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打倒一切      更新:2023-08-09 17:23      字数:5082
  她要回来取她的东西。
  是的,她从自家飞手中得来的账簿,在我那里。
  我当然知道,那夜我扶她回家,自她身边跌出来,血迹斑斑的一本破簿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来历不明的数目,广叔说得对,落在警方手中,起码三十年。
  自来飞正布下天罗地网来找这本东西吧。
  我不明白这个男人有什么值得姬为他冒奇险的。
  直到我见到他。
  他差人来找我。在酒吧门口有一个女人向我搭讪。
  “嗨,学生哥。”
  我看那个妖冶的女人一眼,不出声。
  “姬找你。”她忽然说。
  我一怔,随即作若无其事状。
  “你不想见猫儿眼?”她的一只手挽着我手臂。
  我挣脱。
  不过太迟了,一左一右已有两个大汉包围着我们。
  “来,我带你去见猫儿眼。”那女人向我招手。
  他们把我推了上车,我在目的地见到自来飞。
  我不知他这个绰号从何而来,我见到他的时候,不是不害怕的,双腿打颤,声音沙哑。
  他是一个英武的大汉,一脸胡髭,看仔细了,很俊朗,面孔上有一道疤痕。我明白了,自家飞--疤脸。
  “你是姬的朋友?”他问我。
  我不敢出声。我怕,我当然怕。
  “听说你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学生。”
  我低下头。
  “关于这件事情,我不知你知道多少。”
  我忽然冲口而出。“你为什么把姬打成那样?”
  “啊,你在她受伤之后见过她?”他双目炯炯有神的看我。
  不知恁地,我觉得自家飞不似蛮不讲理的人。
  他说:“姬不是我打的,我从来不打女人。”
  我看着他。
  “她自我这里盗了一件很有用的东西出去,为了要胁我。不幸我有一个仇家知道有宝贝落在她手中,把她抓去拷打,又让她逃出去,她回到自己老巢偷了东西在身,把巢放一把火烧个精光,人也逃逸无踪,只有你看过她。”
  我有一个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是你打的?”
  “我何用对你撒谎?绝对不是我的所作所为。”
  “她人呢?”
  “各路人都在找她。”
  我说:“我真不知道她在哪里。”
  “如果你见到她,对她说:只要把东西交出来,一切可以忘记。”
  “据说她要的是你的人。”我大胆地说。
  自家飞的双目精光突盛。“你怎么知道?”
  “她同我说过。”
  “她还说些什么?”
  “她说你不再爱她。”
  “嘿,像我这样的人,懂得什么叫爱!”自家飞冷冷的笑起来。
  我不响。
  “小兄弟,记住,”他说:“见到姬,叫她把东西交出来,东西在她身上,她一日就危险。”
  他放了我走。
  我回到家中,发觉木屋已被人割成一片片,只剩下一个空壳。我叠着手苦笑,又是哪一帮兄弟来过了。
  我坐在地上烦恼,忽然有女声说:“小强,我会补偿你。”
  “姬!”
  果然是她,她的伤势已经大好,人很消瘦,双眸仍然似猫。
  “是妳,是妳拆了我的屋子?”
  “当然不是,我何必要那样做?”她走近来。
  “妳来取回簿子?”
  她点点头。“没有失去吧。”
  “没有,我放在学校的书桌里。”
  “可不可以还给我?”
  “当然,不过自家飞说,那东西在妳手中,对妳来说,并没有好处。”
  她取出香烟,坐在我床沿,深深吸起来。
  “我知道,这些日子,如果没有他暗中保护我,我早已被对方搜了出来,你,小强,你也一样。”
  “什么,他保护我们?”
  “这就是他过人之处了。”
  我沉默。
  “现在有两个做法,一是把东西还他,二是送给他对头,他不肯受威胁。”
  我也猜到。
  姬黯然销魂。“既然得不到他的人,出口气也是好的。”
  我愕然。“爱他怎么能害他?”
  “爱的反面就是恨。”
  “这种爱是蛇蝎之爱,未免太可怕了。”我当面斥责她。
  “你让我想想清楚。”
  “姬,还用想什么?回头是岸,把东西还他,妳就是个自由的人。”
  姬抬起头,还是犹疑不决。
  “我陪妳去取。”
  “小强,我还没有谢你。”她忽然说。
  我笑。“谢什么?”
  “你真是好人。”她摸摸我的面孔。
  我就势吻她的手。
  我与她到学校取回那本簿子。
  她将之小心地藏在胸前,拉好拉链。
  在学校大门走下斜路的时候她大叫:“自家飞,你给我滚出来!”
  我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但在这时,树荫道旁纷纷已有大汉缓步出现。
  原来姬一直知道我们不寂寞,这许多朋友一直跟牢我们,我服了,又出一身冷汗。
  只见自家飞缓缓走出,他双手插袋中,头戴鸭舌帽,并不紧张,悠闲得很。
  姬盯着他看,目光随他而转,晶光闪闪,活脱脱像只野猫。
  过了很久很久,姬拉开外套拉链。
  自家飞的手下马上取武器在手,都给他们大哥挡回去。
  姬自外套里取出东西,扔向自家飞,自家飞接住。
  姬同我说:“咱们走。”
  我很高兴,跟了姬走。
  她终于醒悟了。
  在路上她苦笑说:“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
  我取笑她:“别老土了。”
  她也笑。
  由她拿钱出来,替我重修木屋。
  她想回酒吧来做。
  出现的那日,我如常在调酒。
  她一推开酒吧的门,众人便呆住。
  有一半以上的人以为她已经死于非命,再也没想到她会再度出现,老板娘诧异得下巴都几乎掉下来。
  她一屁股坐在老板娘面前。“我想回来。”
  老板娘到底亦是老江湖,迅速恢复镇静,她摇摇头。
  姬失望问:“不要我?”
  老板娘说:“水浅难藏蛟龙。”
  姬点点头。“都怕了我。”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我知道妳周转不灵。”姬说。
  “那是我的事。”
  姬叹口气。
  “姬,”老板娘说:“妳何不自己做老板?自家飞欠妳一个人情,他一定支持妳。”
  姬骄傲的说:“不,我才不靠他。”
  “不必太倔强。”老板娘劝她。
  “这是我的事。”她回答得很好。
  姬挽起手袋,看了我一眼。“小强,你好,毕业没有?”
  “今年夏天。”我答。
  她按熄了烟,走了。
  老板娘看着。“你这小鬼,比谁都会装蒜。”
  我不答。
  “你比谁都知道得多。”她咕哝。
  是吗?我惘然,我真的知道得很多?
  她错了。
  过数日,姬来向我道别。
  她打扮得时髦,化妆很艳。
  她告诉我,她有远行。
  “有姊妹在那边,关照我过去。”
  “重操故业?”我问。
  “我还能做什么?”她摊摊手。
  我说:“妳可以转行。”
  “转行?做什么?”她笑:“做学生?”
  “有志者事竟成,为什么不?”我说。
  她黯然。“小强,你不会明白,每个人前面都有一条路,而这条路老早已经注定,没奈何只好一直走下去。”
  “真的如此悲哀?”我问。
  她忽然拥抱我,给我一个深深的热吻,令我透不过气来,然后放开我。
  “小强,我一生中最好的事,便是认识了你,多谢你救了我。”她说:“你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请即刻叫我。”
  我低下了头。
  “小强,别难过,我们会有缘分再见面的。”
  “猫儿眼。”我叫住她。
  “什么事?”第一次听见我这样叫她,不禁笑了。
  “我自立之后,找到屋子,找到职业,妳会不会同我在一起?”
  她一怔,随即说:“傻瓜,你要我来干什么?”
  我不出声。
  “等你长大再说吧。”她不在意的说:“小强,再见。”
  “再见,祝福。”我说
  她向我摆摆手,扭着纤细的腰身走了。
  我手中捏住她在彼邦的通讯地址,看着她的背影。
  我怎能忘记猫儿眼?
  赶紧快快成年,好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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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猫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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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望
  “来,美智,一起去喝杯东西。”
  “不去了。”我摆摆手,“你们先去,我还有点功夫要赶。”
  “留待明天吧,何必这么卖力,又不见得先升了你,你越是惹人注目,人越是嫌你。来,去散散心。”
  我抬起头陪笑脸,“不,你们先去。”
  “好好好,”他们说:“等你,要来呵。”
  同事们走了之后,我并没有埋头苦干,我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纯情,我只是要静一会儿。
  简直没有自己的时间,古人说的“案牍之劳形”,不会错到哪儿去。日日夜夜伏在这间写字楼里,听无数的电话,办理无数的公文。每日官样文章,毫无创新,胡里胡涂又一日,发薪水是唯一的补偿,代价是我宝贵的时间与青春。如是者年复一年。
  我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一晃眼日出日落,己过了四个年头。
  当初出来做事,听见有些资深的同事竟做了二十五年,往往会得赅笑,现时才知道,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时间实在过得很快。
  有些人就这么过了一辈子,像我父亲便是,五十年伏案做个小职员,做到退休那日也未曾有过自己的办公室。
  为了什么呢?
  我不会这样满足。
  下了班,偌大的办公室很静,出奇的有气质,我点起一枝香烟。
  我想辞职,拿一年假期,到欧洲去住一阵子。
  前天才在呻吟:“小时候大把假期,可是没有钱,等到现在,大把旅行的费用,可是没有时间,”怎么样告假,都没法拿到一星期以上的时间,实在走不开,硬要跟总经理争,自己也不好意思。
  天天回到这个办公厅来,实在是腻透腻透,一到星期日晚上,已经不开心,星期一简直爬不起床,或说活该,这么病苦,可以不干,谁拿机关枪指着我脖子呢?可是要说走就走,非得拥有过人的勇气不可,我不过是一个凡人不是一个潇洒的艺术家,我为世俗的惯例所规限,很难挣得脱。
  看样子我得像其它人那样,天天埋怨,天天上班。
  要陷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仍然只好起劲地做着一个标准小市民。
  我把案上的文件一推,宣布下班。
  本来想直接回家,后来转一转念头,还是到同事们时常徘徊的金龙酒吧去。
  他们见到我,轰然起来欢迎。我又有点振作。瞧,不做工,哪里去认得这么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大家齐齐等升职,大家齐齐骂老板,嘿,异口同声。
  没有工作,光闲在家中,也很烦恼的。
  我也有若干被人养得舒舒服服的女朋友,日子久了,就是少一份骠劲,懒洋洋的,虽然另有一种美态,但与时代脱节,万一大老板要另觅新欢,日子更难过。
  我一连喝了几杯。
  “一起去吃饭吧。”又有人嚷。
  “不不不,”我说:“我要走了。”
  “美智最扫兴。”
  “我一天非睡八小时不可,否则立刻现形,变得鸡皮鹤发。”我陪笑。
  “谁相信,咱们都老死在这里,她仍然是一只春鸡。”
  越说越过火,我抓起手袋便走。
  有人跟在我身后出来。
  我转头看他,是咱们的新同事。
  “不记得我?”他幽默的说:“小董。”
  “怎么不记得?”我也笑,“他们都取笑我像一团梦,没想到你也跟着哄。”
  “送你一程。”
  “不必了。”我说。
  他已经掏出车匙。我也就不客气了。
  计程车里时常有一股异味。能够坐私家车总是好的。
  “你不开车?”他间 。
  “车牌吊销了。”
  “怎么会?”他讶异。
  “当然是做了错事。”我笑一笑,不愿详细解释,有点疲倦,索性捂着面孔打一个大大的呵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