太平撩起青纱纬帽,接过粥来看,清汤见底,哪里称得上是粥,就比清水浑浊了些,稍微还有点米香味,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顿时拧起了眉头,脸都扭曲了。抬头欲说什么,却见身边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牵着孩子的老翁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老翁头发苍白,面容憔悴,身体枯干,穿着一件古旧样式的贯头衣,也就是一块布对叠,中间挖一个孔钻出头,腰间用草绳系着,腰下两边缝合上,衣长仅及膝,赤着脚,胳膊和小腿都袒露出来;旁边那孩子倒是穿得还完整,明显都是大人的衣物,粗布衣上补丁叠补丁,袖口裤口都挽了好几道,露出一双漆黑的鸟爪子般的手,赤脚拖着一双偌大的布鞋,后脚跟一大半都空着,一手被老翁牵着,一手却抓着少安刚换粥换给他们的糯米饭团埋头狼吞虎咽,只看见一个大头顶。
  太平将粥递给少安,伸手招呼他们过来。老人牵着孩子胆怯的蹒跚走过来。
  “老人家,您有事情吗?”太平轻声问道。
  老人弯着背给太平鞠了一躬,然后谦卑着小声道:“贵人,您那碗不要,可以再给我们吗?”
  碗?太平顺着老人视线看去,少安端在手里的正是刚从他们手里换来的那碗粥,粗瓷大碗,有一个豁口,但不大。
  小心翼翼的捧着少安还他们的还有满满一碗“粥”的碗,老人并没有太欢喜,神情有些麻木的恭敬道谢后,牵着孩子走到一旁就地坐下,孩子已经吃完了两个饭团,抬起头来继续渴望的盯着老人手里纸袋,太平她们这时才看清,那是一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难怪老人即使自己衣不遮体也要让他穿得完整。
  老人坚决拒绝了孩子还要饭团的要求,将纸袋小心的收起来,又不忍心,把粥凑到孩子嘴边让他喝了半碗,这才自己捧着粥碗一口一口的慢慢喝干,又把碗底的几粒饭粒一粒粒捻起来放到嘴里慢慢的咀嚼,孩子靠在老人的怀里,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太平一行人,与老人不同,他的眼睛还有很鲜活的灵气。
  看着祖孙俩,又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灾民们,太平轻声道:“她们比我强。”
  梅翧等人神情都有点诧异,她们以为太平肯定心情沉重,所以她们都没敢随意打扰她,谁想到太平看了半天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要到这地步,肯定早自我了断了,他们还坚强活着,这份勇气,比我强。”太平淡淡道。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走在天桥上,碰到那些不断磕头乞讨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的心里总是忍不住心酸也有点想不通,活了一辈子,临老尚如此,他们为何还如此坚持的活着呢?兄长曾吓唬她,说她如此荒废学业,长大一事无成,也这般讨饭去。她却不以为然,活不下去就不活好了,这般屈辱挣扎,有何意义?兄长无言以对,只说她心理有问题……
  如今再世为人,她依旧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这些为生命顽强挣扎的人,都比她强。
  死有何惧?难得是艰难求存。
  前方领粥处不知出了什么事,灾民和发粥的小吏闹了起来,最后当然是灾民被推出来暴打了一顿,其余人都神情麻木的看着,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也仅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就又蹒跚着爬起来去排队。
  那孩子一直看着她们,梅翧从车里又拿出一袋干粮,走过去递给他们,老人不停的道谢,见这般旁边一直观望着没敢过来的灾民也渐渐拥了过来,太平摇摇头:“这样能救得几个?走吧,我们进城。”
  翻身上马,脚踢马肚,扬尘而去,梅翧神色虽还有些不忍,却还是紧随着上了马车,众人打马而去。
  平日里只小猫两三只的城门口,如今却盔甲锃亮刀枪剑戟的站了满满两排兵士,无数灾民徘徊在城门口,却不得其门而入。
  “走走走,城外施粥,不得入城!”
  有一个企图混进城的灾民被发现了,被兵卒一把推出来跌在地上,她也并不哀求,神情呆滞而麻木。
  太平一行车美马健,看着就不俗,城门小吏不敢为难,又收了少安给的好处,自然是眉开眼笑,路引都只草草扫了一眼就放她们进去了。
  “如此威风,不在边境杀敌,却在城门威慑自己的国民,城门小吏尚且如何,何况官员乎?吏治腐败,祸国殃民呀。”钗嬷嬷叹息道。
  城内酒楼林立,街道迥然有序,行人众多,小贩沿街吆喝,一片繁荣景象,全然没受到半点灾难的影响,和城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都说河间府富裕繁华,今日一见,却也不是虚言。”太平撩起车窗帘打量着外面道。
  城内骑马太过招摇,太平等人都已经下马上车了,只有少安潜进了人群中去打探消息。
  “治理得再怎么繁华,看了刚才的那碗粥,这官如何,大概也都知道了。”梅翧哼声不屑的道。
  “小姐,有个好玩的消息。”少安上车来道:“听说朝廷派下来赈灾察情的巡抚大人此时就在这河间府。”
  太平淡淡一扬眉:“这倒有趣了,赈灾察情,不往受灾的山南淮南两道去,跑这来干嘛?这么好玩,咱们也凑个热闹去,钗嬷嬷,我们去河间府衙。”
  车驾停在河间府衙门口,少安下车递帖子,没多一会儿,中门大开,一个身穿四品深绯色官袍的中年妇人带着五品同知六品通判领众人列队出迎。
  本是便装,不想惊动地方百姓,进了内堂,太平才让她们正式见礼。
  “河间知府赵芳恭迎燕王殿下,千岁!”
  “免了,都起来吧。”
  太平在上首坐下,官场上那些个套路寒暄,她搞不清楚,也懒得理会,单刀直入直接进入正题:“不必招待了,我就路过,听说赈灾的巡抚大人在你河间府,我好奇而已,请她出来见见吧,是京城哪位大人出来了?”
  赵芳和同知通判面面相觑,她们也是第一次见这位燕王,只知道她出身显赫,皇上极其宠幸,具体脾气秉性什么的,她们都一无所知,当下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个什么意思,只得让人去请巡抚大人。
  避在后院的巡抚见帖子就有不妙之感,再见人来请,已经开始冒汗,她本是京官,不像地方官员一样对这位新殿下陌生得紧。
  “下官陈蓉见过燕王殿下,千岁!”
  “出来多久了?”太平没有让她起来,淡淡问道。
  “回千岁话,二十三天了。”陈蓉见燕王没有让她起来,心已是一凉,强自稳定了情绪,算了算,答道。
  “皇上可好?”
  “回千岁话,万岁洪福齐天,一切安好。”
  “别罗嗦,直接回话。你是下来视察灾情的?”
  “回……”太平手重了点,茶盖在茶盏上轻轻磕出声音来,陈蓉赶紧直接道:“是。”
  “河间府受灾了?”
  “不曾……”
  “受灾的是哪里?”
  “山南道和淮南道。”
  “这两道你都去过了?”
  “尚未……”
  “出来二十三天,山南淮南两道还没去,你这灾情视察得不错。”太平喝了一口茶,轻轻道。
  陈蓉已经是汗湿衣襟,叩首道:“殿下,容下官详细陈情。”
  太平却没有要听她下情的意思,转头对站立在一边表情惊诧莫名的知府赵芳道:“赵大人,我在城门外看见你开仓施粥了,不错。”
  二品巡抚尚跪着,赵芳不过四品知府,哪里敢站着回话,赶紧也跪下,摸不清楚这小王妃的意思,只好含糊道:“回千岁话,这是下官应当做的,不敢当殿下赞。”
  “直接回话。赵大人,这河间府也收到朝廷责令开仓赈灾的公文了?”
  “是,收到了。”
  “那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子,河间府也有份了?”
  “是,有……”
  “收到了?”
  “收到了……”
  “多少?”
  “这……容下官唤来帐房询问。”
  “不必,孤就问你,你收了多少?”
  赵芳哪里敢答,冒了一头的汗:“下官,下官……”
  太平轻轻敲着桌子,淡淡道:“看来知府大人是说不出来了,同知大人,通判大人,你家大人不说,你们能代答么?”
  同知通判也都扑通一声同时跪下,大汗淋漓。
  “朝廷规定,开仓施粥,粥要能插筷不倒,赵大人,你河间府施的粥能插筷不倒么?赈灾款朝廷拨了两百万下来,仅河间府就分了七十万,赵大人,七十万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安置多少灾民?你河间府放了多少粮食,安置了多少灾民?”
  “回千岁话,灾民应该是前面山南道兴元府、兴州、凤州、利州、通州等地就近安置,不归河间府管呀!”赵芳慌忙叫屈。
  “对,理当如此,你河间府既然不安置灾民,用什么借口领的赈灾银子?莫非是你们私下商量好了,山南道安置不起,银子让给你,请你帮忙安置了?”
  赵芳满头大汗,官官相护,私相授受,此乃大忌,如何敢答?
  太平又转对巡抚陈蓉道:“陈大人,你这巡抚做得不错,你虽不去灾区,这灾民倒也自动走来看你了,这奏折你打算怎么写?还有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你拨了多少下去?都拨哪去了?你刚说有详情要禀,你且说来听听。”
  陈蓉早在太平准确报出河间府领了七十万两,就已经万念俱灰,这时太平再问她,她只一个劲的磕头:“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太平没搭理她,看着赵芳三人道:“她知罪了,你们呢?”
  赵芳实在是一脑子糊涂,这燕王进来就毫不客气的询问训斥,再尊贵,她也不过是个郡王,哪里管得了地方上的事?但见巡抚大人都成这样了,她也只得认道:“下官知罪。”
  知府都认了,旁人自然没不认之理,同知通判两位也跪认了。
  “既然都没话说了,孤要你们的命,你们不冤吧?”太平轻描淡写道。
  陈蓉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赵芳抬头惊道:“王妃,您如何能要得我们的命?”
  太平凤眼轻轻一扬:“孤如何要不得?”
  少安衣袖微微一动,赵芳听得后面一阵声响和一声惊呼,回头看,同知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通判脸色煞白。赵芳一愣一惊,猛得跳了起来,指着太平怒道:“你不过是区区一郡王,越矩干预地方事物不说,还敢随便私杀地方官员?你不知这是死罪么?地方官员就算有罪,那也得朝廷来判,要杀要审如何轮得到你?!”
  “认罪,画押,押往京城,东审西判,一道道关卡程序下来,少说也得数月,谁知道这其中能有什么变故?孤嫌麻烦,直接杀了比较干脆,你说呢?”
  赵芳给太平这无赖样气得脸色煞白,高呼道:“来人,来人呀!”
  陈蓉有气无力的木然道:“赵大人,别叫了,认命吧。”莫说是区区几个官员,今日就算是皇家亲王撞到她手上了,这位燕王也不会不敢杀。
  太平并不阻止,她身后的人也都漠然的由着知府大人呼叫衙役,明缘垂目念佛,梅翧眨巴着眼睛,少安咧嘴一笑,钗嬷嬷却是满脸的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衙役蜂拥而进,明晃晃的刀枪齐齐对准太平等人,赵芳迅速退到衙役后面。
  “赵大人,你这是要造反?”太平眉眼都不曾颤动一下,淡淡道。
  “下官不敢,王妃私杀五品官员,恕下官只能公事公办了,刀枪无眼,还请王妃别妄动才是,否则伤着了王妃,下官可担当不起。”知府大人只露出一个头来,冷笑道。
  太平摇了摇头,这人竟敢打杀人灭口的主意,也算有胆子了,可惜没脑子。
  “陈大人,你过来吧,本大人就不信她区区一郡王,敢在我河间府如何无法无天!”有了衙役状态,知府大人总算也摆出了几分官威,对着巡抚陈蓉高声唤道。
  陈蓉并没有动,只是慢慢摘下了官帽,又从怀里掏出本册子,伏地泣道:“殿下,罪臣自知罪不可赎,一切帐目均在此,还请殿下怜悯,不要牵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