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风格1      更新:2023-08-09 16:38      字数:4811
  丘灵的过去又追上来了。
  王荔婵胖了许多,但一眼仍可认出。
  “丘灵,你一点也没有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丘灵摆明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每个领养局都有资料记录,我很花了一点劲。”
  “为什么一定不放过我?”
  王荔婵讶异,“丘灵,我没想到你不高兴见到我。”
  “我当面与你说明,我不想见她。”
  “可是我记得你──”
  “你记得的我只有十二岁。”
  “你现在还未满十六岁。”
  她这样一说,连丘灵都吃惊,甚么,当中只过了四年?为甚么天长地久,已似前生之事。
  丘灵怔怔地。
  王荔婵与她到一角坐下。
  “我这次私人旅游,顺道来看你,丘灵,我一直挂念你。”
  丘灵回过神来,“家庭生活愉快吗?”
  “托赖,还好,”王荔婵环顾四周,“你终于找到一个妥当的寄养家庭。”
  “你说得对,王小姐,再好,不过是个寄养家庭,若牢牢记住这一点,生活不是过不去的。”
  换了别人,也许认为丘灵反应过激,可是,王荔婵知道丘灵一切,她并不觉得过份。
  “使人宽慰的是,你终于长大了。”
  “呵,时间自动照料了这一点。”
  王荔婵听出丘灵语气十分苍凉,与快乐热闹的婚礼成为强烈对比。
  恐怕丘灵的馀生也会这样度过:世界再欢乐,她是她,拉不上关系。
  往后得到再多,也换取不到她的欢乐。
  “你母亲在狱中病重。”丘灵不出声。“她想见你,要告诉你,你生父是谁。”“我不想知道。”“你不想弄明白,你读书成绩这样好,遗传自什么人?”“自一个遗弃我们母女的人。”王荔婵微笑,“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倔强。”这时,凌太太招手,“丘灵,请过来拍照。”王荔婵轻轻说:“我在这里等你。”拍完合照,启儒拉着丘灵跳舞。婚礼歌手有一把异常清越的声音,唱起情歌来,如泣如诉,像一个失恋的人。丘灵问:“决定到甚么地方度蜜月?”颖儿三日两头改变主意,从大堡礁到迪士尼乐园都考虑过。“我们去巴黎。”“那多好。”
  “在市区玩一个星期,然后到南部葡萄庄园休息。”
  丘灵微笑,“这一定是你的主意。”
  “要是待颖儿决定,哈,三年之后吧。”
  “大事上她可不糊涂,挑了个好丈夫。”
  “丘灵,谢谢你。”
  舞罢回到原来的地方,王荔婵已经走了。
  有侍应生过来递给丘灵一张便条,“丘小姐,一位王小姐留给你。”
  丘灵摊开一看,字条上写:“丘灵,我住在威士汀酒店,下星期三走,有意思请与我联络。”
  凌太太走近,“刚才那位太太是谁?”
  “是邻居的友人,走过来看热闹。”
  凌太太坐下来,“启儒结婚,我已无后顾之忧。”
  “他们会幸福的。”
  “我也这么想,凌家吃了许多苦,应当否极泰来。”
  丘灵握住凌太太的手。
  新郎新娘换过便衣前来话别,凌太太送他们上车往飞机场。
  众亲友渐渐散去。
  丘灵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嗅着花香,把客人喝剩的香槟全部喝光。
  喝太多了,觉得愉快的晕眩,她打一个阿欠,脚步浮浮走回屋内,找到一张长沙发,宾至如归那样躺下去。
  怪不得有人每天自下午三时就开始喝,喝醉了甚么都不计较,日子容易过。
  她很用力地打一个饱嗝。
  还是做梦了。
  这次,梦见自己洗澡,在一个清澈的瀑布下冲洗身上污垢,不知怎地,所有疤痕都在泉水下消失,丘灵觉得非常高兴。
  仿佛重生了。
  书房里其实另外有一个人。
  那年轻的男客穿着整套礼服,一看就知道是伴郎之一,此刻他已脱下外套,解开领花,正在电脑荧屏上观看资料。
  他看到那瘦削的少女摇晃地走进来,痛快地倒在沙发上。
  他过去想与她招呼,发觉她已经憩睡,嘴角挂着一个甜笑,双手交叉叠胸前,像是一点遗憾也无的样子。
  他很少见大人有这样满足表情,不禁讶异,少女面目娟秀,但额角上有一条疤痕,本来可用刘海遮掩,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这少女是谁?
  凌太太走进来,“咦,遇方,你在这里。”
  “表姨,你来得真好,我有个疑问,你家电脑上找全球网址为什么毋须轮候?”
  凌太太说:“呵,那是丘灵做了手脚的缘故,她有独家单方,可偷步抢先加强速度。”
  年轻人怔住,“这是惊人发明。”
  凌太太这时才看见丘灵,“哎呀,怎么睡在这里。”
  这就是丘灵?他听说过凌家有个天才少女。(不知何故,202页我的软件始终不能识别,一读到就死机,请大家谅解。)凌太太笑着说:“你到启儒房休息吧。”“我用东边的客房就很好。”“随便你。”走进书房,看见那少女已经醒来,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回忆刚才的好梦。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林遇方看到了一双魅影憧憧的眼睛,瞳孔里有他身型反映。“醒了?”他被这对黑眼珠摄住。丘灵点点头,这是谁?“你是丘灵吧,我叫林遇方,家母是凌太太的表妹。”“你好。”凌家亲友众多,真是福气。林遇方递一杯咖啡给她。丘灵一口喝干。“你便是那个电脑天才。”丘灵微笑,“你呢,你做甚么?”“我是一名矫型医生。”呵。”“譬如说,你额角上的疤痕,在一小时内可以消除。”丘灵忽然问:“心灵上的伤痕呢?”“那得靠你自己了。”丘灵伸手触摸额角上可见的伤痕,“我不在乎。”“这种态度很好。”“爱美的女士们很崇拜你吧。”“我不会知道,”他欠欠身,“我在儿童医院为幼儿服务。”丘灵不由得对他增添三分敬意。他问:“听说微软几次三番与你接过头?”丘灵诋异,“你怎么知道?”
  “可是被你拒绝了。”丘灵点头,“商业机构有的是奇才,大学比较需要新发展。”
  “又听说你在教硕士班?”
  “你从甚么地方听到这么多一。”
  “表姨引你为荣。”
  丘灵明白了,是老好凌太太替她做的宣传。
  凌太太下来,“咦,你们在聊天?遇方,带丘灵出去走走,这是我的车匙。”
  “我——”
  林遇方鼓励她,“来,别踌躇,我陪你去看瀑布。”
  丘灵一天内经历许多意外,的确想散散心。
  他把车子驶进国家公园,浓荫山谷裹每块翠绿的树叶都滴着水珠,空气中充满露水,头发一下子濡湿,不知名的鸟群争鸣,影音都像一个仙境。
  丘灵笑问:“你听过烂柯山的故事?”
  “等会我们出去,世上已过了千年。”
  “那倒好。”
  他们看到一座瀑布,同丘灵梦中的一模一样。
  她惊讶极了,有冲动跳进去在水下梳洗。他俩坐在溪边的石馍上,看暮色降临。“该走了。”“多谢你带我出来。”“世上除了实验室,还有许多好地方。”丘灵微笑,“还是学校最安全。”她其实没有完全自香槟里清醒过来,否则不会跟着陌生人到处走。他送她回家,经过快餐店,温馨地买一客冰淇淋给她吃。到了深夜,丘灵清醒了。她手里拿着王荔婵给她的便条。终于,她拨电话过去。
  “吵醒了你?”
  “我没睡着。”丘灵问:“换了是你,会怎么办?”王荔婵不假思索地答:我不会赌气,我一定会去探个究竟。”“见了面,说甚么?”“你可以一言不发。”“我害怕。”“我了解。”“刚结痂的伤痕又得被揭开。”“丘灵,我也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我实在提不起勇气。”“你若失去这个机会,会遗憾终生。”丘灵笑了,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听我说,去见生母最后一面。”“她可是病得很厉害?”“主要的是,医生说她没有奋斗求生的意志。”丘灵又沉默下来。“再拖延就来不及了,馀生你总会想起,你放弃见她最后一面,我知你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丘灵双手颤抖。
  “我陪你回去。”
  “我得准备一下。”
  “我等你。”王荔婵挂上电话。
  这个善心人把私人时间也放在工作上了。
  丘灵坐到天亮。
  一直以为可以平安到十八岁成年,就差一点点便功成圆满,生母的幽灵却找上门来,躲都躲不过去。
  在早餐桌子上,丘灵坦白向凌太太说:我生母病重,想见我一面。
  凌大大惊讶,“你一直有她消息,知她下落?”
  丘灵点头,“她在最严密的女子监狱服终身刑,永远不能保释。”
  凌太太愣住,她不知底蕴,但即使知道,也一样愿意收留丘灵。
  丘灵,如果你觉得必需,你便去一次,如果不,也不用理会世俗眼光。
  丘灵十分感激,“谢谢你的忠告。”
  凌太太握住她的手,“我很放心,你懂得照顾自己。”
  “如果我早告诉你我生母在狱中服刑,你会否歧视我?”
  凌太太想一想,“我会更体贴一点。”
  丘灵相信凌太太。
  她向学校请了三天假,与王荔婵一起返回老家。
  阔别几年一切都变了,本来作为路志的店铺、戏院、商场,现在都已拆卸,道路更加挤迫,空气愈发热浊,往往一出门头脸便给汗浸湿,衣裳贴在背上,呼吸都不得畅顺。
  王荔婵替她办手续申请与生母见面,丘灵独自乘车到故居去。
  哪里还有该幢大厦的影子,早就拆掉重建,建筑地盘黄沙处处,钢筋水泥四凸,丘灵只能站在对面马路上发呆。
  一笔抹去,半点影子都没有了,人生也能这样就好了。
  稍后搬进去的住客,再也不知道凶案现场在什么地方,或是曾经发生过甚么事。
  这一点给丘灵很大的启示,她侧头想了一想,离开了那个地方。
  授着,受院长所托,她到科技大学找一位伍教授。
  没想到,他带着学生在等她,本来三十分钟的会晤变成两小时的小型讲座,学生们热烈发问,不愿放丘灵离开。
  伍教授说:“丘小姐,请到我们处来做一年客座。”
  丘灵但笑不语。
  她现在有学历有身份,同从前那个无知无能的小女孩不一样了。
  “丘小姐,怎样可以像你那般在四年内读完十二年课程?”
  丘灵不知如何回答。
  “是遗传还是努力?”
  “你家兄弟姐妹可也是一样优秀?”
  那天,回到旅社,王荔婵留有消息:明早九时正见面,七点半我来接你。
  丘灵看了一回电视新闻,睡着了。
  天未亮自动醒来梳洗,换上白衣蓝裤。
  王荔婵准时在大堂等她。、
  她笑说:“每次早起都不习惯。”
  “多谢你促成这次见面。”
  “这样,你的个案可以合拢取消,否则,我心中总有一件事。”
  丘雯岚并不在监狱里,她在病房。
  丘灵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提出见面要求的不是她。
  丘雯岚已经神智模糊,看见丘灵,却笑容满面,踌躇片刻,问她:“你来了,你妈好吗?”
  丘灵低声回答:“她很好,谢谢你。”
  丘女土的头发已经因化疗掉得光光,戴着一顶不合尺寸的帽子,着上去有点滑稽。
  她瘦得皮包骨,面孔透着黑气,的确已在弥留状态。
  她仔细地打量丘灵,忽然像是认清她了,她提高声音叫出来,“雯岚,你是丘雯岚。”
  丘灵轻声反问:“那,你又是谁呢?”
  她又发起怔来,过半晌说:“我是丘灵。”
  她只记得两个名字,可是偏偏把身份对调,说不出的诡异。
  丘灵失望,她满以为这次会晤会充满激情、眼泪、愤怒,最终原宥,可是事实刚相反,生母已不认得她,也不认得自己。
  看护过来替病人注射,并说:“她很辛苦,你再说几句话就让她休息吧。”
  是该休息了。
  她头声问女儿:“雯岚,你好吗?”
  丘灵答:“我很好,我已经在工作,我有自主权。”
  “雯岚,去找他。”
  “去找谁?”
  “找冯学谷。”
  丘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是谁?”
  “咦,他是你最爱的人,你怎么忘记他?你本来应当同他结婚的那个人。”
  丘灵怔住,“他在哪里?”
  “他一直在大学里教书。”
  丘灵追问:“哪家大学?”
  “雯岚,你怎么反而来问我?”
  她开始喘气。
  看护前来阻止,“你们该走了。”
  丘雯岚不肯定,“是牛津,抑或剑桥,呵,他是个天才,十多岁便取得博士学位……
  医生跟着进来,示意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