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津夏 更新:2023-07-28 11:28 字数:4848
偌大的房间内就只剩下苏翎一人。他环顾着这间装饰精致的房间,想起自己的身份和如今受到的礼遇,有些讽刺地笑了。然而,原本讥刺的笑容不知为何却带了几分悲哀和凄凉。
房间的暗影里传来“哒“地一声轻响。
苏翎敏感地回过头,“谁?!“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长年淫浸在权势中所形成的警觉和谨慎,他美丽的眸子在那一瞬间准确地转向那个角落,目光中闪烁着熠熠光华。暗影中走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穿着轻便劲装的年轻男子,男子的面容是苏翎所熟悉的,可此时男子脸上的复杂神情苏翎却是从未见过。那神情中有惊喜,有凝重,有悲哀,也有谨慎。
“萧然……“苏翎微微怔了怔,这才轻声叫出年轻男子的名字。萧然在苏翎的脚边跪下了,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这个传奇一样的人。“苏将军……监国大人……我来救您。““怎么会是你?外面的形势怎么样了?“苏翎陡然见到来营救自己的人,反应却不是喜悦,他有些焦急地询问萧然,因为问得太过迫切,苏翎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半跪下来,与萧然平视。萧然见他如此,脸上的神色又复杂几分。他率领人手策划暗中营救苏翎已经颇长时间了,得知苏翎与凤轲的事时,对萧然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只是,经历了边境上那场战争的萧然已经明白,冰国需要苏翎,自己也不希望苏翎离去……所以,尽管他与燕国亲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萧然和冰国也不能放弃。
“原本已经休战了,回到韶京以后,陛下革了我的职。“萧然的语速很快。
苏翎的手一下子抓紧他的肩,萧然吃痛,可是却没有叫出来。“陛下糊涂了,竟然做出此等事来。“苏翎说得咬牙切齿。尽管当时已经休战,可大局未稳,沧雅竟在失去一名将领的情况下将另一名能力不俗的将领撤职,的确是非常不智的。萧然也是行伍出身,自然明白苏翎的意思。可苏翎的那一句“陛下糊涂了“让萧然惟有苦笑而已,他也曾在金銮殿上面圣,知道当今圣上就是那日韶京郊外与苏翎一路的孩子,萧然明白苏翎与沧雅的关系恐怕是很密切的,可无论如何,以一名臣下的身份如此议论自己的君王,终归不妥。
“陛下命我救您回去。“萧然说道,也算是解释沧雅撤他职务的原因。
苏翎闻言楞了一下,接着又是冷笑“你不用为他辩白,错了就是错了。如今,可是又开战了?““……是。听说陛下封原兵部侍郎慕容序为大将军,于永宁河迎战耶律青云。“萧然无意隐瞒,接着却急噪起来,“苏将军,时候不早了,请您跟我离开这里!“
“不,我现在还不能走。“苏翎微微摇头,手腕轻抬,让萧然看见了隐藏在宽大袍袖下面的精钢镣铐,“手镣,还有脚镣……萧然,我出不去。“精钢制成的镣铐在房间内泛着幽微的光泽。萧然心下一沉。虽然他知道苏翎的身上多半戴着什么东西,可精钢镣铐无疑是最糟糕的一种。那种从选材到制作都十分上乘的镣铐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斩开。“我这里有锯片。“萧然心念电转,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锯片,那锯片同样是用精钢制成,薄薄的一叶,黑沉沉的,在萧然的掌心中泛着幽幽寒光。“不过,看来我是没办法替您锯开了。“萧然的声音很低,微微皱眉,“苏将军,明日午时我来接您……可以吗?““好。“苏翎一口答应。凤轲每日清晨都会出去处理事务,常常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午时离开,既让苏翎在上午有时间锯开镣铐,又让他在逃跑后不被立即发现,的确是很好的选择。
“那么,一言为定。“萧然轻轻松了口气,却忽听苏翎说道,“不要叫我什么将军,萧然,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萧然一愣,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以前我不懂事,曾经得罪了你……可如今,我好象明白了很多事情。苏翎……苏翎……你这个名字,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随便叫出口的。“他说着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轻轻笑了一笑,“好象是他回来了……我先走了。“
苏翎望着那个年轻的身影自视野中消失,垂下了眼睛。
夜里苏翎睡得很不安稳。
凤轲知道苏翎的心里装了什么心事,见他如此,只是觉得心疼。苏翎的体质不好,夜间原本就很难入睡,自从他来到王府之后,凤轲的房间里就一直燃着安神的香。可香用得久了也便逐渐失去了功效,苏翎在床褥间辗转反侧了好一会,依旧无法阂眼。凤轲见他如此,便起身去香房里取了几片夏天采摘的橙花花瓣,加上几滴泉水,和着龙诞香与迷迭香精心地调了,回到卧房里来。
他用修长的手指沾了香,轻轻地按在苏翎的额角上,细细地按摩。
凤轲的手劲很温柔,不急不徐的,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幽微的香气在苏翎周围袅娜地漂动,轻柔地将他包围,苏翎只觉得整个世界的节奏都缓了下来,柔和得如同一曲童谣。
“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乖。“凤轲迷惑人心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苏翎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淡淡的倦意包裹了上来,仿佛要把他拉入沉睡的梦乡。
然而,那也仅仅只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固执地盘绕在心底不肯散去,苏翎放不下,也无法安静地睡着。他微微侧头,避开了凤轲安抚的手,凤轲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只低低地叹息一声,从后面抱紧他。
幽幽的暗香缭绕在静谧的空气中,柔软而缠绵。
这香气是用世间最好的香料萃取而成,加上精细至极的制作工艺,可说是将本身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至。在这一片芬芳的包围中,苏翎只觉得意识渐渐恍惚,有什么东西在头脑里水一般地流动,眼前一忽儿是寒雪湖晶莹剔透的蓝色冰雪,一忽儿是冰燕边境的纷飞硝烟。
十四岁随先帝亲征,十七岁官拜大将军,十九岁发动宫变夺取政权,四年之后的再度出征,到如今的兵败被俘……一幕幕往事,缥缈而恍惚地从脑海中流过。他想起对先帝的誓言,冰国群臣看他的目光,两国的百姓以及凤轲的那番话,他忽然觉得很是寒冷,进而有些不知所措。
想要原谅什么,可是无法原谅,想要放开什么,可每一样都是无法放手……
苏翎慢慢地蜷缩起身体,无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凤轲把苏翎揽在怀里,亦是难以入眠。
他随时注意着苏翎的一举一动,怀中之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的心隐隐地疼。
苏翎的发丝沉沉地披在身后,如同墨色的绸缎,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几缕发丝拂在凤轲脸上,将那淡淡的香气也一起送了过去。那不是橙花轻盈的香,也不是迷迭香和龙诞香,那是一种带着一丝清冽和冷凝的幽香,冻绿的气息。
离冻绿的再次毒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凤轲在心里计算着日子,不觉把苏翎搂得更紧了一些。
两人各怀着心事,虽都是安静地躺着,可谁也没有阂眼。
就这样过了大半夜,接近凌晨的时候,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
“凤轲大亲王,陛下传了口喻过来,说是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立即处理。“侍从的声音很恭敬。
凤轲放开苏翎的身子,虽然知道没用,可还是又往香陇里加了一把香,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天色有些晦暗。凤轲披着一件描着银色瑞兽图案的衣,随侍从离开了卧房,待得到了苏翎听不见的地方,这才问道,“什么事?“
“陛下只说这几天京城的状况有些异常,吩咐您去查看一下。“
“这样么……“凤轲沉吟了一下。这个时候把他叫起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他一边想着,一边微微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吩咐厨子准备一碗小米粥,加一点银耳和百合,待会苏将军醒来之后给他送去。“苏翎对食物很是挑剔,虽然他从来不说什么,可凤轲一直知道。
凤轲的离去让苏翎稍稍觉得放松了些。这些天来,和凤轲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对他而言都是煎熬。曾经无比眷恋的怀抱如今成了令人畏缩的深渊,那些原本已经万分熟悉的温柔也是,忽然间变得万分狰狞。
苏翎苦涩地笑了一下,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撑起身子。
手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被拉扯到了极限,牵动了手腕处的伤口,一阵刺心的疼。
苏翎忍住痛,勉强支起身子,膝行至寝台一边的矮几旁,点燃蜡烛,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已经冷却的茶水握在手心是冰凉的感觉,可还没等他用杯中的茶水湿润自己干涩的嘴唇,卧房的檀木雕花门忽然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名身着精致皇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凤蹊的到来很是隐秘,苏翎心知他刻意隐藏了行踪。
否则,以苏翎的武功,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也不至于对他的到来全无察觉。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迷惑了哥哥,现在看来,还真是我见尤怜。”
凤蹊的口气很轻佻,他一面说着一面来到了苏翎面前,伸手抓住苏翎的手。苏翎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可立即被他制住了,凤蹊用另一只手勾起苏翎的下巴,目光中尽是玩味和不屑。
“听说你用你的容貌迷惑了冰国两代君王……不错,你的确很漂亮。”
苏翎想叫他放手,可是却无法发出声音。
幽微摇曳的烛光下,苏翎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原本有些宽松的白绸里衣在拉扯中略略松开了,露出苏翎一排精致的锁骨和少许的肩。凤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绸缎一样的肌肤,流水一样的长发……”
他的手松开苏翎的下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脖颈旁边的长发轻轻撩过,苏翎的身子明显一震,反射性地闪开了。
“怎么,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么?”
凤蹊为自己的失态惊了一下,苏翎的发丝柔滑冰凉如上等的绸缎,那种细腻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手心。他望着苏翎,转瞬之间已经恢复了常态,微微冷笑,“不喜欢别人碰你么?不过,一个战败者可没有说不的权利。”
苏翎清澈澄明的眸子望了凤蹊一眼,微一挑眉,亦是冷笑,“你们只是用卑鄙的手段偷窃了胜利。你的哥哥只敢在战场上对我下毒,而你同样只敢使伎俩支走你的哥哥,再来折辱于我。”
从凤蹊走进来的那一瞬间起,苏翎就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凤蹊恨苏翎,特地支走维护苏翎的凤轲,再入内进行报复。
苏翎知道今日的事情不能善了,索性刺激凤蹊。
这些天来他的心里也积着一股恶气,他不愿对凤轲发作,因为凤轲的忍让会让他更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是多么悲哀,可对凤蹊就不同了,凤蹊年轻高傲,任性妄为,更重要的是,他是燕国的王,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着苏翎的人,凤蹊对苏翎怀有深刻的敌意。
不出苏翎所料,仅仅是短短的一句话,凤蹊就被成功地激怒了。
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一旁的矮几上,木屑纷飞。苏翎漠然地望着,神色间很是清淡,待那一掌尘埃落定,这才淡淡地道,“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们根本就不敢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我。你没有胆量,你那个胆小鬼哥哥也没有。”
凤蹊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侮辱他的哥哥。
此时的凤蹊如同一头被人激怒的年轻雪豹,他一把抓住苏翎的衣襟,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苏翎几乎窒息。苏翎的手徒劳地抵住凤蹊的前胸,防止他的过分接近。凤蹊无视他苍白的脸色和无力的抗拒,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了苏翎的鼻尖,一字一字咬牙说道——
“两国交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你根本不配与我哥哥正面交手!”
他说着握紧了苏翎的衣襟,苏翎只觉得在一阵几乎让人死去的窒息过后身体猛然一阵疼痛,待他回过神来之时,人已经跌伏在寝台上。
凤蹊半跪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苏翎只觉得五脏六腑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痛,仿佛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又尽数裂开。
他苍白的十指深深扣住身下的锦缎,“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凤蹊望着苏翎,神色在一瞬之间变幻了无数次。
他自己也是习武出身,自然知道那样严重的伤势会带来怎样的痛楚。
凤蹊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飞蛾投火般地喜欢上这个敌国的权臣,可是,在见到苏翎隐忍着巨大的痛苦固守着自己的高傲时,凤蹊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了。
那么骄傲美丽的一个人。
虽然凤蹊不愿承认。
他伸手抓住苏翎的长发,将他的头提起来。
凤蹊的动作依然是粗暴的,可却在不觉中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那双狭长的凤目对上苏翎漠然的眼睛,望进彼此眼中的都是高傲。
凤蹊不知为何心神?